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lnaheim：第七監察部 - Case.１：『一件奇怪的案子』（下）

燭台、文件、小書架、鋼筆架、茶杯……，桌面上的物件擺放的一絲不苟，但真正的主角是書桌後方的那位：
————行政官－芙蘿莎．巴盧米諾斯（Froza Baluminos），第六監察部的最高長官。
面前工整的擺放著一份文件。行政官的兩手，交叉在下顎前面一點的地方。
十指交互著。白皙的，它們輕巧地翹出指間，與立在桌面上的兩肘一起，三處相連的線條正好構成一個漂亮的正三角形。
「……」
（怎麼說…總感覺……）
行政官沒有說話。
里希特盯著那雙眼，明明只見過兩次面，但這股視線感他卻莫名地覺得熟悉。
婆娑的側髮縫中，銀白色的十字吊墜耳環清楚可見，一雙深藍的眼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宛若兩顆撲在雪白大地上的深邃藍鑽。
和典禮時的記憶一樣，那頭銀白色的及肩短髮就像用純潔的銀拉出的絲綢。
順直的線條流過腮頰，卻在鎖骨的地方俏皮的向著頸緣勾了一下。一條楊柳般的瀏海斜過鼻樑、沿著左邊頰邊緣垂下，這為她增添一絲特別的美感。
雖然是坐著，但她那傲人的身材無法隱藏，修身的衣著增強了身形曲線的視覺感。
和印象中一樣，行政官也穿著那套標誌性的白色軍服。
「……亞當．里希特。」
彼此對望了數秒後，行政官終於開口了。
「是。」
緊盯著，里希特不敢有一絲怠慢。
「早上去處理多納爾那件案子的，是你？」
聲音還是一樣，是冷的：
「下次希望你注意點，雖說監察官有權依照現場判斷對犯人用刑，但逮捕一個失心瘋的主犯，對司法宮和你的評價都不會有正面的影響。」
——是，那件案子是…我…………。
里希特剛想這樣答覆，
行政官卻已經把話說完，甚至快進到下一個章節了：

司法宮・監察院別館——

從河的對岸望去，會先看到一道狹長，頂部有著城垛造型，像城牆般的一排樓房。

那是，由一整座古堡改建，並不斷擴張、建成的建築群落。

它巍峨地座落在夏普雷河（Die Shapre）的南岸。

與身旁的建築物比起，它們的造型顯得古老許多。

但仍不減那種典雅的風氣。

里希特覺得，它就像位姿態端莊優雅的老女士，你能看出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但那份自信的氣質卻無法被歲月磨滅，並成為她瑰麗韻味的根本。

黑藍色的屋頂彷彿是她新染的髮色。

米白色的牆面繪著斑駁，卻依舊是條不失風采的素色長裙。窗，像方形的黑色寶石規律地綴著，石磚牆上的雕花條飾則像裙上別緻的蕾絲裝飾。

過去，作為城市宮殿，她曾是前朝的掌上明珠，在那個時代肩負起了守衛河道與帝王居所的要職。

當時，人們親暱的稱呼她為“夏普蕾娜女士”（Die Domine Shaprena）。

直到包圍整座半島的馬略烏斯牆完工以前，她都在時代裏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

……是的，直到那位大人登基之前。

前朝的紀元帝——馬略烏斯。是他雇傭了大量工匠，為帝都重新設計了包含陸牆和海牆在內，總計綿延數十公里並將整座半島都圍起的宏偉城牆，在他有限的生命裡，藉由串起無數巧匠的畢生心血，馬略烏斯締造了第二份足以令他被真知兄弟會載入史冊的功績。

但他留下威名的同時卻也愧對於撫育其的夏普蕾娜女士…………

……因為馬略烏斯的緣故，她失業了。並日漸荒廢。

直到那段複雜的歷史塵埃落定，她才有了新的職份——帝國司法宮。

新朝奠基，所羅門大帝將國家的司法部門遷入其中，除了是看重其交通方便的地理位置，也是相中她堅固的防禦壁壘。

畢竟，司法機構的作用對歷任皇權來說，都是複雜，且密不可分……

偌大的玻璃落地窗前站著一位尊貴的女子，陽光透過彩繪的玻璃片灑在她純白的身上，映出許多色彩斑斕的色塊，透著玻璃她仔細注視著噴水池旁的那名男子，觀察他的一舉一動。

每次，只要她這麼做，她都能看到男子做出相對的回應。

他抬頭，動作謹慎而小心的四處望著…………

……每次，只要走進監察部的前庭。那種被盯著的感覺，就會令里希特感到很不自在。

用他自己的話來說：

——那是種介於緊張與尷尬之間的微妙情緒。

他總能隱約的感覺到，有一雙眼正監視著自己。壓抑著頭的動作，他尋找著，環視周圍可能的監視點卻都一無所獲。

一如既往，又沒發現那雙眼睛的主人，他只好索然的加快腳步。

女子依然看著。

雙手自然的交握於腰後，及肩的白色短髮恰到好處的遮住了她的側臉，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有意思。看來，推薦函上那些對你的誇讚……所言非虛。」

語氣一樣是冷的，一如她給人的感覺一般：

「……不過你可真夠大膽的，居然敢以這種身份入職啊。」

說完，她笑了。

是輕聲的、鼻息的笑。

大廳裡——

剛一進門，就是那陣撲鼻而來，令人心曠神怡又豐富心靈的味道，是里希特十分喜歡的烘焙香。

黑白相間的地磚就像偌大的棋盤格子，監察官們看起來就像棋盤上的一枚枚黑子，人們輕聲的談話音在空曠的大廳裏聽著有些空靈，大理石壁爐內的柴火默默地燃著，但那份劈啪聲也因空間的緣故被聽得十分清楚。

廊柱肅穆又規律的排列著，優美的弧線從柱頭開始延伸，左右對稱的肋架券畫出道道精巧的拱頂，使空間看起來更為高挑，一種莊嚴感便油然而生。

從正面看進，整個大廳被兩條無形的線，切割成兩大、一走道的三個空間。

右側，是登記用的辦事櫃檯。

櫃檯的本體是深棕色的，並用高挑的木板與走廊做出分別，隔間的木板造型簡單，並雕刻著些精巧的幾何裝飾，由外向內看去是一整面牆的書櫃牆，一些書的書背都被陽光照得褪色。又沾滿了灰塵，看起來很久沒有被翻動了。

左側，是供檢察官們休息的咖啡站點。

也是因它存在的關係，整個大廳都充滿著烘焙後的咖啡香。

廊柱間，幾張高直的小圓桌並凳子擺放著，動線流暢，每一張的位置都是經過精妙計算的結果。

越過它們，漆成墨綠藍的吧檯正面對著辦事櫃檯，一旁是那座白灰色紋理的大理石壁爐。吧檯的邊緣還繪著些許金色線條裝飾，沖泡咖啡的器皿肆意的擺放著，更後面的櫃子上還可以看到一些潔白明淨的陶瓷杯、盤。

深呼吸享受那咖啡香的同時，里希特又感覺到了視線……

（…嗯，剛剛的視線絕對不會是她們。）

側著頭，瞥見櫃檯內的幾位女士在摀嘴私語。儘管她們盡可能的壓低音量，但耳朵靈敏如他還是聽到了些許內容：

「他就是那個關係……」

「噓——妳小聲一點，他會聽到的。」

「午、午安！」

注意到里希特的目光。三人不約而同的停下了八卦的動作，營業出專業的笑容，

「午安，監察官您辛苦了。」

對里希特“友好”的打了聲招呼。

（呵……，）

看起來…或者該說是聽起來。

又是那個愛嚼人舌根的老女士，在和兩位新到任的登記員八掛著自己。

聽著，雖然還是不滿，但他也不想過多搭理。況且…現在也沒多餘的精力去讓他消耗。

只是隨意點頭，里希特就徑直的向著走廊的另一側走去。

「剛剛那個……有看到嗎…」

可他一轉頭，

「他這樣靠關係……那幾個幫他善後的……而且報告也常……聽說之前還在…服役過……多囂張呢……」

她們就又開始對他的談論：

「蛤……真的假的…所以……曾在…底下？…………」

隨著距離拉遠，聽到的內容開始破碎，但他猜想那人定是在老調重彈。或者說，

——本來就是！

如果是以前，他可能會故意用些小手段來警示對方吧？

但幾個月來，他對這人的行為也已經見怪不怪，自己也是越來越懶得搭理這種事情了。

人經歷的一旦多了，對這種事情就會抱著一種隨便對方的大度去面對……嗎？但總感覺…自己好像不是抱著這種情感。

更像是在說服自己似的，他又想起曾經的上級對他說過的話——

（呵呵…有時候，真羨慕妳們這種不用上前線的人啊……。）

然後，他就在心裏有些無奈地嘀咕著。

「嗒、嗒——」

走過純白的古典迴廊，一根、兩根、三根……。走廊上沒什麼人，里希特無趣的數著廊柱的數量，不一會就走到自己辦公室的紅褐色門前，

「——里希特。」

正要推辦公室的門板，一道男性嗓音立即叫住了他。

（？）

轉頭一看，

里希特旋即用右手握拳，虎口朝胸、輕扣在心臟的位置。鄭重地，向眼前的棕髮男性行了軍禮，後者則擺手示意其輕鬆點。

對方右肩別著一條銀色的飾緒帶，末端墜著兩道像小刃一樣的裝飾，那是身分的證明。

————是副官。

若以他在軍中的經驗來對應，對方的軍階相當於是中尉。

「這次任務雖然出了點岔，但我們已確實逮捕了主嫌，那位伯爵。晚點，卡爾、漢斯和加拉特會連著能作為證人的受害者一起，把他們帶回。」

（就是不知道伯爵還能不能正常說話就是了。）

「詳細情形我會整理在報告裏，二次搜查我也會……」

自顧自的，里希特就開始要報告起來，

「不必了，你先跟我來一趟。」

「？」

然而，副官直接略過他的解釋。

這份扼要讓他有點緊張，簡短的語句令他懷疑——

（自己這次是不是要被訓話了？）

心中胡亂的猜想著。

是因為他把主嫌嚇到尿失禁嗎，還是因為他先行離開沒有一同善後？

帶著疑惑，里希特正準備開口問些甚麼。

「沒事，報告書的事情我會再讓漢斯或卡爾去準備，你晚點記得把執法儀的紀錄交出來，讓報告完整就好。」

好像是捕捉到他正想開口的嘴唇動作，副官又先他一步開口了：

「我叫你，是有比寫報告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更重要的事情？」

「沒錯，行政官要見你。」

（是嗎…幸好，我還以為是…………）

————行政官！！？

聽到這三個字，肩胛忽然就僵得縮緊。渾身僵硬。

那一位，入職司法宮的時候他們曾見過一次，就在幾個月前而已，並不是段很久遠的記憶，但他並不是很喜歡那次經驗。

（……）…不是說討厭啦，但這種…倒不如說，有點像尷尬吧？

因為那次會面，他認為自己表現得蠻糗的……

如果能開啟第三人稱視角，全程以旁觀者的角度去看看儀式現場的自己，他應該是姿體僵硬，表情微妙吧？

或許就是因這個緣故，大腦才會自動淡化那份記憶。

（不太想想起……）要說為甚麼的話，……因為，

————行政官是個美人。

（……更正，大美人。）

還記得，對方有著雪一樣白的及肩短髮，穿著一套和自己差不多造型卻是白色的軍裝。當她從身邊走過時，還會飄散出有一種，味道很獨特的香氣。

那種味道，那是只有在她身邊才聞過的香水，彷彿是為她量身訂做。

當時，或許是典禮需要，對方還披了一條黑金紅三色的斜背帶。

特別特別，不是故意。但最令他印象深刻的，

是在那身修身軍裝的襯托下，行政官姣好如模特兒般的身材，線條優美的更加明顯了。

說了這麼多描述，…………那臉呢？

（就別提了吧……。）

……很不巧，那正是令里希特覺得自己表現難堪的原因。

或許，是成長過程沒什麼機會接觸女性的關係，又或是行政官真的太美了。

這人純情的，和行政官面對面的瞬間……那份羞澀讓他只敢抿緊唇線，假裝自己的目光有在盯著對方。

實則盯緊鼻樑，用瞳仁演著，不敢輕取妄動。

「怎麼？你入職儀式的時候不是見過她了嗎，怎麼突然這麼緊張？」

看到他的反應，副官感到稀奇的隨口問道。但忽然，他像是想到了甚麼，拿出口袋裡的懷錶確認了下時間，就擺頭示意里希特：

——趕緊跟著他走，有甚麼話就邊走邊說。

但其實，一路上二人無話。

求之不得啊！能把對行政官的話題迴避掉，簡直求之不得！應該…沒人想知道自己害羞的事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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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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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努力跟在副官身後，對方的腳步有點急促。

經過的每條走廊；每個拐角，應該、都是第一次走？

卻都充滿著濃濃的既視感。畢竟…司法宮的室內設計，造型看起來都大同小異，特別是他們這棟監察部別館。

就好像是建築師刻意而為一般。

同樣的廊柱；同樣的窗；一樣的磁磚；一樣的拱架。所以，里希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是在司法宮內的哪裡兜轉。

「好，我們到了。」

然後，他們終於在走廊的盡頭停下了。

——面前的，是一座女性雕像。

可能是為了用空間襯托出雕像，它背後的牆面向內縮出了一個，像拱門一樣的半圓形空間。

整座雕像是一體雕成。它頭上繫著高高的後馬尾，身上穿著一套經美化後的全身板甲，左手向前扶著圓形劍首，倚劍就立在身前。

石雕的斗篷披風質地、紋路乃至皺褶都栩栩如生，看起來彷彿是真的一樣，只是被披上了一層石質的紋理。

雕像的頭微微抬起，右手向著頭上的天高高舉起。雖然雕刻家沒刻出她雙目的瞳孔，但那張看來才正處芳齡的臉龐，神韻卻是炯炯有神。

如果這不是在室內的話，那它鐵定是在看往面前、更遠方一點的天空吧。

「…請問……這裡是？」

里希特不解的盯著副官。畢竟，這裡連門都沒有，更遑論要與人見面了。

（……）

他不會是要告訴我，這尊雕像就是和行政官溝通的工具吧？

「別急別急～」

但後者卻用一種你等著看吧的眼神給予答覆。

隨即，副官便走到雕像身前：

『————雪寶萊姆果。（Frozen-Lime）』

喊出這四個字前，他還特意回頭，挑了下眉梢強調。

緊接著，像是在表演一般，他放開手掌。做出個，變把戲時經常能見到的手勢。

「……蛤？」

里希特一臉茫然。還搞不懂，副官這是要表演什麼，

（！！？）——牆，突然像鏡子一樣碎了！

不是那種簡單的，物理上或三維空間的碎開。

而是一種，從立體到平面、明明是三維畫面卻像壁畫一樣的驚異感……

…里希特也說不清，自己看到了甚麼。

在他驚訝的雙瞳映著的畫面中，面前的一切，就像一幅極立體的畫作被打破一樣，尖銳的幾何碎片也隨即朝兩側迸發——

（乓、嘩——）

明明沒有聲音，意念裏卻迴盪著鏡子破碎的清脆聲音。

（這是…魔術壁障？）他猜著。

在剛剛還是拱門的地方，一道被隱藏的旋轉階梯暴露了出來。

「如何？刺激吧，第一次見到的人都是這種感覺的。」

副官笑著說道。

一種新奇的情緒迸發著。

（哈哈…）這確實有趣的令里希特想大聲笑出。但一想到副官的那個挑眉，他就又硬是把嘴角壓平。

盯著左右兩側懸浮的魔力碎片。一片片，它們看著有些透明，只有一面映著畫面。牆面和雕塑，剛才面前空間的一切三圍景象真就變成了二維的畫作，它們清楚地映在每一塊幾何面上。

——就像一幅破碎的玻璃拼圖。

「接下來的路，行政官有特別交代，要你一個人自己上去。」

他伸手倚著牆緣，側身對里希特說道：

「所以～你自己加油囉！」

「……」

「別緊張～行政官不會吃人。」

然後副官又立刻補充道：

「你就像跟大將軍還是丞相開會時那樣就好，反正就那幾個原則，嚴肅、認真、還有…呃……」

「舉止端正？」

——沒錯！

聽到他的回答，對方在開心的同時也順手拍了他的肩膀：

「沒錯！看來你記得啊。」

（…………），但我覺得您的例子舉得不是很恰當！

大將軍？丞相？要人放心的話不應該拿這種大人物來舉例吧？本來就吊著的心聽你這麼說又更無奈了啊，副官…

怎麼說，好歹也應該是……像見父母、這樣的…………嗎？

（…算了，我也想不到該怎麼吐槽了。）

告別副官後，里希特循著單向的旋轉樓梯，一路向上走著。

一步步，扶著石磚砌成的主心柱，心情有點忐忑。肚子，緊張的像是抽了筋一樣繃著。

然後，不知道是不是想緩解情緒，他的思緒又跳躍式地想到了副官剛剛朗誦的通關密語：

「……雪寶萊姆果。」

自己也跟著喃了一遍。

（記得，那是阿魯布西亞（Albusia）地方的飲料類甜點來著？）

由於詞源是帝國不常見的阿爾比恩語，很有記憶點，所以里希特記的特別清楚。可不等他想的更多，憶起那道甜品的味道，一扇深褐色的大門便赫然地在視野裏出現。

（還以為要爬很久才會到呢？）

門的外觀造型樸質，除了長方矩形的凹凸造型外就沒有其他裝飾了。門把是那種銅金色的，少了金那種過度張揚的明度，多了銅這種樸質、莊重的厚度。

兩側也是那種單純的由兩根柱子連成一體的裝飾，視線往上看去，會看見一道米白色的石拱，正中的拱心石上還雕著一朵盛開的玫瑰。

「叩叩——」

里希特小心的敲響了門板。

「……請進。」

不知道是不是隔著門的關係。那是一句，聽起來沒什麼情緒起伏的話語。

雖然這兩個字本來就不帶情感用字，但當他推開門，見到眼前的那位以後，他才更加確定，是行政官給人的感受就是如此——

「打擾了。」

偌大的辦公室內，只有少量的家具。書櫃、茶几和壁爐，以及正中央一張主角般顯眼的木桌。

走到與對方隔了一段距離位置後，他向著面前之人行了軍禮。腰桿像筆一樣挺直，左手向下平貼在大腿外側，右手握拳輕扣左側肩前，就在心臟的位置上。

……想表現出恭敬，動作卻因為緊張而顯得十分生硬，肅穆的空間都因這分生硬帶出的些許滑稽而透出會令人會心一笑的笑意。

「嗒——」鞋跟隨著兩腳併攏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隨即，他迅速的收回右手，將兩手交握於腰後，謹慎地調整著間距，讓兩腳保持與肩同寬。

面對著那張寬大的古典書桌。它身上沒有甚麼太多雕花之類的裝飾，除了桌腳和桌面相連處的倒三角滑面上有些簡單的葉型雕飾，其餘的就是單純的曲線與幾何，跟他見過的其他比較起來已經算是樸質的一類，這讓他有那麼一點，小意外？

燭台、文件、小書架、鋼筆架、茶杯……，桌面上的物件擺放的一絲不苟，但真正的主角是書桌後方的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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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官－芙蘿莎．巴盧米諾斯（Froza Baluminos），第六監察部的最高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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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工整的擺放著一份文件。行政官的兩手，交叉在下顎前面一點的地方。

十指交互著。白皙的，它們輕巧地翹出指間，與立在桌面上的兩肘一起，三處相連的線條正好構成一個漂亮的正三角形。

「……」

（怎麼說…總感覺……）

行政官沒有說話。

里希特盯著那雙眼，明明只見過兩次面，但這股視線感他卻莫名地覺得熟悉。

婆娑的側髮縫中，銀白色的十字吊墜耳環清楚可見，一雙深藍的眼在她白皙的面容上，宛若兩顆撲在雪白大地上的深邃藍鑽。

和典禮時的記憶一樣，那頭銀白色的及肩短髮就像用純潔的銀拉出的絲綢。

順直的線條流過腮頰，卻在鎖骨的地方俏皮的向著頸緣勾了一下。一條楊柳般的瀏海斜過鼻樑、沿著左邊頰邊緣垂下，這為她增添一絲特別的美感。

雖然是坐著，但她那傲人的身材無法隱藏，修身的衣著增強了身形曲線的視覺感。

和印象中一樣，行政官也穿著那套標誌性的白色軍服。從肩緣到胸前，右胸別著一條金色的飾緒帶，上衣的內襯很明顯能看到是紅的。

她全身是白色為主；紅色為輔；金色點綴的搭配。

斗篷夾克的金色領繩輕巧地繞過脖頸，打了個結。它就這樣披在肩上。

不是像自己這種需要跑現場的，還要特地繞過腋下才打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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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尷尬的不敢直視對方的臉。

如果說，這種斗篷夾克披在里希特身上是會因戰鬥而飄逸，動態感十分帥氣，那披在靜態的行政官身上就是一種典雅的美。

（那個是？……）然後，焦點被某樣東西吸引。

行政官領口的金色刺繡是麒麟草與月桂葉的花紋，中間還繫有一枚藍色的十字勳章。監察官的視線就是不自覺地被它勾引。

距離有點遠，所以里希特看的不是很清楚，但那個十字造型看起來由四個Ｖ字組成的，藍色的琺瑯質上用金筆勾勒出一頂皇冠。

彼此間的四個銳角開口，各自嵌了一枚小型的雙頭鷹裝飾。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這枚勳章。甚至覺得有些羨慕、欽佩。

那種嚮往的情感油然而萌發。

「……亞當．里希特。」

彼此對望了數秒後，行政官終於開口了。

「是。」

緊盯著，里希特不敢有一絲怠慢。

「早上去處理多納爾那件案子的，是你？」

聲音還是一樣，是冷的：

「下次希望你注意點，雖說監察官有權依照現場判斷對犯人用刑，但逮捕一個失心瘋的主犯，對司法宮和你的評價都不會有正面的影響。」

——是，那件案子是…我…………。

里希特剛想這樣答覆，

行政官卻已經把話說完，甚至快進到下一個章節了：

「還有件事我很好奇。」

立起的手緩慢垂到桌上，十指依然交互扣著。

「需要你審慎回答。」

冷汗不敢流出，從胸口到末梢充滿涼意。

同樣是緊張，卻不是像戰鬥中會激發腎上腺素的那種————

回想起，從入職以來，一直都是里希特在司法宮審問他人。哪怕是軍隊裡的反審問訊聯或司法宮的審訊研習，

（……也沒有行政官帶來的壓迫感這麼重。）

「你，為甚麼會用守殿官的招式？…何且，你為甚麼沒有把這件事寫進你的履歷裡？」

腦袋飛速地運轉著，

「是，這是因為…」

想著要怎麼回答的同時，他好像也明白。為何行政官的話會這麼有壓迫感了？

——因為她在提問時都不會參入些其他詞彙。…這讓里希特對單刀直入有了新的認識。

「容下官先向您致上我誠摯的歉意。」

筆挺的背向前傾斜近45度，

「下官、…並不知道這件事需要寫進履歷裡。」

那是一個標準的鞠躬：

「如您所知，下官從前、是在第二驃騎兵團服役，之後才申請轉調來第六監察部的。那時在前線，下官有幸在一位守殿官的指導下善用閒暇時間來向那位冕下學習。下官、便是在那時學會的……。」

（——啊啊啊啊……那個結巴。…我到底在說甚麼啊……可以說的更短的吧。）

他嘴巴還在說著，心裏卻已經快進到在自責了。

「只是下官資質平庸，幾個月後也只能熟練掌握兩、三招像聖獄這般詠唱簡……」

「——沒事了。」

（？）

「我只是需要知道，你是怎麼學會的而已。」

然後，解釋又被打斷：

「其他的資訊我暫時不需要知道。」

（暫時……？）

空留里希特一臉…不敢表達出的錯愕。

伸著手，行政官提起右手腕前方約一公肘處的墨筆。

翻開那份文件。她找到一格標題為【備註】的空白欄位，

《S．A3443，第十二次南征…該監察官於莫達爾克（Le Modarcq）戰役中……習得守殿官之技能。》——寫下里希特剛才自述的經歷。

面前的男子則安靜的看完她那一套，行雲流水的流暢動作，

（……？等一下，那是…我的履歷？？）

瞄到文件第二頁。自己魔術畫像被迴紋針夾著後，他才有點遲鈍的發現……原來，那是自己數個月前交上去的履歷。

很特別，盯著那一條條小到有點辨識不出的芝麻線條，紙上的黑字卻忽地勾起回憶。思緒，一時被拉回數個月前，那段有點熾熱的回憶————

這次真的是自己的了。

那年，自己因友人的推薦得以進入一支驃騎兵團實習，卻不巧，剛入團還沒滿月就遇到兵團的例行調派，而自己也隨著被短暫的調到南方戰線支援。

去到那片…炎熱的大地，與本土隔著米特海遙遙相望的“北岸”，那個被稱作阿爾及烏斯大區的南方戰線（Région d'Algeus）。

「哦～這不挺好的？你剛好去南方開開眼，增廣見聞唄。」

友人聽到後是這麼對他說的。

……不知該不該用發預言來形容，因為那次經歷還真就被她說中了。

某次，當部隊遭到伏擊，他正想出手時————

「——Schwertum．Bewachsen Phantasm（封鍼．無盡投影）。」

（藍、光？……玻璃刀？投影魔術！？）

就看到，敵人被一把把發著寶藍色光暈、造型別緻，又酷似以玻璃錘出的兵器給洞穿。

「……」

短劍、長刃，甚至連長槍都有。它們忽地從天而降，又隨著那名身穿白色祭司袍的藍髮男子大手一揮，

「啪、啪啪————」

那是一種，他不知道如何形容，卻是物品破碎的清脆聲音。憑空出現的兵器又憑空消失，徒留一地狼藉和漫天飛塵。

那一簇簇飄散開的三角形光片雄辯地向他證明，自己剛剛並沒看走眼。

……只是，鄰兵們對此情景都是見怪不怪的在歡呼慶賀。只有他被那場面震撼的……目瞪口呆：

「——真的假的，你不知道嗎？那位穿著白色祭司袍的冕下，他們是………」

————守殿官。

他們是艾爾納海姆最後、也是唯一一批，能導引並馭使”創造權能”的人。

或者，應該要倒過來說，能感受並導引創造權能是成為守殿官的唯一條件。以權能為基底，守殿官們馭使著“投影魔術”來戰鬥。所以，他們也得意的自詡為——『古聖的最後遺產』。

只不過，在別的地方，他們也有一種別樣的、更為通俗的稱呼，

（………神官。）

通常是那些外族人。特別是與古聖作對的紹爾斯人會這樣叫。……所以，友善提醒。

千萬別像我一樣當個愣頭青，在搞清楚稱謂的來源以前，對著守殿官就湊上去問候對方“神官”冕下，

「……作為一個參謀。你就是斷手缺腳，坐著輪椅也能為帝國效力吧？」

那人當時的語氣……

（…至今想起，仍會寒顫。）

回到那天。

當他提出自己的請求後，

「呵呵…想學是嗎？可以啊…」

對方只是看了一眼，就樂呵著答應了。

留下了個…耐人尋味的表情。

果不其然，里希特第一天就後悔了。

（那男……師傅他，冕下真的是不做人啊！）

每天，他都在戰鬥訓練中被對方單方面暴打一通。有幾次，當師傅投影出的劍刃朝他飛來、從頰邊劃過，他都感覺自己與死亡只有毫釐之差，開眼界差點就要變成頭殼開洞了……

美其名是為了要讓他快速學會感受權能的流動，所以冕下才用這種方式讓他跟權能“打交道”，因為是最快的路徑……

（是啊…師傅，我真的是在和祂“打”交道啊…但你倒是……對不起，拜託你手下留…、咿咿啊————）

當日頭漸漸西平，結束一天訓練的里希特呈大字形躺在地上。大口喘著粗氣，男子感受大地的冰涼、慶幸活著的美好。

（我會不會…就這樣死在他手上……）

淚忽然就不爭氣的流下了。

這樣的生活整整持續了整整三天半。他才終於感受到師傅口中說的，

那種飄忽的、若隱若現，眼不能見，卻能用意念感覺到的，意會勝過言傳的感受。

『——權能，在體內流動。』

（然後……）每天的教學就變成，在躲避師傅像狂風驟雨般的攻擊時，還得邊背誦、詠唱咒文。

學習在實戰中導引權能之力，投影出壁障或短劍來格擋那些朝他飛來的劍刃。

……題外話，“狂風驟雨”這四個字可不是他亂挑的。

相信，只要是見過冕下的攻擊招式的人，都會用十二分的肯定表示。這四個字與其說是形容詞，更像是以超現實主義的方式，將對方的攻擊以文字作載體的具現化表現……

（…所以，有時候，我真的好奇…他是不是在報復我叫他神官的那件事？）

但他也不得不承認，師傅的方法是真的有效。

屏障和短劍，盾或斧、戟、長劍。離第一次訓練才沒過多久，他也開始能投影出些像樣的兵器，並熟練掌握七十七技中一些……詠唱詞較短的招式了。

（雖然，還是沒辦法做到像師傅那樣，把兵器當雨點在砸就是了。）

……不對不對。能做到那種程度的連續投影，師傅、冕下他其實是怪物吧？

武器精度？精神力耐久？亦或是捨棄詠唱後的威力。不論從哪個方向去估量，師傅的實力與魔力量都是深不見底唉……

（…扯遠了。）

只不過，雖然軍中不乏有像師傅這樣技藝純熟的高人存在。但那次派駐的戰役狀況就像他前上司曾說過的又一句名言…甚至，可以說是一語成讖：

——“戰場上，只靠一次次精彩絕倫的個人秀，是無法撼動整個棋盤的。”

至於後來的作戰失敗。

他和部隊被調回帝都，那就是下一個故事了。

（只不過，有時候我也挺好奇的。）……師傅他，當年…只是一時興起嗎？

「——那麼，該來談正事了。」

溫度驟降，

意識被行政官的聲音拉回現實。

只是片刻，她就把履歷補完；他也把回憶走完。

「找你，不是為了要辦這種無關緊要的事。」

輕巧地，她把筆插回座上。

背稍微地向後靠著，動作旖旎而不明顯。

指尖撥了下從鼻樑滑下的瀏海後，兩手便端莊的交握在腹前。

「剛才的只是順便，今天找你來，是想派件比較特別的案子給你。」

彼此四目交接：

「其實這起案子早就該查了，但在你之前…我找不到更合適的人選能當『執查主官』。不然，案子也不會被扣到今天。」

「………」…才怪。是因為一些背後的，更深層次的問題要先解決，我這邊才能開始動作。

但這話，可不能跟一個小小的監察官說呢～里希特啊，就看你能不能成長到…可以參入這種對話囉。

「你過來——」

她拉開抽屜，男子也應聲上前。

行政官從左側拿出一份用迴紋針夾起的文件。

平放著，用指腹將它輕推向前。到里希特上前兩步就能拿到的桌緣，兩眼始終直視著男子。要走幾步，她都幫對方安排好了。

「……那下官拜讀了。」

這種被算好的感覺，明顯到里希特也心知肚明。

只是他現在更想專注在案件上。拿起文件後，男子又謹慎的退了一步，

《案件編號：Ｅ－００１２９０３３０Ａ——》

（……元月二十九日，凌晨三點三十分左右發生的嗎？）

呢喃著，他慣性地從編號猜出案發時間。

一件特別的案子。行政官用的這個形容，在他的心中勾起強烈的好奇。

《……元月二十九日凌晨，第六監察部．所屬監察官⬛⬛並其從屬隊員三人，於帝都－榆樹區追捕入室搶劫的慣犯⬛⬛，雙方追逐時誤入編號：⬛⬛之地下水道——》

部分條文都被用黑筆塗蓋，這是司法宮的保密慣例。眼只能略過黑色的部分，快速捕捉到下一個能被閱讀的地方。

《……搶救無效。在監察官追上前，嫌犯已先一步舉槍自裁，但小隊三人卻於水道系統的深處，匯水井旁的支水道內，發現————》

（……蛤？…！？）

讀到這，雙目驟然放大。深怕自己看錯了的他，又重新喃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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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數十具精靈的屍體，被交互堆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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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不自覺地纂緊，紙面都被扯出皺摺。

他飛快翻到下一頁，屏息凝神地讀著：

《死因為失血過多。……儘管尚有十數具白骨需以魔術式進行更精準的生物鑑定，但法醫於檢驗後初步判定，死者皆為——精靈。……》

眼已經睜到最大，頭卻好像看不清似地湊近。

（…不對，）

《尚不明白案件是否為多人作案，但因其作案手法獨特，且每具遺體上皆有此特徵。故，鑑識主官⬛⬛以作案手法相同推敲，本案所有受害者皆為同一人或同一團夥所為……》

（不是這種廢話……）

驟縮成紅豆大小的曈，迅速地掃著。他又連翻數頁，

（找到了！————）

眉在額間皺成山脊。

（這些人！他們、實在是……！）

《法醫⬛⬛於屍檢後確認，所有被害人……其體內血液含量可簡單地被口語化的如此稱呼：》

————“抽乾”。

「………」…傷口皆在雙腕內側……兇手以鈍刃…劃破……的主要血管後…抽取…………

後面的字他已讀不進去。

情緒，突發地激動起來，呼吸也越發急促。一種令人發毛的觸覺正撫摸著自己。

「監察官————」

（…每具屍體，那每一位，都是真正意義上的被抽乾血液而死！……這已經不是單純的刑事案件了……這是、…屠殺！！）

「監察官——」

（……難以置信，這裡不是邊境或前線耶……這、在…在帝都？…這些人………）

「監察官！」

「！？、唰————」

行政官忽地叫住自己：

「控制一下你自己，里希特，你想撕壞資料嗎？」

也在思緒空白的那一瞬，文件從手上滑落。

（糗了……）

「對……對不起！我、我馬上收拾好。」

里希特趕忙低下身，用一種像在跪拜的慌張姿勢收拾著。

（可惡…我這是……）

手，不爭氣的在抖。

腦袋裡一片狼藉。

震驚，憤怒或是噁心，已知至少有三種以上的情緒同時衝擊著大腦。

也不清楚…自己還有沒有做好表情控制，………

（……可惡。）想到這，收拾文件的手就又為自己的失態攥成了拳。

如果，這不是在行政官的面前，他真的好想猛捶一頓地板來發洩……

「再次向您道歉。」

整理好文件，里希特恭敬的要將它們交還到對方桌上：

然而後者只是搖著頭。

立起手掌表示拒絕。

「整理一下你的情緒，監察官。」

翹著腳，她平靜地對男子說道：

「然後，再讀一次，這次你得更仔細的讀過，並記下上面的內容……。」

戛然收住。

行政官用下巴點了下壁爐的方向，配著眼神示意：

（壁……爐火、火？）

「……失禮了。」

里希特心領神會。但…有必要嗎？……心裡不禁泛起猜疑。

「啪、啪——」

緩慢地，他走到白色大理石砌的壁爐旁，腳步與爐火的劈啪聲響重疊。

（………呼。）

深吸一口，他盯著，重新、又更仔細地閱讀起那份文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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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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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色，看起來比較好了呢，監察官。」

再對話，男子臉上的表情已有明顯的不同：

「以前派給你的，好像都是一些小兒科的案子，像這種的，對你來說…這應該是第一次？」

行政官盯著。手又立起那個完美的正三角形，合攏的雙掌輕點著下顎。

「目前為止，都還是紙面資料而已，你…還承受的住嗎？」

里希特臉上，剛才的那份慌張已經收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在堅毅和肅殺間取得微妙平衡的神情。

「是的，下官………是第一次，但沒事，下官可以承受。」

他本想多說點甚麼來潤飾的，但最後還是決定放棄。

只是文字就讓他渾身發毛。

（……行政官說的對，這次的案子…真的很“特別”。）

這種事情簡直是聞所未聞……一時間，自己也不敢相信，在帝都竟有這種喪心病狂的事情發生。與其相較之下，以前處理過的案件，確實和小打小鬧無異。

真就如對方口中所形容的一樣，是“小兒科”。

「想退出？」

「不，只是……」

思考時，眼神飄爍一瞬。那個瞬間也被行政官捕獲並拋出疑問。

（……不是想退出，）是有個問題他不知道該如何提出。

有想法，但跨級提問畢竟是有壓力。

自己也是第一次在跨級時對到這種級別的上司，並提出要求。某些人可能一股腦地迎著壓力卻還是能提出要求。但里希特，他有自己的顧慮：

「有件事情想徵得您的許可，不知是否……」

思考了幾秒，他還是壯著膽說出。

「沒事，你問吧。」

行政官的答覆倒是很隨意。

或許，這是因女子正沉醉在觀察所帶給他的滿足感中，

（里希特啊…里希特，你看起來終於沒那麼緊張了呢。）

她在心中如此說道。

女子觀察著。

也試探著，她迫切地想知道，自己三個月以來的觀察對象是否值得信賴？

然後，對於監察官表現出的答案，她也越發肯定自己的目光。

特別是：

————你現在臉上的表情…我很滿意。

垂著眼。里希特專注地思考著，所以他沒看到，女子的嘴角向上勾起。

那是種期待的笑。

「是，再次向閣下致謝。……」

整理了下腦中紊亂的詞彙後，

「……下官，想從案發現場開始調查。然而，報告書上，本應標誌著地下水道入口編號的位置，卻沒有一處是不被劃掉的。」

他接著說：

「這反令下官這種現場人員很是困擾。這樣要求或許會違反規定也說不定…但下官希望，行政官可以透漏該水道的具體編號。」

心裏，對著手的切入點已經有了想法。

而對那種劃黑線的慣例，他一直是持批評態度。特別是，當它與自己的偵查方向衝突時。

（？）

垂著眼。他全程都這樣說話，這是他邊說邊思考時的小習慣。

直到他說完，目光被對準歸正後，男子才注意到行政官臉上的笑意。心中不禁冒出一種，「呃…怎麼了嗎」的困惑。

「……地下水道的入口。…該地點的完整編號是『UP－D／32．6』。」

聽完里希特的要求，女子罕見地停了約兩秒鐘才開口。

「有了編號，你要從工部那邊調出地圖的資料就簡單多了。」

隨後，她收下翹著的腳，

「但我建議你，就跟往常一樣，去你最喜歡的智慧宮找資料吧。」

下盤靈巧的向後挪動，推開那把木質椅子。語氣也有了明顯的變化：

「先從…《精靈生物學》和《米蘭達斯史冊－ＶＩ》開始，至於榆樹區的下水道……」

那是個明顯的轉折，

「……我勸你，就別去了。」

似在擔心？

起身時，她好像從抽屜裏抓了甚麼。但隔著桌面，里希特沒看清楚。

「叩、叩——」鞋跟隨著發出的清脆的短音，偌大的辦公室內此時異常安靜，除了爐火，就只有女子的腳步聲迴盪著。

行政官穿著一條造型簡約的貼身素色短裙。

兩腿修長而曲線優美。鞋尖用金黃的金屬片做出造型，踏著那雙黑的尖頭短靴，她以一種優雅的步伐，走出他的視界邊緣。

里希特的目光沒有貿然地跟著行政官的腳步移動，

「……你在那裡找不到甚麼的。」

只有她走近自己身旁時。里希特才挪動頭顱，用正眼面對行政官。

那雙湛藍的眼對著那雙棕黃的瞳。里希特兩手交握在腰後、腰桿直挺，沒了那份僵硬姿態看起來就自然多了，

「拿著吧。」

一顆黃色的、被透明紙包裹著的糖，從白皙的指尖滑落。

「這是？」

伸手接過對方的好意。

「檸檬糖，有助於緩解暈眩，我相信你會用到的。」

「…？」

她順道瞥了眼男子的領口。

（……行政官，她知道共感的存在嗎？？？）皺了下眉。不明所以，里希特心裡胡思亂想地猜著。但表面上，他還得裝作情緒鎮定：

「好的，感謝閣下費心。」

從剛才開始，和行政官的對話輕鬆不少，因對方臉上時而能看到深思，唇齒間也能聽得到情緒。但現在……

女子的臉上帶著一種得意的微笑。好像在說“我扳回一成”一樣，讓他有點摸不著頭緒。

想到行政官，那種好像看透自己的目光。

有點擔心。…………她待會是不是就要開口跟自己探討起“共感”的詳細。

（……我還沒想那麼早跟人談論這份能力。）這次他就是刻意隱瞞了。他真不想被人知道，自己原來有這種“方便”的能力。

眼看談的差不多了，他趕緊向行政官表示出自己的退意：

「那麼，下官先告退了。」

隨後，不忘禮節地退一步，又是那個45度角的標準鞠躬。女子則輕聲應著，那聲短音隨興地表示著：我聽到了，你去吧。

語畢，里希特轉身離開行政官的辦公室。

「喀、叩——」

關上門，走下來時的旋轉樓梯。

他還在心中推理。行政官臉上，剛才的得意感究竟是為甚麼？眼前的門板就在他的視線裏逐漸放大。

（呵呵…對，這梯子沒有長到，能令人放開去思考呢。）

……而且，原來入口從內部看是長這樣啊？

還以為，大門還會是他剛進來時的那樣。還是那幅破碎的玻璃拼圖。

但轉念一想，這樣未免也太沒防衛意識了？

（還是現在這樣比較正常。）

手剛放在門把上，想著是不是推開又會有甚麼驚喜的視覺回饋等著，

「？…啊、啊啊……！！？」

但驚喜是有，只是它更為強調驚的部分——

從摸住門把的手開始，全身忽然像被吸進漩渦一樣扭曲。

大腦被眩暈感衝擊著，自己好像整個人被拋在空中高速旋轉似的。

回過神，他已經站在雕像面前。

（別別別、拜託別————嘔咳、）

扶著女騎士的雕像，已經清空的胃袋再次翻騰起來，他痛苦地乾嘔了幾下。

（對了，糖、糖！）

趕緊拆開行政官剛給的糖……

（……原來是這個意思嗎。）

正要含進嘴裡的瞬間，他突然懂了。

自己好像猜到那個笑是為甚麼了。感受到行政官惡趣味的同時，心裡也意外地多了份慶幸。

幸好，我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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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感的秘密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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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政官的辦公室內——

待里希特走後，女子悠悠地走到壁爐的旁邊。

順手，就把一張包過糖的玻璃紙丟進火堆裡，它燃起了一瞬的明火。

——呵呵…他現在應該正含著那顆檸檬糖，踉蹌地扶著牆慢慢前進吧。

芙蘿莎饒有興致的想像著里希特可能的糗樣。

輕哼的笑著。她嘴裡也含著一顆，一模一樣的檸檬糖，微酸中帶了點鹹味。

盯著空曠的室內，那張紅褐色圓毯，監察官方才站著的位置，那副尷尬的姿態就好像在眼前重現一樣。看到那人一開始的僵硬，神情緊張的像條做錯事的獵犬。

然後，當他看過資料後，好像第一次知道世界有黑暗一樣的，那驚慌失措的摸樣。

芙蘿莎悠悠地走到那個位置，就好像監察官還站在那裏一樣。

腦中的畫面，就這樣定格在里希特那副肅毅的神情上。眉與瞳仁，在堅毅和肅殺間取得了平衡，那種怒意不是暴怒，里希特臉上掛著的是一種沉著的冷怒。

「呵呵……」

她滿意地笑著：

「里希特啊，有多少人能像你這樣……在直面黑暗後還能露出那種表情呢～」

雖在意料之內，但這份猜中的滿足卻令她十分喜歡。

同時，也為她帶出一份心慌、和一份期待。

芙蘿莎・巴盧米諾斯——

她總能透過觀察，直覺敏銳且深思熟慮地替“那位大人”找出那些敢於能擔重任的監察官，並派遣他們去執行……那些真正適合他們的任務。

這才是她能被放在這個位子上的真正緣由。

「呵呵…監察官，我很看好你呢～。」

想到這，她又笑了。

笑得靦腆，

那是只有在獨處時才會露出的特典表情。

與她平時給人的氣質相反卻更貼近本心的，有點少女的會心一笑。

——美，而不突兀。

「啊～啊，不過…不知道的事又增加了呢…。」

然後，那份心慌就追了上來。明明甚麼事都還沒發生，但她腦海裡卻已經在為接下來的發展而擔憂。然後，就像有股動力在催逼著自己一般，許許多多的預備案就從腦海裡間連不斷的浮出，

『它就像一種醉意的微醺。』

——芙蘿莎是這麼形容這份情緒的。

她自己也想不通。面對未知，心裡面其實是慌的不得了的。

但這份情緒卻像酒精幫助詩人獲得了詩意而即興創作一般。它也擴張了自己的思緒，給了她一股莫名的動力，使她能制定出更多周詳、縝密的計劃。

「未知，就更多去調查；不足，就更多去預備；不懂，就學著用觀察去釐清對方的心理。」

久而久之……

芙蘿莎也好像明白，詩人為何有好酒的雅緻了。就像，這份情緒總能帶給她意料之外的領受一樣。

越是心慌，腦袋裡想出來的預設方案也就越多，也更加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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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嘴角又現一抹弦月。她輕搖著頭，拆開另一顆糖的透明包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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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ase.１：『一件奇怪的案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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