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有光（Ｒ） - 其甘如薺（四）

　　關榆正斷斷續續用了半年做出的木鏈，最終卻只有八天的光景，實在費時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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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在手裡掂了掂，轉眼把它收進床下的木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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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裡面都是關榆正自小送她的小玩意，大多是木雕小件，無一例外雕的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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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上面那個尚無五官，凌湘取出來，讓關榆正繼續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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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和我說實話。」關榆正箕坐藤椅旁，木雕在手中盤了兩圈，問：「做了這麼多個，有哪個真和你相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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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有特點。」凌湘點向他手上那隻：「否則我不會一眼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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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慢慢晃著藤椅，細想那箱子裡的小件，感覺都要數不過來，便只挑了幾個印象深的說：「八歲立秋，榆平說肩背很像；十一歲端午那枚的手；還有你離家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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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榆正沒想過她一下就能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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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孩提起獨有的親近，積攢成群的笨拙討好，苦守多年的情愫，在以為無疾而終時，忽覺一切都已貫穿至今的人生，甚至迎來了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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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竟都還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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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假寐默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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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歲是他獨自去河邊學水，那回把凌湘嚇得夠嗆，撈起人就往村裡跑。濕漉漉的頭被她顛得在肩窩撞啊撞，半路把胃裡的水全顛出來，醒來哭得那叫一個響亮，摟著她死活不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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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歲的回家路上，他仍會期待緊牽住凌湘所行的這段路，卻不知哪天起，叔嫂二字忽地橫在兩人之間，如家家戶戶門前的那道黃符，不知其效，唯望而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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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歲的關榆正離家三年多，賴於技術有進，手裡木雕愈發精細，縱無容貌，卻連髮絲都顯得栩栩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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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看著五官模糊的雕件問：「是什麼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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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榆正頓了下，答道：「離家那天削了個大概，一直沒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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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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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那日，她確實乾巴巴地流著淚。是為關榆平的死，為她的不知何去何從，亦為失信於關榆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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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不見。」關榆正沒太訝異，刻刀斜斜推深雕像耳背的痕跡：「但我感覺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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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受到向來有主見的她忽如水中浮萍，無處落根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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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是回來找不著嫂嫂，便到山下繼承師父的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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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感受到她唯餘的，要把自己拼命推離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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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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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睜了眼，餘光只見他的後腦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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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猶豫應否調侃他一句，便聽外面遠遠傳來人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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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劉浩榮那個實誠的孩子，凌湘如常回房避讓，竟被劉浩榮扯著嗓子嚷出的內容驚得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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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幾乎是下意識地鎖上門，扯著關榆正藏進地窘——他沾上人命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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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三長老那條本可救下，卻一直被耽擱至今的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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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早才點過香，儘管門開了半天，燒香的味道仍若有似無地彌漫空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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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湘把人安置好，欲獨自攔下劉浩榮，怎料被關榆正捉住手腕：「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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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時練成的膽子，敢拿人命開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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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家戶戶都要鏟去房頂積雪，三長老兒子不孝，長年不在家，這活兒自是得他自己幹。早前關榆正在村民眼皮子底下替他補漏，雖用料沒出錯，可新敲出來的洞真能瞞住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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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可以不能視物做藉口，但有凌湘這個眾矢之的，深信關榆正的又能有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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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非是拿著多年積下的情誼一點點磨盡，儼然比博弈更難預料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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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榆正絲毫不畏：「一人做事一人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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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僅是條人命，還是村人敬重的長老，他能如何擔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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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嫂嫂。」關榆正早有覺悟，正色道：「我不會再讓你獨自面對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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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甘如薺（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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