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越來越深，蒔夜的腳步卻未曾停下。他知道自己曾來過這裡，但也清楚，這一夜不是昨天的延續，而是輪迴裡的另一頁。他低頭望著掌心，那顆由蕁瓛放入他手中的銀白蕁種，仍然溫熱——彷彿剛從記憶的土壤中拔出。
「你知道它代表什麼嗎？」蕁瓛的聲音忽然再次傳來，不像聲音，更像風聲中翻頁的節奏。她站在不遠處的舊時鐘前，那座斑駁青銅的鐘樓已傾斜入黑暗，而指針永遠停在午夜十時。
蒔夜走近她，卻感覺像踏入了另一段光陰。他知道那個時間是重要的，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他伸出手觸碰鐘面，卻只感覺到一層薄薄的冰霜與時間碎裂的錯覺。蕁瓛沒有阻止他，只靜靜看著他與自己拉開的距離。
「十夜，十次選擇，十段你遺忘的自己。」她終於開口，「你能記住的只有一段，而其他的……會在蕁夜裡被吞噬。」
「我為什麼要選擇？」蒔夜的聲音中帶著失衡與倦意，「若遺忘是命運，那記得又有何意義？」
蕁瓛輕聲答道：「因為你曾答應過我，如果我忘了你，你就來找我——不論在哪一夜。」
時間的裂縫就在話語之後打開。蕁麻林的邊緣崩塌，一段陌生記憶像洪水決堤，沖刷進蒔夜的視線裡。那是一場古老的火，一條消失的路，以及——一段來不及說出口的名字。
「這不是夢，對嗎？」蒔夜顫聲問。蕁瓛的身影已漸漸被風抹去，彷彿她只是記憶裡一段未被記清的光。
「不，這是第一夜。」她說，「而你，正要開始回憶。」
他張口想問些什麼，但整個世界在那瞬間被倒置——霧湧入天際，夜翻轉成一張蕁麻書頁，而他的名字，正被一個無形的手，悄悄寫入這一夜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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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墜入的，不是夢，而是那段尚未取回的自己。
四周是無重的空間，沒有方向，沒有聲音，只有記憶在光影中斷裂閃爍。蒔夜像被捲入無聲的河流，每一道水痕都攜帶著某個名字的碎片，而每一片名字，都不屬於他現在的自己。
他看見一個孩子，正蹲在廢墟中的花田裡種下一顆種子，嘴裡喃喃唸著：「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那孩子回頭的瞬間，他看見了自己的眼睛。
接著，一道門開啟了。門後是蕁瓛的聲音，但她的語調陌生而遙遠，如同隔著十層夢說話：「這是你第一夜的記憶，你只能帶走一片。」
眼前的景象漸漸化為十片光影，每一片都閃爍著他從未完整理解的片段。有一片是蕁瓛含淚的側臉，有一片是他遞出的手掌，有一片，是一朵在蕁夜中逆風盛開的白花。
「選吧。」那聲音不再溫柔，而是帶著命令般的冰涼，「選擇記住，或選擇遺忘。」
蒔夜的手停在那片白花前。他不知道它是什麼，只覺得胸口一震，好像整個世界都曾為這朵花暫時靜止。
他輕輕觸碰那片記憶，光影瞬間如露水般融化，流進他的掌心。周圍一切開始崩塌、逆轉，夜從裂縫中灌入，風聲如同封印合上。
他睜開眼，回到原地，蕁瓛已不在。手中多了一瓣半透明的花瓣，微微發亮，散著他無法命名的溫度。
遠方的蕁麻林輕輕搖動，像在低聲說著——「這是第一夜，你已種下第一個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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