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火業梧柒仰望著天花板。
三小時前,他被轉移至地下一層的【緩衡室】。若一切順利,他應該能在明天中午之前返回學校。
凌晨三點,他爬起,盤起雙腿端坐,開始日復一日的修行——【魂力收放】。
他的腦海浮現過去,那年十七歲的自己,不知為何失去了所有記憶,是吉約娜夏和霧罕默兩人,將他從北部邊境的三十六管制區帶回了伊什蘭錫奧。
在他入學賽塔羅的三個月前,每天凌晨三點,霧罕默都會要求他做『魂力收放』。這是一種精細的內力調控訓練,從感知體內的魂力流動,慢慢掌握如何控制魂力的精神與肉體力量。
久而久之,盤腿靜坐已經成了火業梧柒每天堅持的習慣。
那三個月——起初霧罕默還會陪著他,並老是以嚴苛不耐煩的臉色指導他或是揍他,只因他呼吸的方式不正確,或是練習時『突然』從眉心遁入更深層的靈識,一旦出現這種狀態就會一發不可收拾,且不由自主地達到一個難以控制的臨界點,從而導致【魂力散亂】,動盪的魂力影響體內的血液流動,將人體內存於細胞、血液、組織和器官中的水份由液態轉化成氣態帶出體表形成【魂氣】。
魂氣外逸可分成可控和不可控,而魂力散亂則是不可控的因素之一。魂力散亂會引發許多副作用,霧罕默曾經丟了一本拳頭厚的《魂力失控》醫學書給他。
第一,皮膚表層蒸騰出薄霧般的魂氣,帶著刺痛感。而他的魂氣是紫黑色的,每個人魂氣呈現的顏色與自身的靈魂意志和魂力脈紋息息相關。
第二,血液倒流,造成內臟壓力增加,會出現暈眩和噁心的症狀。
第三,神經錯亂、感官失常。
第四⋯⋯
兩小時悄然過去,強化金屬門忽地無聲滑開,火業梧柒瞬間睜眼。
映入眼簾的,是他朝思暮想的身影。
一頭黑色齊直長髮垂落肩頭,晶瑩剔透的小臉清秀如玉,完全素顏。眉形細長濃密,鼻樑秀巧細挺,最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還是那雙柳葉般狹長的鳳眼,黑眸深邃靈動,彷彿能將人一眼看穿。
她的容貌與四年前一樣,幾乎沒有任何改變,儘管如今已三十四歲,卻仍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姐姐⋯⋯」他皺起眉頭,神情浮現一絲難得的苦楚,眼中帶著難掩的怨懟,「為什麼老是放我鴿子?妳明明答應我,開學那天見面的。」
「小火⋯⋯」身穿黑色狩獵軍服的【少女】,衣角微微飄散著混合野獸的血腥氣息。
難道是在回來的途中順手獵殺了什麼怪物?
而她正是吉約娜夏・大蓮,正步履輕盈地向他走近,柔聲道,「你的魂力收放比以前細緻多了,只是好像心不在焉呢。」
「我知道妳站在外面,我不想讓妳等太久⋯⋯」火業梧柒站起身,身形比四年前更加高挺,「妳會留下來嗎?海格里幻獸的狩獵報告,我想在傳給霧罕默之前,請妳先幫我看過一遍。」
「他們還在等我。」吉約娜夏一面微笑說道,一面伸手覆上火業梧柒的臉頰。
火業梧柒眉頭緊蹙,隨即又恢復到死氣沉沉的表情。
「我很抱歉,小火,每次當你遇到危險,我總是不在你身邊。」
「姐姐⋯⋯」他反握住她的手,從吉約娜夏的掌心透出的冰冷魂力,如冰錐般刺入皮膚,直逼神經,「妳來這麼一下下,就要走了嗎?」
他語氣低沉,帶著控訴:「妳和霧罕默總是這樣,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
「他們還在畢尼加普等我,小火。」吉約娜夏溫柔地說道,「大家都很擔心你,我也是⋯⋯只是純粹想來看你一眼,我知道夕之透和洒諾他們能搞定這件事,丹璐也會盡全力協調⋯⋯」
「妳是怎麼回來的?」
位於大陸南方【哈爾伊納聖國】邊境的四四四七管制區——薩南,距離此地將近五千多公里。
「我是從格爾拉灰一級轉運站傳送回來的。」
「一級轉運站?妳怎麼⋯⋯」
「為了能快點見到你,我不得已動用了一些關係。」吉約娜夏雲淡風輕地說道,彷彿在說一件普通的瑣事。「哈爾伊納聖是個封閉且極端的神權君主制國家,他們的一級轉運站有嚴格限制,最遠只能傳送到貝因佐聯邦,我是從那裡再轉送回來的。」
「這次任務⋯⋯要多久?」
「我也不確定,小火⋯⋯如果只是單純的狩獵任務,我可以很有把握的告訴你,兩天或是三天就能回來,然而如今阿加曼農狩獵官背叛了萬沙咀狩獵公司,帶著極高機密的幻獸實驗資料逃入了哈爾伊納聖,甚至向女王央求庇護。」
「⋯⋯妳怎麼經常招惹這些麻煩事呢?」火業梧柒苦笑,眼中卻透著壓抑不住的擔憂,「那個女孩,喝下幻獸毒劑的女孩,妳知道她是誰嗎?」
吉約娜夏靜默片刻,輕聲回答:「我知道她是誰,但這不怪你,小火,是我當初沒有斬草除根。」
「⋯⋯」火業梧柒一怔,隨即難以置信地低聲說:「但她是無辜的⋯⋯不是嗎?」
然而,卻也是他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
「無辜?」吉約娜夏垂下眼眸,唇角依然帶著溫柔的笑意,語氣卻透著股森冷寒意。「小火,她是煙組織的成員水晶蘭——依絲荻雅・莫笛特希的遺孤,四年前襲擊你和康恩特森的那個女人,還記得嗎?」
火業梧柒沒有回答,僅是靜靜凝望她,他能感覺此刻與吉約娜夏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遠。在這間未開燈的黑暗房間裡,她白如骨瓷的皮膚隱隱發亮,彷彿將一股殘酷冰冷的現實,映照得更加真切。
「她死有餘辜。」吉約娜夏依舊面帶微笑,「小火,你會覺得我很殘忍嗎?」
「如果不是妳剷平煙組織,當年水晶蘭就不會來復仇,今天也就不會有譚雅・艾迪逖寧可化作怪物也要報復一切的局面。」
這是氣話嗎?他到底想做什麼?他根本不想傷害吉約娜夏,卻總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等意識到時,已經來不及收回。
吉約娜夏兩眼的靈魂倏然被抽走似的,怔怔地望著他,片刻後,她微微歪了歪頭,平靜地說:「這樣啊。」
「大蓮⋯⋯」火業梧柒抿了抿唇,聲音低得快聽不見,「謝謝妳來看我。」
他轉身走回床邊,背著她躺下。
吉約娜夏的瞳孔微微放大,她望著火業梧柒,純真的面容浮現錯愕與難受,只是火業梧柒甚至不再看她一眼。
她的喉頭微動,語氣仍飽含笑意,「小火⋯⋯我走了。」
直至早晨,火業梧柒都未再闔眼,任由懊悔的情緒如刀割般撕裂自己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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