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蠟燭後,雷恩取出懷錶確認,距離十一點整還有幾分鐘,他再次看了一眼寫在紙上的這句話,確認自己沒有記錯時間。今天檢查多少次了?恐怕比老爸跟伯父鬥嘴的次數還要多。
差不多了,他心想,同時引渡吸蜜蜂鳥魂波,將自己縮小到足以穿過門縫,他走出客房,朝旅店的一樓前進。
他抵達一樓大廳以後,望了一眼廳內的客人們,欠斯給他的報酬寫道,會帶給他消息的是六十歲左右的男子,店裡大部分的客人都是男性,多數是年輕力壯的工人與農夫,外表看來超過五十歲的都很少,雷恩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阿歌,這個想法稍縱即逝,阿歌看起來頂多四十幾歲,而且他一直都在這裡,不用等到十一點。
酒吧的門敞開。
新來的客人有兩位,而其中一人讓雷恩不禁聚精會神。走在前方、身材較矮小的那個,穿著明顯比其他酒客高檔得多,他披著一件潔淨的羊毛披風,前進時露出來的腳套在絲質長褲內,這名男子的額頭上長有幾塊斑點,唇上是泛灰的八字鬍;跟在他身後的年輕人打扮比較樸素,粗布背心下的皮帶掛了一柄馬鞭。
他們筆直走向櫃台,年紀大的男人率先向裘菈開口。
「請老闆出來。」他遞過一只錢袋。
沒過多久阿歌走出廚房。「我要兩個房間,住一個晚上。」八字鬍男人吩咐道:「我的馬車停在外面,幫我安頓好。」
十一點,年近六旬的男子。雷恩看著那個男人臉上的皺紋,取出懷錶一瞥,應該不會錯了。
那個男子和他的同伴也許想早點休息,沒有吃東西就朝樓上走去了,一樣是年紀大的走在前面,雷看準時機,在他的前腳踏上第一層階梯時跳上去。他剛落到靴子的腳背,便立刻將自己縮到最小。
以雷恩現在的吸蜜蜂鳥修為,最小的狀態下只比蒼蠅大一些而已。據說修練吸蜜蜂鳥十年以上的右撇子,可以到達比蚜蟲還小的程度,雷恩雖然遠不及這層境界,但現在的他也小到讓那名男子渾然不覺。
男子的每一次踏步,對雷恩來說都像是飛到高空再落下,他雙手抓住皮鞋上的縫線,防止自己隨著腳步飛出去,這些比草還細的線,對他來說就是堅固的粗纜繩。
幸運的是,這大起大落的旅程沒有持續很久,八字鬍男人訂的房間是在二樓,他走了幾步就停在一扇房門前,他的同伴則是在隔壁。
「明天六點就要起來了。」八字鬍男人說道。「雙頭犬商行還沒有回我信,如果我們不早點到,下一批牽牛花根粉和沒藥,可能要再等三個月才會降到這麼便宜。」
「是的,大人。」那個僕人應和,他的主人打開房門進去。
這人並沒有如雷恩預期的躺上床,而是拉開木椅坐下,就這麼靜止不動。雷恩跟他的腳待在書桌下面,什麼也瞧不到,只能聽見紙張翻動的沙沙聲。
也許是時候了。雷恩離開他的腳,溜到書桌外面,男子背後約五呎的地方──是否真是這個距離雷恩也無法肯定,畢竟他縮得這麼小──然後瞬間恢復身形。
矮小的老男人還沒有發現他,雷恩發現他正在翻閱幾張紙,雷恩靜靜地走上前,右手按住他的肩膀。
男子猛地回頭,眼睛瞪得老大,雷恩迅速舉起左手,張開手鎧的五爪對準他的臉。
「不要發出聲音。」雷恩說:「照我說的做,我保證不會害你。」
從男子冷汗遍布的額頭以及極力壓抑的呼吸來看,雷恩的造訪確實讓他嚇得不輕,雷恩可不希望他放聲尖叫,所幸他不知是因為沒那麼害怕還是太過害怕,並沒有發出聲音,只是緩緩點一下頭。
雷恩改為用左手抓住他,右手伸到桌子拾起男子的紙張。這些全部都是貿易的契約,有兩張的內容是關於曼德拉草的賣出明細,買方分別是極光鎮和亞波佛地的診所,還有一份是蘆薈膏的買賣條文,這名男子所屬的組織用八折的優惠買下一牛車的膏藥,而這個組織……
「你是藥材商人?」雷恩問,再看看合約下方的簽名。「而且還是墮天使藥材公會的。」
名為翰孟的商人再次點頭。這些合約不只記載了他的名字,也蓋有墮天使家族專屬的印章,每一家墮天使旗下工會與商行的招牌跟合約上,都可以看到這個印記。
「你是為了昆拉頓的事來的嗎?」雷恩把手從他身上移開,他確定翰孟不會蠢到大聲張揚了。
「不……不是,幽爵大人。」瘦小的商人回答。
雷恩又問:「你有跟黑影會做交易的合約嗎?」
翰孟噤聲不語,縮在披風裡的身子晃了一下,雷恩瞬間讀懂他的想法。
「快點回答我。」雷恩平靜地說,「要是你發生什麼意外,傳出去對我也不利,我不希望這樣。」
「……有的,大人。」翰孟極不情願地說。
「那個人是不是叫奧萬‧幽靈?」吐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雷恩發覺自己的怒火像岩漿一般沸騰,老爸被殺以後,他每天都在心裡叨念這個名字,但從沒說出口過。
翰孟的頭垂得更低了,他似乎想了一下才回答。「……我不知道。跟黑影會的交易不只一項,我沒辦法……」
沒辦法記住是嗎?雷恩抬起右手,醞釀藍孔雀的魂波,按住翰孟的頭,將能量注入。
翰孟的雙手垂落下來,以一種打瞌睡般的姿勢僵在那兒,雷恩抬起他的下巴讓他正面看自己,催眠狀態的翰孟以呆滯的目光望著雷恩,剛才的恐懼一掃而空。
「桌上那些是你現在所有的合約嗎?」雷恩問道。
「不是。」翰孟以平板的聲音說道。
「把其他的拿出來。」雷恩下令,翰孟轉身拉開他放在書桌的包袱,從中取出一個木匣子,它的邊緣鑲有鑰匙孔。
翰孟從口袋摸出鑰匙,用它打開木匣,一疊字跡工整的莎草紙展現在雷恩眼前。
雷恩本想叫他把黑影會的合約拿出來,但嘴剛張開,又將話給吞了回去,他向書桌靠近一步,把合約全部拿走,坐到翰孟的床上讀起來。
這些被木匣保管的合約與桌上那三張最明顯的區別,就是簽署的日期比較早。雷恩翻過幾張和農莊的貿易條款,它們的簽署日不是在至少三個月前,就是去年或前年,越後面的紙張就越多泛黃與皺褶。
到了大約第二十張,雷恩的手停止不動。他眨眨被文字填滿的雙眼,重新確認這一紙合約的署名人。這是一張去年秋季簽署的合約,購買了三桶奇美拉的骨灰粉,翰孟用兩黑牌十黑骰的巨額賣出。
而購買者的姓名欄,簽署著奧萬‧幽靈。
這張莎草紙合約看起來平平無奇,雷恩的呼吸卻愈發沉重,他再次確認自己沒有看錯名字,心臟跳到差點從喉嚨蹦出來。
「奇美拉的骨灰粉是用來幹什麼的?」他轉向翰孟。
翰孟竟然沒有回答,雷恩朝他走去,一把按在他頭上,灌注更多藍孔雀魂波。「快點說!」
「毒……毒……」翰孟的口氣一樣呆板,卻斷斷續續。「灑到水裡……然後……」
他也不清楚,雷恩察覺這點,焦躁的心頓時靜下。藍孔雀魂波是他鑽研時間最短的,如果是高手,可以讓被催眠者遵行困難或複雜的命令,然而這顯然超過雷恩的能力。
他再看一眼合約,三桶就要價超過兩黑牌,那是普通人工作一年都賺不到的鉅款,奇美拉確實是放眼大陸都很罕見的怪物,雷恩也不知道會有人用牠的骨頭製藥,翰孟不是不了解牠的功效,就是複雜到以雷恩的催眠力量,無法控制他完整說出來。
不過,至少他說出奇美拉的骨灰有毒了,這一點就已經足夠。他再翻閱剩下的合約。跟其他商行或醫院不同,黑影會成員簽署的合約只會有簽署人的姓名,但雷恩連有署名組織的合約也沒放過。除了奧萬簽名的那張,其他合約沒有一個是雷恩認識的人簽署的。
這就是我要的東西,雷恩不自覺地捏緊合約。骨灰粉也許是非常強力的毒藥,但為什麼奧萬要買三桶?他要給黑影會的成員下毒嗎?
雷恩把那紙合同舉到翰孟眼前。「這張跟黑影會簽署的文件,你是在那裡簽的?」
翰孟沉默的時間,久到讓雷恩懷疑他根本沒印象了,所幸最後還是得到了答案:「威納堡的南邊。」
雷恩放下舉合約的手,輕輕吁了一口氣,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在他心裡湧現。威納堡的南邊,雷恩突然感到一種接近諷刺的好笑,奧萬未免太不小心了,竟然在忠誠谷附近簽署合同,等雷恩把這紙合同交給黑影會,等待他的或許是黑影會的嚴懲,說不定還被處死,儘管這種結果不是雷恩樂見的。
因為最有資格殺奧萬的人,不是黑影會的劊子手,沒有人能跟雷恩搶這個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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