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國》 - 【十一】靜夜

　　渡羽和左執事啟程了。

　　左執事曾邀請他，要在拜訪左右院之前帶他參觀一些地方，而實際上只有兩個，前者即為「世知院」。

　　世知院是隸屬於左右院的科研機構，負責所有知識技術的研究和保存。

　　天舟無聲掠過空蕩夜空。早前的遷移者或許都安定在自己的新家了。

　　他們的飛星懸浮在世知院上空。

　　「院？」

　　渡羽放眼望去，見到的卻是一座小城。其建築規模可以皇城來比喻。

　　東西南北圍著四面城牆，形成一個完美的四方形。幾座金飾的豪華殿宇和數以百計的樓閣房屋矗立其中。宮殿群以四條大道平分成四塊，中央則座落著世知院的主院——一座巨型圓頂宮殿。

　　大道兩側的屋舍市集點滿紅籠，道上分散排列著一座座噴水池，外圍著花圃、長凳、金銀銅像，和不分四季花時的各種樹木。人群在其中享受閒趣，院中平靜肅穆的氛圍似乎未受攪擾過。

　　「打個招呼就走。」

　　左執事和渡羽站在如山嶺般巍然的巨型宮殿前，看起來歷經千秋，卻又永不衰老。高約十二丈的狹長殿門口永遠敞開，在外頭就能一窺其中的華美廳堂。

　　它的宏偉宛如驕傲地張揚著自己所掌握的萬千智識和歷久不衰的名譽，要說它是文明的寶庫也絕非誇飾。在步步走入衰亡的永夜裡，此地可謂是受紅塵污染最少的地方之一。

　　至少在渡羽進入宮中之前，他是這麼認為的。

　　他們來到一間黑杉色調的大客室。

　　「左執事？」女子的聲音從角落傳來。

　　一群人從客室的另一側看向兩人，他們眉眼間的睿智一瞥便知。

　　但是經過交談之後，渡羽只覺得這群人被佔據魂魄似地，盡說些他從未聽過的奇怪言論，語無倫次。

　　「妳是『聖子密教』的主導者。」

　　這段對話以左執事尋找此地某位負責人的事為開頭，卻在中途完全變調。

　　不知何故，這句話打響了渡羽的耳光。他一時猜不出這四個字該如何寫。在他心中答案的輪廓成形前，更多指控般的莫名言論相繼而出。

　　「妳在臥梅預言的催化下安排了一場擾動天地的陰謀。」

　　「關於預言的說法眾多，而『聖子密教』是最近被橫空揭發出來的。它解釋了所有疑點，並把矛頭指向妳。」

　　「有人是這麼說的，但我們都還是信任妳。」

　　左執事沒有說話，只是斜睨一旁，輕聲嘆氣。

　　那群女子在嚴肅的對談後朝渡羽望去，無聲地注視，似乎也在隱藏表情。

　　離去時，渡羽能見他們重拾學者的姿態，對著左執事投以尊敬的目光。

　　許久過去，渡羽始終甩不開這些言論帶來的疑惑和憂思。

　　他唯一確切的想法是，自己並不想把左執事想得狡詐。在他眼中，她素來耿直，廉潔自持。

　　★

　　左執事獨自行走在世知院的某處。

　　小湖旁的棧道盡頭，一間屋房走出幾位穿著樸素的侍女。他們之中有一人手抱籃子，裡頭塞著毛毯。

　　「左執事。」

　　「如有任何不測，我就會把他送來。」

　　「明白。」

　　侍女們很快便進屋去。

　　屋旁久站一名女子，她是這裡的侍女長。

　　左執事有點心不在焉地走上前，也沒和她對到眼，只是隨口問了句：

　　「妳還信任我嗎？」

　　侍女長只用堅定的神情告訴她答案。

　　★

　　在世知院打過招呼後，左執事和渡羽便出發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渡羽待到左執事從一人赴往的行程中歸來，便自鬧街匆匆離去。路上景色靜穆，在他看來，世知院依舊和諧如故，只是多了些流言蜚語。

　　左執事駕駛著天舟。他們身處心生院的上空，和雲群一同俯視著林中窪地的長宮。

　　走進那條雄偉壯麗的巨大拱廊，渡羽渾身雞皮疙瘩起來。這般鬼斧神工再度展示著此地文明精湛的建築技術。

　　他看向兩側旗幟上象徵男女生殖的金色圖徽，不禁對永夜的獨特文化產生諸多遐想。這夜中世界始終脫離不了如夢似幻的神秘色彩。

　　他們在地下途經八角形大廳，折過一條又一條廊道，穿過許多像是產房、哺乳室、資料室、實驗室的房間，最後在一處四下無人的廊道盡頭佇足。

　　盡頭是一扇浮蓮造型的圓形金屬門，其盛開的層層花瓣如水銀般透亮，蓮心是一顆浮動的銀白晶球。

　　什麼也不須解釋，渡羽知道這是個戒備森嚴的地方。

　　左執事將手伸向晶球，百瓣在晶球的光輝中由外而內層層剝去，一道圓形門口便出現。

　　他們走進房內，四壁潔白如雪。房中唯一的擺設即是中央的無蓋艙床，罩著無形的能量場。

　　渡羽知道上面躺著的是誰。

　　「他一直都在這嗎？」

　　「嗯。」

　　他凝望沉睡的自己，頓時之間沒有任何想法。

　　一個人只使用一個軀體——也只習慣一個。

　　★

　　左執事將渡羽帶回百橋城的旅宿。

　　「先安一頓。」

　　她快步離去。

　　渡羽帶著複雜心情，回到再熟悉不過的旅宿前院，偶然聽見附近露天茶會的談話聲。

　　「聖子密教？」

　　他止步窺聽。

　　「左執事似乎密謀很久了，沒想到她為了這件事暗自籠絡了這麼多人，只為了……」

　　人聲越發細小。渡羽偷偷上前，遊犬的手刀也落在他的後腦勺上。

　　「你回來啦。」

　　茶會的女子們注意到渡羽，投來了複雜的目光。

　　★

　　渡羽在臥房中沉思，試著思考些什麼，卻又無法思考。

　　他遵行著飛鳥授予他的理念，卻在此時後悔。

　　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回歸主動。他剛才這麼做了，結果並不樂觀。

　　渡羽體會過一次，當他違背本心時，反饋的結果自然不利於他。

　　他的本心想告訴他的是，相信結果會是好的，才會有好的結果，反之亦然。

　　擔憂意味著對結果的不信任，其結果自然也不會太好。人們或許能成功控制結果，這些結果或許不差，卻只會繼續使人擔憂。如此，擔憂只會一直持續，人們便只能不斷控制結果，殊不知他們的利益能夠因遵循本心、解放擔憂而獲得最大化。

　　在尚存清靜的永夜，人們眼中的萬物是水；在這個時代，萬物只是等待被征服的所有物。

　　心中不再清淨的人容易在擔憂中前進，因而到處碰壁。渡羽原本不一樣，但他現在再犯了。

　　「好久不見，外國人。」

　　七生狐出現在渡羽臥房的門邊，使他甚是驚喜。

　　自大遷徙之後，許多城市都流失了大量人口，百橋城則失去了六成。

　　就他所知，遊犬和七生狐都沒有離去，或許千藻也沒有。

　　渡羽稍微過問百橋城大遷徙的事，七生狐只說：

　　「我知道自己的義務，所以我沒走。遊犬看起來也是離不開自己的旅宿。」

　　「怎麼突然來找我？」渡羽好奇。

　　「看看你的狀況。感覺你已經收穫不少了。」

　　「算是吧。」

　　渡羽看著七生狐，原本第一印象中那平靜的表情似乎不見了，眉目間送出的心思十分複雜。

　　「妳知道聖子密教嗎？」渡羽問道。

　　「那是什麼？」

　　兩人對視了一下。

　　「左執事有告訴你去左右院的原因嗎？」

　　「她說我們會去參觀。」

　　「是呢。」七生狐嘆著長氣說道。

　　她默默步回門邊：

　　「我也會去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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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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