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 篇７

「我想，我明白妳的意思，」徐曜宇看著一張冷顏，又補上一句，「我們還算是朋友嗎？」

「只是朋友而已，沒有其他。」阿月搞拌著眼前的奶茶，心不在焉地坐著，想著上頭那堆沒做好的工作，還有一個人。

後悔答應了他的邀約，浪費了這個午飯時間，犧牲了解決工作和上司的時間。

他露齒一笑，留意到她的小動作，卻沒打算讓她這樣就離開，「這個我當然明白。其實我是有件事……想請妳來確認一下的。」

她挑起眉，總算覺得氣氛沒那麼沉悶，「說來聽聽。」

阿光一直以來都是她和他唯一的共同話題，除了阿光之外，她和他只是比陌生人熟悉一點的『朋友』。

「妳……」又猶豫了好一會，他看著黑咖啡裡的、自己的倒影，還是提起勇氣追問著她，「妳喜、喜歡的人是不是阿光？呃、呃──妳要是不想說出來，還是別答好了。」

他實在想不出有甚麼理由，阿月為甚麼會一直待在她身邊，阿光都不曉得談過幾次戀愛，而阿月她卻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生活只有阿光和工作。

聽到問題的那刻，她錯愕了好一會，然後失笑，問他，「你應該想聽真話吧？」

沒錯，她沒想到他會留意得那麼清楚，她以為自己一直把心思想得很慎密，到底還是被人看穿──那人還不是阿光……

「朋友之間，不是不應該沒有不能坦白的地方嗎？」他搔頭，補上一句，「要是不想讓我知道，就別答吧，我……只是好奇而已。」

「沒錯，我喜歡的人，確實是阿光。」

事實到底由當時人親口承認最為震撼，徐曜宇以為自己會很不開心，以為自己會抓狂起來、大聲質問為甚麼，而事實上不然，只是有種鬆一口氣的感覺。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愛，只曉得……」在腦海裡斟酌著正確的用詞，她怕觸及他的地雷區，「嗯，她是唯一讓我覺得安心的人，以前是、現在是，未來……我想的也是。我喜歡跟她在一起時那種毫無壓力的感覺，想要保護她而已。」

「只要她嗎？」

點點頭，「她活得好，那我就會活得好。」

「有打算跟她坦白嗎？」

點了沒兩下的頭開始搖搖，「沒有，因為她很怕事，會逃到我再看不見的地方去，以為這樣就當成甚麼都沒發生。」這樣的舉動，不就是一種叫『鴕鳥』的生物才會做的嗎？

他怔一怔，因為她形容得太貼切而開始失笑，「對，她應該會是這樣的反應。」

「所以，你還覺得我應該跟她說清楚嗎？」阿月想一下，續道，「她一定會瞠大雙眼，西子捧心的退後好幾步，距離我愈來愈遠。」

這就是她一直沒有跟任何人說起的原因。

只要上蒼才曉得，每當阿光又開始戀愛蜜運，卻是她的眼淚濺濕枕頭的開始？可是阿光失戀、哭得肝腸寸斷的時候，一方面因為她另一半的位置懸完而高興，另一方面，阿月更加捨不得她落淚，寧可受到傷害、失戀分手、哭到要死不活的人是自己。

真夠矛盾。

「看著她遇到所愛，看著她跟所愛步入教堂，看著她為所愛披上白色婚紗，看著她成為賢妻良母──這些事，妳甘心嗎？」

「不甘心，不過無從投訴。」

她想了很久，都想不到自己錯在哪裡，為甚麼不能在一起？還是她不夠好？而暗戀多年後的今日，她終於明白愛情不能單方向。

愛情不是大家的事，更加不是一個人說愛就能愛。

「阿曜，阿月。」清脆的聲音從後響起，她手一震，手中的鐵匙掉回奶茶中，被吞沒。

是阿光。

就站在她的身後。

事實上，阿月真的太清楚了阿光，沒多久前的推想，全部成真。

當阿光再問了她一次「這是不是真的？」、而她也坦白地答了「是」出來的時候，阿光的確像西子捧心的，腳步大大退後幾步，真的消失在她眼前。

「為甚麼不追出去？」徐曜宇推推她，「去吧，錯過了就沒有。」

「可是──」一切不是已成定局了嗎？

阿光的反應……實在拒絕得很徹底。

他打斷她的猶豫，因為不明白為甚麼要猶豫，「妳到底還有甚麼問題？快去追上她，妳還未猶疑夠嗎？現在不跟她說清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阿月怔一怔，手提包也沒有提，似箭的衝出咖啡廳，張望著阿光的身影，發現外頭的街道依然繁忙，不知道她的世界已經被徹底顛覆。

這比看著阿光失戀更加難受。

受傷的吼叫差點就脫口而出，想要在這個忙碌的城市中，大聲呼叫著她的名字，卻已經一切太遲，無論她現在做甚麼，都不可能得到一絲回顧。

還是無法觸及她的衣角，還是無法像以前一樣、把她擁入懷裡，跟她分享著一切。

阿月失去的，不只是一個朋友、一個暗戀對象。

好累，不是因為她走了幾條街所以她的腳好累……

站在路邊，阿月還是張望著，不停地東張西望著，希望神蹟發生，她出現在眼前一刻，就算只是一刻也好，就算後果是要她永遠消失在阿光眼前，她都甘願。

只要一刻。

她不明白她的愛情路為甚麼要那麼曲折，只因為她是一個女人，而愛的是女人？大家都只不過是被命運愚弄的兩個小角而已──

她要一直這樣想著，逼著自己放棄這份不知道要怎樣堅持下去的感覺。

她好累，不懂得要怎麼堅持下去，又為甚麼要堅持下去，更加讓自己甘心，甘心失去。

應該放棄，放棄再追尋，因為無果──雖然她不是那樣容易放棄的人。

她回去之後，不如就像阿光一樣吧，把以前的所有回憶都燒掉，然後抱著枕頭大哭一場，然後再抱著一大堆質感極差的啤酒灌掉，醒來再搭著最近的一班飛機，飛到以後都不會再見到阿光的地方。

讓一切都消失，消失在時間中，讓一切從她們的腦袋裡拔除，不復記起。

因為這是傷害。

「阿月，不──」

她聽到阿光的聲音就在身後的路邊，回頭才發現她自己就站在行車線中心，她的聲聽得出是掏盡肺部裡所有空氣，大叫出來。

不停的響號，還有尖銳的剎車聲，都已經來不及了，她僵站在那邊，看著車子無法停下，直直地向她衝過去，然後閉上眼。

她累了。

她不想再垂死掙扎了。

一定要失去的，到底還是注定得不到的，還是別強求下去，她已經沒有這個勇氣繼續這個追逐遊戲。

車子駛得愈來愈近，剎車聲和響號也愈來愈大聲，很大的『碰』一聲。

微微睜開眼……

紅，及眼都是腥紅色，深紅色的血開始染在黑色的行車線上，痛意不斷蔓延，腦裡一片空白，只是不停重播著誰在叫自己的名。

熟悉的聲音，卻不是熟悉的人。

身軀好累，四周好吵，她好想大聲叫所有人都閉嘴，才打算提氣大吼出來，先咳出滿口鮮血，為柏油路生多兩朵血花，順道牽扯到被撞的肋骨，痛入神經。

救護車的鳴笛從遠而近，更多的人聲湧入她的耳聲，不勝其煩。

「阿月……阿月……」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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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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