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門緩緩合上時,走廊盡頭傳來的腳步聲已被氣密門徹底隔絕,那聲音彷彿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從外部切斷,連同外界的一切喧囂與干擾一同消失,只剩下這一方空間的寂靜。
空氣乾燥而清冷,像是被刻意過濾掉了所有雜質,只剩下天花板角落的恆溫裝置發出的細微嗡鳴聲,那聲音在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像是某種機械的心跳,穩定而單調地維持著這個空間的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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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只開著一盞夜燈,柔弱的白光灑落在病床周圍,那光線微弱得像是病人的呼吸,低沉、緩慢,彷彿隨時可能熄滅,卻又頑強地持續著。
光線落在她的臉上,額髮因為長時間的臥床而微微濕潤,黏著她的額角,臉頰因失血而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睫毛隨著呼吸輕輕顫動,唇色淡得幾乎與牆上的陰影融為一體,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鮮活的色彩,只剩下灰白的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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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呼吸極輕,細如蛛絲,每一次吸氣與吐氣之間的間隔都讓人屏息,彷彿她正懸掛在死亡與清醒之間的一條細線上,那線脆弱得令人心驚,一旦被割斷,就再也無法復原,而此刻的她似乎就站在那條線的邊緣,隨時可能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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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椅子沒有移動,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響。我沒有開燈,也沒有伸手觸碰她,只是將右手肘撐在膝蓋上,掌心抵著額頭,這樣的姿勢已經維持太久,頸椎與肩胛早已發麻,肌肉僵硬得像是被凍結,但我不想移動,甚至連微微調整姿勢都覺得是對她的一種不敬,彷彿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會打破這脆弱的平衡,讓她從這短暫的安穩中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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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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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本該讓我鬆一口氣,本該成為這漫長黑夜裡唯一的慰藉。
可不知為何,這一夜裡,我心裡沒有一絲放鬆的感覺,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以及一種更深層的預感,那預感像是風暴將至前的靜止,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寂靜得讓人不安,彷彿某種無形的威脅正在暗處蟄伏,等待著最合適的時機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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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未如此安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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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在我再次見到她的那一刻,那個從震災廢墟中踉蹌走出的午後。她滿身灰塵,傷口處還在淌血,卻仍舊護著啜泣的孩童,腳步沉重卻穩定,每一步都像是在與傾倒的大地博弈,那時的她,眼裡有一種近乎冷鋒般的銳利,那不是憤怒或是悲傷,而是一種倖存者才會有的生命力,倔強、敏銳、帶著決絕,她的沉默不是脆弱,而是一種經年累積的習性。
像是野獸在暗夜中寂靜潛行,隨時能察覺最細微的異變,彷彿身體中每一根神經都處於戰鬥的臨界點,只需一個訊號便能瞬間引爆,將一切脆弱與痛苦深藏不露,不為退避,只為了在最關鍵的時刻依然有力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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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的她卻猶如一張褪色的老照片,被靜靜擺放在病床之上,像是從喧囂中被抽離的一段畫面,沒有聲音、沒有動作,連呼吸都輕得幾乎無法辨識。她的存在感稀薄到幾近透明,就像下一個瞬間,只要我移開視線,她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悄然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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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薄的身體覆著灰白色的棉毯,鎖骨之下插著靜脈輸液導管,透明的液體一滴一滴地流入她的血管,鼻翼隨著呼吸纖細起伏,配合著氧氣導管發出的細微氣流聲。監視器上的心電圖穩定地跳動著,每一下都不多不少,規律得像一個精準的演算法,冰冷的數字和線條宣告著她的生命體徵正常,但那不是她,至少不是我認知中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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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是她最後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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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方廢站的那一夜,我撕裂那道斬痕貫穿的鋼門,踏入那場屠戮後的廢墟時,鮮血還在牆壁上慢慢滑落,地面濕黏得像是某種活體器官,空氣中瀰漫著鐵鏽般的腥味。而她站在所有屍塊之間,手中短刃下垂,刀尖滴落的血珠在地面綻開一朵暗紅的花,她的雙膝微顫,像一尊即將崩塌的雕像背對著我,身影薄得幾乎要與那片紅黑背景融合。
我叫她的名字,她沒有回應,也沒有回頭,只是靜靜地向後倒下去,像一根被砍斷最後一絲連結的風中枯枝。我還來得及接住她,就在她失去意識的前一刻,那具早已失溫、濕透、染滿血污的身體猛然向後傾倒,如同一棵被戰火燒斷根部的樹,靜默、毫無聲息地朝著無法預測的方向倒去,而我幾乎是撕裂空氣般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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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一次冷靜精準的戰術接應,不是根據任何標準作業程序進行的急救手勢,那是一種幾近原始的衝動,是一種不容自己退讓的本能。
她的嘴角還沾著血,那血乾涸後在她唇邊形成一道斜斜的痕跡,就像某種被烙印下的殘酷印記,濕熱與冷汗混雜,體溫高得不合常理,而她的指尖卻仍然蜷縮著,彷彿還沒從戰鬥中脫離,還在拼命防禦、還在下意識地準備下一次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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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她的體溫異常滾燙,像是死亡已經將她全身包裹,我抱得太緊,緊到我的指節發白,肩膀在顫,我卻一動不敢動,生怕稍微鬆懈,她就會從我手中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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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小組是在三分鐘後趕到的,我沒讓他們靠得太近,雖然現在回想起來確實還蠻愚蠢的。但那一刻的我,甚至沒有多餘的力氣去評估現場的安全係數,只是本能地像護住什麼瀕臨碎裂的東西般,用幾乎帶著命令語氣的聲音將他們驅退,我只允許他們進行最低限度的急救處置。
其餘的我一概不准,他們連一根手指也不能碰她,我不信任任何人,這一次,我誰也不信,她不能再有任何差錯,絕對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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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記得自己當時俯下身,幾乎是咬著牙,貼近她耳邊,低聲說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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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妳走,妳會沒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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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句話我說得很輕,但卻是用盡了每一個字的重量,消耗了我能給出的全部意志,不是為了安慰她,也不是想要鼓勵,而是作為一種無可逃避的誓言,一道無法退讓的承諾,我真的把她從地獄裡帶出來了。
但接下來呢?老實說,我並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一次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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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如今她靜靜地躺在眼前,躺在這張比戰場還冷的病床上。皮膚過度蒼白,嘴唇失去血色,肩胛與鎖骨之間的線條清晰得像是一道道疲憊的刻痕,醫療報告說她的氣血已經回穩,三處骨裂、兩道深層刀傷,合併出血性休克,但沒有致命傷,只需三週靜養,不可劇烈活動。
可我知道她的性子,她會在三天內醒來,然後站起來,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一步一步,再次走向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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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按揉太陽穴,感覺那裡的脈搏一下一下強烈跳動,像是要把理智從裡面震出裂縫。視線隨著動作略微偏移,我看見她的右手還維持著握拳姿勢,指節微微泛白,那是她最敏銳的部位,反射動作從未鬆弛,連陷入昏迷的時候,她都不曾卸下戒備,她就是那種連孤身一人待在夢境裡時都要握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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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她不是第一次崩潰,只是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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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個畫面,那是她曾經站在研究設施外的日子,那天的風很大,風聲捲起沙塵模糊了我的視野,她戴著一頂舊鴨舌帽,臉藏在陰影裡,沉默而決然地朝著研究室的方向走去,正要推開門時被我攔下。
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沒有說話,只是站定、抬頭、對視,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與她對視,她的眼神讓我深刻,以至於後來在震災時能一瞬間就辨認,還記得那時我對她說
「現在進去,妳會後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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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停住了腳步,那一瞬間眼底閃過的不是驚訝,也不是害怕,而是某種壓抑已久的堅決,好似一道隨時準備斷裂的神經,她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那時的她並未恢復記憶,只是本能地知道裡頭藏著她不該面對的東西,我會阻止她,是因為我知道她一旦看見那些資料,她會碎,就像薄冰那樣。即使用再輕的力道,只要一觸碰就會散落一地,而那時的我,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接住她,接住那個脆弱而堅強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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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頭微微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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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站起身,心跳驟然提速,幾乎不敢呼吸,只盯著她的臉,彷彿只要眨一次眼,她就會消失。
但她沒有睜開眼,只在呼吸間發出一聲模糊的低喃,像是夢語,又像是痛楚與本能交織後殘存的一道訊號。我不敢開口呼喚她,我只是低頭看著她的臉,那張我永遠無法遺忘的臉。
她不是工具,不是武器,不是我用來支撐戰局的一枚棋,她是白羿,是那個曾經在餘震中護住孩子,滿身是血卻依舊堅持不肯逃跑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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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堅信,我能控制所有的變數與風險,我可以冷靜、可以遠見、可以為戰局犧牲所有該犧牲的東西。
但她不是該犧牲的東西,她是唯一的例外,她是那個明知道會死,卻仍然向前走的傻子,是那個即使身體已經破碎,仍會咬牙將刀舉起來的執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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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上眼,低聲開口,那聲音壓得極低,像是一場無聲的懺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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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該再為我送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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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我不會讓她聽見,但我會記住,因為從現在開始,該去送命的人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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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有看出來接下來會有大事件嗎~?
小小提示一下,很震撼喔!是我很愛很愛的事件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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