百合短篇｜喜歡不需要理由 -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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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辦公桌是個特別的空間，既屬於公開的場合，也代表私人的領域。除非是主管級別，大多數人的辦公桌會緊鄰同事，再藉由隔板劃分彼此的界線。依據每個人的習慣與嗜好，即便是連在一起的兩張辦公桌，也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風貌。

　　郭曉晴很喜歡觀察每一位同事的辦公桌。

　　有人喜歡在隔板上貼句子，急性子會貼「先想再說」，而貼著「你的溫柔有點鋒芒」的人多半是個直腸子；有些人會放動漫周邊，擺著航○王或鬼○之刃的人很可能只看過這幾部，如果是叫不出角色名字的立牌或模型，則是資深的御宅族。

　　文件資料的收納方式亦能顯現出不同性格，例如桌上黏貼一堆便利貼，不是工作狂就是菜鳥；文件紙張隨意亂放，不是記憶過人就是混水摸魚。

　　而郭曉晴則是拿出她長年的收藏──各式各樣的扭蛋玩具加以裝飾，尤其以動物造型為最大宗。

　　透過辦公桌的擺飾，郭曉晴認為不只能夠稍加認識同事，還能發現他人不同於工作的一面，成為與同事更快相熟的捷徑。

　　唯獨一個人，她怎麼樣都看不透。

　　「曉晴，我看了你的報告，總結再寫得簡潔一點會更好。」

　　坐在右手邊的前輩沈書安，將身子向後倒，靠在椅背上跟郭曉晴說話。

　　「哦！好的。」郭曉晴打開才剛關閉不到五分鐘的Word，將頁面拉到最底下，努著嘴巴轉動腦袋。

　　「我記得你是文科生？嗯……寫得太文謅謅了，我傳給你我上次寫的報告，參考一下。」

　　前輩似乎是看穿她的煩惱，點擊幾下滑鼠，郭曉晴便收到信件通知。

　　她點開文件瀏覽，相比自己彷彿寫論文的報告，前輩的寫法可謂一目了然，馬上能抓住重點。

　　「太感謝了！」有了具體的範例，郭曉晴立刻敲打鍵盤，修改慘不忍睹的報告。

　　三個月前，郭曉晴進入這間公司。郭曉晴才待上一周，便對於八成的業務有所掌握，全都歸功於沈書安的提攜。

　　「抱歉喔，臨時要你們去一趟。」

　　隔壁辦公室的同事拿了一杯星巴克，放在沈書安的辦公桌，再向郭曉晴招手，遞給她另一杯咖啡。

　　「我們也可以順勢跟客人打個照面，對之後的來往一定有幫助。」沈書安趕忙站起來，與同事平視。

　　「附近有間百貨公司，可以去那邊吃點好料。」同事拿出手機，秀出百貨公司的位置，「說到這個，你這周是發生什麼事，怎麼都不帶便當了？」

　　沈書安搖搖頭，上揚的嘴角擺出完美的角度，雙眼卻不帶任何感情，彷彿建築起城牆隔絕一切，「吃外食比較方便。」

　　同事與郭曉晴對視，尷尬地提起嘴角，「那就拜託你們囉！」

　　「我們半個小時後出發。」沈書安把咖啡紙杯往桌內一推，沒有擺放任何私人物品的桌子相當乾淨，不像郭曉晴還得挪開自己的大象系列轉蛋，才能把飲料放在安全的位置。

　　沈書安的辦公桌乾淨到不可思議，工作資料擺放整齊，還能看見上頭黏貼著不同顏色的標籤。最驚人的是，沒有擺放任何私人物品，像極了入職第一天的辦公桌。

　　沈書安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為什麼辦公桌上不擺放任何私人裝飾？她討厭工作嗎？還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祕密？郭曉晴止不住自己天馬行空的幻想。

　　半小時後，兩人走到公司門口。沈書安摸了摸口袋，又伸入斜背包之中。

　　「我忘記拿錢包，你先叫計程車。」

　　「好的！」

　　兩人在約定時間前抵達客戶的公司。這是郭曉晴第一次拜訪客人，緊張之情全顯現在臉上。相當氣派的公司環境一時之間讓郭曉晴傻愣在原地，當接待他們的人微笑遞出名片，沈書安笑著接下，從錢包抽出名片。

　　「我是書安、她是曉晴。」沈書安從郭曉晴的背後輕輕拍了拍，郭曉晴立刻回神，看了前輩一眼。沈書安的笑容未有任何鬆懈的跡象，這令她安心許多。心臟跳得飛快，她穩健地掏出名片與接待員交換。

　　接待員領著兩人前往會議室，沈書安放慢腳步，把手放在郭曉晴的肩膀，「昨天你為此加班了兩小時，你沒問題的，放輕鬆。」

　　她的聲音很輕柔，柔軟地將郭曉晴跳太快的心臟包覆起來。她咬著下嘴唇，用力地點了點頭。

　　平常的工作內容不包含拜訪客戶，多虧沈書安的提點與領導，兩人順利地結束探訪。

　　兩人來到同事推薦的百貨公司覓食，搭手扶梯一路往上走到美食街。

　　「有扭蛋機！」

　　完成任務之後，放鬆下來的郭曉晴指著靠牆的整排扭蛋機，沈書安疑惑地看著她，郭曉晴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失態。

　　「抱、抱歉……我平常很喜歡轉這些小東西。」說話的同時，眼睛還是盯著離郭曉晴最近的動物扭蛋，「明明是上班時間……」

　　「嚴格來說是現在是午休。」沈書安舉起左手，看了一眼金色手錶，「稍微逛一下也沒問題。」

　　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郭曉晴彎著腰，一個一個機台仔細查看。最近工作比較忙，她沒有什麼時間逛扭蛋，有很多她未曾看過的新商品。她從柯基零錢包拿出兩個五十塊，放入以「不想回家的柴犬」為主題的扭蛋機。雙眼發亮，她伸出右手轉動旋鈕。這是郭曉晴最喜歡的步驟，也是決定命運的一刻。

　　「哇！是我最想要的黑色柴犬！」郭曉晴把小公仔放在自己的手掌心。

　　「恭喜。」沈書安非但沒有潑冷水，還維持著笑容，「能轉到自己最想要的一顆，很幸運呢。」

　　「是啊！不過，轉不到喜歡的也沒關係，我就是著迷轉蛋帶給我的驚喜感。」郭曉晴把柴犬放入袋中，「有時候我會特地挑一個我沒什麼興趣的轉蛋機，看看會掉出什麼。上次我選了一個寫實的刀劍扭蛋，轉下來發現──噢。」

　　郭曉晴摀住嘴巴，一臉做錯事地抬眼望向沈書安，「對不起……我們是不是該先去吃飯？」

　　沈書安瞥一眼她左手邊的扭蛋機，「有自己喜歡的事情很重要呢，但還是先填飽肚子要緊。」

　　她們在熱鬧的座位區找到兩個空位，沈書安讓郭曉晴先去購買午餐，她在位置上顧包包。郭曉晴端著炸豬排套餐回到座位，換沈書安拎著錢包去尋找中意的店舖。

　　郭曉晴從包包拿出黑色柴犬端詳，拍下與餐點的合照。兩手手肘放在餐桌上，在手機上敲打文字。她突然感到奇妙的震動，定睛一看是沈書安遺落在餐桌的手機。她的手機螢幕朝上，來電人顯示「曦」一字，圖示是一名陌生女子沐浴在陽光之中。

　　郭曉晴立刻撇開視線，尋找淹沒在人海的沈書安。就她所知，公司內部沒有人的名字包含「曦」字，極有可能是沈書安的私人電話。持續的震動斷然停止，緊接著是一下又一下的短暫震動。不出所料，震動來自於接二連三冒出來的訊息通知。

　　不過──她深呼吸一口氣──更讓郭曉晴感到驚訝的是，螢幕桌布是一張令她毛骨悚然的圖畫。

　　她馬上撇開視線，雞皮疙瘩掉滿地。郭曉晴撫著自己的雙臂，腦海仍殘留著圖畫的殘影。

　　那是一個人，不，她根本不曉得能不能稱為「人」。是一個具有人形的輪廓，長滿了嘴巴與眼睛。她不敢再細看，一方面是覺得自己窺探到前輩的秘密，另一方面是她也沒有勇氣。

　　沈書安端著牛肉麵回到座位旁，正好手機螢幕又亮了起來。郭曉晴撇開頭的模樣讓她馬上握緊手機。

　　「抱歉，我最近老是忘東忘西……」沈書安坐回位置，蹙起眉頭，抿著嘴唇。

　　「沒事……」郭曉晴吞了吞口水，拿起可樂灌了一大口。她知道自己額上冒著冷汗，卻不敢輕易擦拭。

　　沈書安摳著手機殼，閉眼深呼吸，坐正姿勢，「我沒殺過人，那純粹是我的，呃、興趣。」

　　「不！我沒有想到那裡！」郭曉晴連忙搖搖頭，心裡大叫糟糕，前輩還是發現自己看到她的手機螢幕，搖晃的力道大到頭髮變得亂七八糟。

　　郭曉晴飛快地整理儀容，用眼角餘光觀察沈書安的情緒，小心翼翼地斟酌著用詞，「只是有點訝異……你的辦公桌這麼乾淨，原來是因為喜歡這類型啊。」

　　「你是指桌上擺的東西？」

　　「我喜歡透過辦公桌去推斷大家的性格跟喜好……」郭曉晴搔了搔臉頰。如果發現對方的秘密，或許她也講一個祕密會比較公平。

　　沈書安正要說話，手機再次震動。她輕微嘆息，按下關閉螢幕的按鈕，將手機丟到包包裡。

　　「那我什麼也沒擺，有代表什麼嗎？」

　　「對自己要求很嚴格？」郭曉晴逼迫自己壓抑對來電者的好奇，羞澀地把視線定格在豬排上。

　　沈書安難得笑出聲音，「單純怕大家無法接受而已。」

　　郭曉晴慌張地揮舞雙手，「這是我無聊的習慣，如果成為刻板印象就糟了。」

　　「我前任倒是對我說，我喜歡這些東西，跟殺人犯沒什麼兩樣。」沈書安扶額嘆了口氣，看了一眼包包。

　　郭曉晴豎起眉毛，在吵雜的用餐環境中放大音量：「太過份了吧！興趣跟殺人能劃上等號嗎？開什麼玩笑。」

　　沈書安苦笑地揉了揉後頸，「那人還這麼說：『只有我能接受你這種喜好的人在一起。』」

　　郭曉晴奮力拍桌子，「這是PUA啊！哪來的爛男！」

　　沈書安的笑容抖去苦澀，留下釋懷後的坦然，「我們剛分居……我上週提了分手。」

　　「那真是太好了……」郭曉晴察覺出沈書安還有話沒說完，微微歪著頭等待她開口。

　　「不過，她不是男生。」

　　郭曉晴差點跳起來，瞪大眼睛，「我這就是『刻板印象』啊！對不起！」

　　害怕沈書安誤會自己歧視，郭曉晴直視她的雙眼，語氣盡是溫柔與慶幸：「能脫離有毒關係真是太好了。」

　　沈書安像是因為這句話而鬆口氣，表情不再緊繃，舀一口牛肉湯來喝，「謝謝你。」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對話，話題回到了轉蛋。郭曉晴還含著白飯，要沈書安等她一下。沒有理會沈書安不解的眼神，郭曉晴衝向那一排轉蛋機，手上拿著一顆扭蛋回到座位。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沈書安拆開轉蛋，是一個可以掀開腦殼的人頭。

　　「請放在辦公桌上吧！」郭曉晴伸手幫忙蓋上腦殼，公仔變回普通的人頭造型。她沒有漏看剛才的沈書安，不時瞄向有著各式獵奇模型的轉蛋機。

　　沈書安看一眼手上的扭蛋，再望著郭曉晴。她的笑容仍舊完美，只是這一次多了些親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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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午休，同事們聚集在沈書安的桌旁。

　　「你喜歡這個啊？為什麼？」

　　在隔壁咬著車輪餅的郭曉晴抬頭，看見一名同事拎著人頭扭蛋。她很想介入她們，卻又因為自己的菜鳥的身分而緊急煞車。

　　沈書安聳了聳肩，轉頭朝往郭曉晴的方向，兩人正好對上視線。

　　「喜歡不需要理由。」

　　沈書安眼裡的笑意讓郭曉晴艱澀地吞下食物，她埋頭再吃一口車輪餅，滿臉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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