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國》 - 【八】敵夜

　　一處清閒的客室內聚集著各地人士，眾人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他們說「心生院」當時有位不速之客，帶著外國人的身體前去，隨後卻只有人出來。在場的目擊者說，那個人穿著純白袈裟，可能來自流雲閣。

　　陽雪在一旁仔細聽著，一位女子朝她看來：

　　「妳怎麼看？」

　　眾人沉默下來，陽雪長嘆一口氣，將自己造訪百橋城的事全部說出。

　　「男嬰？」

　　眾人面色凝重。

　　「男嬰出現，代表土地的瘟疫桎梏已經解開了。」一位女子這麼說。

　　「並不意外。土地脈動已經完全失衡，瘟疫桎梏被解開是早晚的事。」另一位女子這麼說。

　　「我不認同。」陽雪說：

　　「地母神很可能是為了解開瘟疫桎梏，才讓土地遽動的。客來地動，你們不覺得這座樂土正在瓦解的原因是因為男性的復甦嗎？」

　　眾人面面相覷，面色變得更凝重了。

　　★

　　旅宿臥房內，渡羽正和兩位女子相聚，一個是遊犬，一個則是千藻。

　　相聚的目的非常單純，是為了使千藻打起精神。

　　渡羽意識到，在一系列的轉變之後，永夜喪失了平靜，但其熱鬧卻變得很合自己的胃口。而且即使經歷大變，一部分人仍然在性情中保持著一絲純真，或是仍能看破紅塵。他想像這些人會不會活得和老師一樣痛苦呢？

　　遊犬把許多水晶和奇珍異石帶到臥房內，安置在床鋪和地板上。它們的種類繁多，包含紫鋰輝、黃水晶、月光石，以及其它不可名狀的岩石礦物。

　　這是遊犬的興趣，除了人們常用的水晶之外，她喜歡收集各式各樣的石頭，尤其是經過打磨、外型圓潤的中小型石頭。

　　「你知道嗎？國北生產著一種非常奇特的晶石，它在高壓環境下會釋放強烈彩光，在三維物理實相中其光色會隨時間流逝不停變換，且永不重複，直到週期結束，而其週期正好是一個太陽日，據說在帝國時期被某些人拿來加工用作時鐘，我好想復原那種技術……」

　　遊犬一邊把玩石頭，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述所有能和石頭擦邊的小知識。

　　但是她的話語成了背景音。

　　「妳最近還好嗎？」渡羽看向坐臥牆邊的千藻。

　　「為什麼拉我過來？我也沒在做委託了，何必鼓舞一個沒生產力的人。」

　　「我相信遊犬只是想平復妳的心情。」

　　「平復？你看她十句裡有十一句都是石頭，但我對石頭沒興趣。」

　　遊犬的背景音仍在持續。

　　「如果又有人找妳委託，而且是有挑戰性的，妳願意接下嗎？」

　　「如果你想可以直說。」

　　「只是假設而已。」

　　「我覺得——」

　　「看吶！」遊犬大力抓住渡羽的肩。

　　兩人一齊看向遊犬所指的地方——一顆光滑漂亮的石頭。

　　「好可愛！」遊犬扭捏起來。

　　兩人啞然。

　　這時候，有人敲門。渡羽上前，發現是左執事親自拜訪。

　　何不傳遞自己的意念就好？他知道左執事的能力也在衰退中，所以沒有多問。

　　即便心靈感應衰退了，左執事也知道此刻的渡羽在想什麼。她只是失去了傳遞的能力，但接收的能力尚存。

　　「左執事！」遊犬敬畏地看著左執事。

　　千藻神情有些驚訝，但一語不發。

　　「怎麼了？」渡羽問。

　　左執事親自上門難免使人緊張，原先快活的氣氛瞬間就消散了。

　　「維繫永夜的幾個機構，你應該還沒拜訪過。我打算帶你參觀。——最後我們會拜訪左右院。」

　　「我很樂意。」

　　「繼續做你的事吧。現在還不是出發的時候。」

　　★

　　「我在百橋城沒能找到一位願意反抗預言的有能之人。」

　　路途上，陽雪向幾個隨行的人傾訴她遊歷百橋城的不愉快經驗。

　　為了說服那位城主，陽雪三顧茅廬，並親自調查了一個傳說地點。

　　最後未能成功說服實屬遺憾，但她也因緣際會得知預言進展，並從中篤定災禍的起因。

　　距離與嫣夕的那次晤談不知過了幾次眠夢，陽雪終於召集了一批人前來打探她調查過的這個地點。她想在這裡獲悉更多情報，這是此行唯一的目的。

　　他們來到了深山山澗旁的一座寶塔，其建築樣式十分古老，斗拱上結滿藤蔓和蜘蛛網，地上能見碎落一地的瓦片。

　　「實在沒想過瀞玄居附近還有這種地方。」

　　陽雪打開大門，寶塔中的空間比外部所見的還大，就像一座大殿，簡潔亮麗，歷久彌新。這個空間是被人為製造出來的異空間。能做出這種空間的只有屬於左右院的人。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大殿中央，有一個受保護的能量場，一位衣衫襤褸的囚人跪坐在圓形臺面上，九條鐐銬分別緊栓在她的脖頸、雙腕、雙肘、雙膝、雙踝，粗長鐵鍊延伸至殿內兩壁，脖子那條則遠遠伸向殿內後方。

　　她的頭髮如樹叢般茂密，遮去兩手以外的全身。

　　「這是歷史上大鬧左右院的那位奇人嗎？」旁人顫聲道。

　　「對。重點是，她自稱為地母神的使者。」

　　陽雪往前幾步：

　　「妳還是地母神的使者嗎？」

　　囚人沒有任何答覆。

　　「究竟是什麼觸怒了妳？或者說，觸怒了地母神？」

　　她髮中的頭微微抬起。

　　「妳清楚預言的事嗎？」

　　她低頭回去，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陽雪鐵了心，決定在這裡與她消耗時間。正當陽雪開口，一位女子從後方冒了出來。

　　陽雪隨著眾人的驚呼回首，只見嫣夕站在眾人最後端，露出同樣親切但淺薄的微笑。

　　「妳怎麼在這？」

　　嫣夕保持沉默，走到陽雪側邊，對著囚人說道：

　　「給她答案吧。」

　　那位使者再度抬起髮中的頭，一陣光芒自她身內亮起，全新的軀體誕生了。

　　她的容貌和左執事有幾分相似。

　　「這是她軀體最初的樣貌。」嫣夕說。

　　「把妳所知的都說出來。」陽雪對著使者迫切道。

　　「我們代表著地海生靈和你們對話。」

　　低沉磁性的聲音迴盪在殿中，所有人安靜傾聽。

　　「我們是化身之一，我們的化身有四個，行於天地四方。只要我們想，我們隨時都能離開這副軀體。——

　　「土地的遽動是自然的，萬物循環，自會行至其終點，再進入下一個起點。——

　　「不要試著控制一切，你們能改變的只有土地劇變的過程，而不會改變其結果。」

　　陽雪駁斥的聲音劃破寧靜：

　　「如果地母神真的講究自然之道，還會有因為被觸怒而大鬧左右院的事蹟嗎？妳的人性表露無遺，妳不是真正的化身。」

　　化身毫無回應。

　　「是什麼讓妳私心於男性的回歸？這打破了原本的和諧。妳忍心讓土地上的人們處在水深火熱的環境中嗎？」

　　化身毫無回應。

　　「人生在世怎麼可能不追求改變。只要能不斷改變，最後終會復得樂土。」

　　陽雪說完便帶著失落揚長而去，隨行者紛紛跟上，只剩嫣夕一人獨留殿中。

　　「意料之內呢。」她笑瞇瞇地看著化身。

　　她走上前，將手掌輕放在柱型能量場上，過了一陣子，屏障便被解開。

　　「現在，只要妳想，妳就能離開了。把左執事妹妹的身體還給她吧，一直待在裡頭不悶嗎？」

　　★

　　心生院是隸屬於左右院的生育科技機構，負責掌管延續文明的重要生育科技知識與技術，是人們之所以能夠繼續生育的關鍵。

　　心生院的主體是地下建築，其入口建有一條蓋著檐頂的巨大拱廊，立於杳無人跡的林澤之地。

　　七生狐乘坐的天舟停於西北面的林場。她來到拱廊入口前，宏偉高度和氣派斗拱不論見幾次都令她嘆為觀止。

　　回音踏響在空無一人的長廊中，巨大拱頂垂下一盞盞方燈，兩側牆中掛滿一面面繡有金色圖徽的寶藍色旗幟，左側圖徽形似子宮與卵巢，右側則猶如男性生殖器，兩者圖案以勾勒曲線和縷空色塊相嵌而成，以幾何美學表達對兩性與繁衍議題的神聖敬意。

　　七生狐走到尾端。收窄的長階下頭，敞開的主廳大門口只見一團潔白明亮的光。

　　她進入八角形大廳，和幾個人打了照面。一位熟識的女子正在整理長櫃內的藥盒，七生狐倚在一旁桌邊默默看著她，直到她注意。

　　「七生狐？」

　　「妳好忙。」

　　「當然很忙，不過左執事的委託總算解決了。」

　　「這件事傳出去了嗎？」

　　「我猜只有妳、心生院、流雲閣的一些人，和左右院的少部分人知道吧。」

　　七生狐的貓瞳變形為尖細的瓜籽：

　　「事實是，已經有人在調查這件事了。」

　　「傳出去不好嗎？」

　　「我沒覺得不好，但左執事和外國人應該會很困擾。」

　　「是誰在調查？」

　　「我不知道。」

　　「好吧。」

　　七生狐伸起懶腰，沒來由地問了一句：

　　「真的是男嬰嗎？」

　　「嗯？是啊。」

　　七生狐又沒頭沒尾地說：

　　「客來地動應該要說成地動客來吧。地先動了客才來，畢竟飛鳥很早就生病了，但是地先動的原因是地自己想動，還是地為了客而動呢？」

　　「這是新的繞口令嗎？」

　　「妳覺得呢？」

　　「後者吧。因為如果是地自己想動的話，外國人的到來就太巧了。但兩者感覺都說得通，畢竟世事相牽，因果根本不重要。」

　　「是不重要，但永夜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人們會擇一去相信，我也是。」

　　「那妳覺得是哪一個？」

　　「都不是。」

　　女子挑眉。七生狐隨興地哼笑幾聲，與她揮手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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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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