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暴雨夜的蝕界邊境,風聲裡頭,還夾雜著林子琪低低的咒罵。
「搞什麼鬼,這破爛玩意!」第三回校準植入晶片失敗,她手掌「啪」地拍在終端機外殼上。那老古董,像是存心報復,螢幕上跳出一堆誰也看不懂的亂碼。臨時監控站又小又悶,簡直讓人喘不過氣。金屬牆上凝著水珠,滴答滴答,落在她制服領子上,冰涼涼的,一下子滲進皮膚裡。燈管忽明忽暗,閃著那種讓人心煩的藍光,像是在嘲笑她白費力氣。
林子琪這人,可不是什麼普通的安全官。她的身份檔案,那可是五星加密,沒幾個人有權限看全乎的。她是蝕界「同步感應計劃」的實驗體之一,身體給改造過了,神經系統能跟蝕界的能量場產生點微妙的共振。靠這個,她能感覺到普通人根本察覺不到的能量波動,把蝕界的「脈搏」變成能讀的數據。
可這份「榮譽」,代價是伴隨終生的神經痛。每次下暴雨,神經末梢就像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爬,植入晶片和神經接合的地方就隱隱作痛,難受得緊。好多年前做手術的時候,可沒人告訴她這罪得受一輩子,還會越來越厲害。現在啊,得靠止痛劑才能勉強扛著。
她揉了揉太陽穴,眼睛還盯著監控屏幕。蝕界那道巨大的黑色牆體,在雨裡微微發亮,表面那種特殊材料吸了水,看起來有點像活物的皮膚,滑膩膩的。牆面上隱約能看到複雜的紋路,跟某種巨大生物的血管網似的,每隔幾秒就有能量脈衝流過,照亮一小片地方,然後又很快滅掉。
「還有三小時,再熬三小時就能換班了。」她小聲嘀咕,聲音混在嘩啦啦的雨聲裡,聽不太清。植入晶片在視網膜上投射出數據流,監測著她的身體狀況——血壓偏高,腎上腺素水平上升,疼痛指數還在可接受範圍內。冰冷的數字把她的痛苦量化得清清楚楚,可那種鑽到骨頭縫裡的孤獨感,數字可說不出來。
實驗體。檔案裡就這麼叫她。人類保護委員會說,這麼改造是為了更好地保護牆裡的人,預警潛在威脅。可五年了,她從沒發現過什麼真正的威脅,每天就是巡邏、記錄、寫報告。那些板著臉的科學家,關心數據比關心她身體多得多,好像她就是個會走路的傳感器,壓根不是個活人。
雨小了點,子琪推開監控站的門,出去例行巡邏。冷空氣吸進肺裡,涼颼颼的。天色是種奇怪的紫黑色,那是蝕界防護層反射大氣層輻射搞出來的特殊景象。靴子踩在泥地裡,「噗嗤噗嗤」響,粘糊糊的。
「監控站V-7報告,開始P-17區段巡邏。」她對著通訊器說,同時打開了強化視覺系統。眼前的世界立刻變成了高對比度的藍灰色調,牆體的能量流動看得更清楚了。普通人看這種畫面準保頭暈,可她早就習慣了。
巡邏到第二個檢查點,強化視覺突然捕捉到一個細節——蝕界表面,有一道像頭髮絲那麼細的裂縫。心臟「咯噔」一下,幾乎停跳。蝕界不該有裂縫——這是她受訓三年,像鐵律一樣刻在腦子裡的話。牆體是完美的,是不可侵入的,是保護人類最後堡壘的屏障。裂縫?那意味著失敗,意味著危險,意味著…亂套了。
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手指飛快地檢查通訊設備。「V-7呼叫中心,P-17區段東北象限發現異常,請求指示。」通訊器裡傳來一陣「滋啦滋啦」的靜電聲,接著是標準的自動回覆:「記錄異常,保持距離,支援在途。」
標準程序是讓她原地等著,可子琪心裡清楚,從中心派人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最快也得二十分鐘。可那道裂縫,肉眼都能看出來在變,像個活傷口似的,在那兒蠕動。
她朝裂縫走過去,腳步放得很輕。五米。強化視覺探測到裂縫邊緣的能量波動很奇怪,跟她以前記錄過的任何模式都不一樣。裂縫裡透出微弱的紫光,好像牆裡面有什麼東西在亮。
三米。通訊器開始「滋滋」作響,信號強度往下掉得厲害。心跳得像打鼓,血液「嗡嗡」地衝擊耳膜。
一米。突然,腦袋裡像被扎了千萬根針,劇痛襲來,差點讓她暈過去。她「撲通」一聲跪倒在泥地裡,喉嚨裡發出壓不住的嘶啞尖叫,聲音在空曠的邊境顯得特別瘮人。植入晶片過載,溫度「噌」地一下就上去了,額頭的皮膚火辣辣地疼。可她的強化視覺還在工作,冰冷冷的,機械地執行著程序,自動把裂縫自癒的過程錄下來,根本不管她疼得死去活來。
裂縫開始合攏,邊緣慢慢往一起靠,真像個會自己好的傷口。但奇怪的是,能量流動的方向跟她知道的完全反了——不是從牆裡往外流,而是從牆外被吸進牆裡。這跟所有官方培訓手冊上的說法都對不上。
子琪掙扎著爬起來,腦子裡亂糟糟的,但她強迫自己想。能量流向是反的...那是不是說,蝕界牆的功能,跟他們一直說的不一樣?不是用來擋外面的威脅,而是...困住裡面的什麼東西?
這個念頭像個黑洞,一下子把她的安全感全吸走了。五年來一直堅信的世界,此刻像玻璃一樣,出現了裂痕,比牆上那道裂縫還讓人害怕。
支援小隊趕到的時候,裂縫已經沒影了,蝕界表面光滑得跟新的一樣,好像啥也沒發生過。子琪報告了「異常能量波動」,但關於裂縫和能量流向的事,她一個字沒提。直覺告訴她,這事兒,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回總部彙報的時候,她偶然發現監控系統有個死角——就在中央控制室入口旁邊,一個舊設備櫃擋住了攝像頭,形成了一小塊盲區。心裡又害怕又好奇,像有兩股勁在拉扯。最後,好奇佔了上風。她手指有點抖,趁沒人看見,飛快地把錄像片段複製到私人存儲器裡,動作麻利得像個老手。
回到宿舍,她把門鎖好,打開個人終端,一遍遍地看那段錄像。每一幀都清清楚楚,裂縫怎麼好的,能量怎麼流的。裂縫周圍的能量場是螺旋形的,根本不是培訓資料裡說的放射狀。
這麼多年,他們一直告訴她,蝕界是保護人類的屏障,是最後的堡壘。可如果能量流向是反的,如果這牆是個籠子...那他們到底活在個什麼鬼地方?
第二天跟上級陳凱彙報,她故意沒提裂縫和能量流的事,說謊的時候,喉嚨有點發緊。陳凱額頭上的植入晶片接口比她的複雜,標誌著更高的監控權限。他板著臉,說著官樣文章,但眼神裡閃著點奇怪的光。
「參數正常,林官員。報告很詳盡。」陳凱說得面無表情,可他的目光掃過監控攝像頭,又落回子琪臉上,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匯報完了,她轉身要走,陳凱突然喊住她:「林官員,你最近的思維健康檢查結果出來了,一切正常。」語氣還是那麼平淡,可他眼睛裡掙扎的光更明顯了。就在她要跨出門檻的時候,陳凱的目光又飄向那個監控死角,嘴唇無聲地動了動:「小心記憶修改」。
那一刻,子琪感覺整個世界的光線都暗了下來,像有人把現實的對比度調低了。陳凱這人,一向是規規矩矩,從不多說一句話。他這麼提醒,說明她的發現比想象的還危險,也說明…高層裡頭,可能還有沒被完全控制住的人。
這念頭剛冒出來,植入晶片那兒就傳來一陣刺痛,很快擴散到整個腦袋。疼得快,去得也快,留下一種奇怪的空白感,好像有什麼重要的念頭,剛才被硬生生抹掉了。
回崗位的路上,碰到了張明,平時挺冷淡的一個同事。以前他們說話,基本就是公事公辦。可今天,張明臉上掛著那種…過分燦爛的笑,看起來特別假,特別瘮人。
「林子琪!巧了啊!」他熱情地招手,嗓門比平時高了好幾度,「思維健康部搞季度檢查呢,抽中你了。現在有空不?就在二樓,耽誤不了你多少時間。」
他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可眼睛裡一點笑意都沒有。聲音甜得發膩,聽得子琪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清楚記得,上個星期才做過檢查,結果好的很。安全官一年四次標準檢查,她這三個月都做了兩次了。腦子裡警報「嗡嗡」響。
「謝了啊,不過我剛接了個緊急巡邏任務。」她隨口編了個理由,盡量讓自己聽起來鎮定,「下禮拜吧,可能。」
她轉身就走,但能感覺到張明的目光像釘子一樣釘在她背上。走了幾步,她假裝整理手套,偷偷回頭瞟了一眼。就那麼一瞬間,她看到張明眼睛裡閃過一絲紅光,冰冷冷的,根本不像人該有的眼神。
子琪強迫自己步子別亂,走回宿舍,「砰」地關上門,才敢靠著門板發抖。她看了看四周,這個小小的空間突然變得陌生又危險。標準的家具,灰不溜秋的牆,嵌在牆裡的監控器…這些看慣了的東西,現在都像精心佈置的場景,而她就是個擺在裡面的道具。
夜深了,子琪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睡著了,凌晨四點,植入晶片突然彈出一個從沒見過的介面,紅色的倒計時刺得眼睛疼:「記憶異常72%,清除倒計時開始:12:00:00」。一股寒氣從腳底板躥上來,瞬間凍僵了全身。她猛地坐起來,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就在這時,通訊系統警報大作,刺耳的笛聲響徹整個宿舍區。「P-17區段安全警報!所有安全官立即就位!」冰冷的合成音宣告著危機。
子琪腦子一片空白,但身體已經本能地行動起來。穿制服,檢查裝備,多年的訓練壓倒了恐懼。她衝出宿舍,朝著警報源頭跑去——P-17區段,就是她昨天發現裂縫的地方。
可到了現場,眼前的景象讓她血液都凝固了。蝕界那道裂縫又出現了,而且比昨天更大。一隻手從裂縫裡伸出來,血跡斑斑,蒼白得像死人的手,指甲斷了好幾個,皮膚上爬滿了像電路板紋路一樣的藍色細線。手的上半截身體還卡在裂縫裡,痛苦地掙扎著。
更詭異的是,警報停了。現場只有她一個人。按規矩,這種情況應該是最高級別警報,五分鐘內所有高層安全人員都該到場。可周圍靜悄悄的,連平時嗡嗡飛的巡邏無人機都沒影了。
系統詭異地沉默著——這感覺太不對勁了,就像是…有人故意安排好的劇本,而她就是那個被推到臺前的倒霉蛋。
那隻手突然抓住了她的腳踝,冰涼刺骨,力氣卻大得驚人。一個微弱但清晰的聲音從裂縫裡傳來,帶著某種奇怪的回響:「小麻雀…終於…找到你了…」
子琪渾身一顫。這個稱呼…這個只有一個人會叫的稱呼…那個人應該早就…
裂縫猛地擴大,一個男人掙扎著擠了出來,全身都被那種發著微弱藍光的液體浸透了。他抬起頭,滿是傷痕的臉上,那雙眼睛…在哪見過?為什麼會有一種…好像認識了很久很久的感覺?
「沒時間了,」男人喘著粗氣,聲音沙啞但很急切,「他們很快會發現這裡。你得知道真相…關於蝕界的真相。」
他的目光越過她的肩膀,突然充滿了驚恐。子琪猛地回頭,只見遠處夜空中,幾個銀色的小點正飛速靠近,像撕裂黑布的利刃。
特殊安全部隊的飛行器。
「他們來了,」男人喃喃道,「比我預計的快…」他一把抓住子琪的手腕,力氣大得像是要把她骨頭捏碎。「聽著,不管他們跟你說什麼,別信!記住:牆不是用來保護你們的,而是為了…」
植入晶片突然發出尖銳的蜂鳴,腦袋像被錘子砸了一下,眼前開始發黑。她想聽清男人最後的話,但意識像沙子一樣從指縫溜走,聲音和影像都變得模糊不清。
最後一絲清醒,她看到男人被四個穿著銀色裝甲的人圍住,他們的面甲像鏡子一樣光滑,反射著慘淡的月光,看不清臉。其中一個人舉起一個奇怪的裝置,對準男人,發出一道刺眼的藍光。
然後,世界徹底黑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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