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醒來是在清晨四點四十七分,不是那種睫毛顫動意識緩緩浮出的自然甦醒,而是像被什麼從深水中猛然拉起。
身體本能地繃緊,脊椎筆直,呼吸急促地撕扯進第一口氧氣,整個人從枕頭上彈坐起來的那一瞬,連床單都隨之被扯出一道清晰的皺褶,宛如靜水上忽然劃過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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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起來,腳步無聲地靠近,手才剛伸出,她已經察覺,瞬間側過身,手臂下意識揮開我伸出的碰觸,力道雖然不足,但反應卻銳利得驚人。
她的眼神像刀,還未聚焦,卻已如刀鋒先至,足以讓人在第一時間感到壓迫,甚至產生退卻的本能。
她還未離開那片戰場,我一眼就看得出來,那不是單純的警覺,而是一種從斬殺之後仍未褪去的殘光,是崩潰邊緣的餘燼未散,仍在她眼底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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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喚她的名字,聲音刻意壓低,只夠在貼近的距離裡聽見,像是試圖穿越她內部仍然翻湧不安的回聲。她緩緩地轉過頭來,動作像是沉在水中的身體試圖掙脫某種濃稠的束縛,她的瞳孔散漫,神情空洞,像是失重太久的旅人剛從無重力裡抽回自己。幾秒後,那雙眼才慢慢聚焦,終於落在我臉上。
「…你在這裡做什麼。」她的聲音沙啞,像是從燒乾的肺葉裡擠出最後一絲殘餘的氣體,發聲的瞬間伴隨著些許咳意,卻被她硬生生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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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馬上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向前一步,走近她床邊,動作穩定、緩慢。當我低下身,替她拉起那條滑落的毯角時,她的手卻倏然抬起,一把掀開那層覆蓋。動作不大,卻帶著決絕。
她垂下視線,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節上仍殘留著刺青般的針孔與斑駁的瘀青,手背上的創口還沒完全癒合。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沉默著將雙腳垂下床緣,手撐著床板,用力地站了起來。我迅速上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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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羿。」她沒有回頭,腳下明顯不穩,但還是硬撐著,一步步朝門口走去。病服被冷汗濡濕,貼在背上,顯出肩胛銳利的輪廓,像是要破出那層薄布,直直撞向眼前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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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出手,一把按住她的肩。她猛然回身,反射性的動作裡隱藏著即將出手的力道。她的臉色蒼白,唇色泛灰,呼吸極淺,卻努力維持著清醒與對峙的姿態。她的眼神銳利,過分清楚,像在質疑我為何低估了她的意志。
「我要出去。」她啞聲說,語氣毫無轉圜。
我看著她,沒有立刻回應,只是將手上的力道再穩住些許。
「不行。」我的聲音低沉,冷靜地切斷她的意圖。她眉頭一動,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個回應,但仍不打算退讓。
「我要知道下一個任務是什麼。」她緊盯著我,聲線裡夾雜著強撐的急促,「我必須繼續行動,否則——」她的語句戛然而止。那一瞬間,她的身體像是被抽空了支撐力,一個踉蹌往旁邊傾斜,膝蓋瞬間彎折,額角差點直接撞上牆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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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撲上前,來不及完全接住她的身體,只能一手撐在她背後,另一手扶住她的手臂,穩住她下墜的重量。她的手撐在牆上,指節發白,顫抖著緊抓門把。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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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根本不懂自己現在的狀態。」我終於開口,聲音沉穩而帶著壓抑的怒意。她緩慢轉過頭來,眼神依舊堅定,卻多了幾分遲疑與失衡。額前濕髮貼著皮膚,氣息雜亂,卻仍努力撐住語氣。
「我醒了,能動,能判斷。」她咬字緩慢,「你沒資格把我排除在任何行動之外。」
我往前一步,站在她正前方,讓她無法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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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權限問題。」
「那是什麼?」
她幾乎是立刻回擊,語氣劍拔弩張。那不是純粹的對抗,而是情緒防線被逼近後的自然反彈。她的聲音在發抖,但更像是用力克制才沒讓自己喊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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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剛從崩潰邊緣回來,身體還沒恢復,神經系統還在創傷反射階段。」我直視她的眼睛,語速比平常略慢,「我可以命令醫療組直接鎖住妳的行動權限,妳要我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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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瞳孔微微收縮,那一瞬間她沒有反駁,卻明顯屏住了呼吸。那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對過往記憶的反射性反應,被限制、被束縛、被視為不可信任的對象。
她不想再回到那個身分。她的唇輕顫,像是壓抑著什麼沒說出口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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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坐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她的聲音忽然放慢下來,語尾低垂,像是用盡力氣才把情緒封回喉嚨。那句話像一道利針,也像倒映在我心裡的影子。我見過太多像她這樣的執行者,拼命往前衝,寧可燃盡也不願留下,可我不想她變成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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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要妳什麼都不做。」我緩緩地開口,聲音低沉,卻在每個字之間刻意放慢,「只是…」我頓了頓,將視線從她臉上移開,再重新對上。
「這次不是妳該去送命的時候。」空氣靜止了一瞬。她低下頭,看著自己赤裸踩在冰冷地板上的腳,指甲有些發白,腳趾蜷縮,像是在尋找一點現實的依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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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像你知道自己該死似的。」她抬起頭,那句話從牙縫間擠出,語調平靜,卻像釘子般砸入牆面,也砸進我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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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反駁,也沒退後。她轉身走回床邊,步伐晃了一下,我立即伸手扶住她。她沒有推開。
那是我們這段對話中,唯一沒有對抗的時刻。她坐下來,雙手撐在膝上,脊背微微彎曲,像終於讓自己鬆了一點。但我知道那不是妥協,不是退讓,只是暫時收起劍刃。
我在她身前蹲下,替她重新蓋好毯子。指尖掃過她膝蓋時,動作格外輕,像在觸碰什麼脆弱得會碎裂的存在。她沒有看我,只盯著腳邊一小塊地板,眼神恍惚,像是在想什麼,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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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口:「妳接下來會知道鶴翼計劃的部分內容。」
她的眼神動了一下,沒有轉頭,卻明顯聽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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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是現在,也不是由妳執行。」我低聲補了一句,像是給她,也像是給自己,「妳現在的任務,就是活著。」她沒有點頭,也沒有反駁。只輕輕地轉頭,看向窗外。
窗外還是夜,但天光已漸漸滲進來,像一道幾乎看不見的鋒線,將黑暗悄悄割開。我知道她在等。也知道,她不會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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