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岸如夢 - 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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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紗簾後，刻下了一位女子的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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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容卻甚為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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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才見馬車，竟認不出車內大人品位，實是慚愧。」她的聲音清雅，似是閑悠，又似是句句如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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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從案上執起茶杯，垂首咬牙：「久聞若溪醫館大名，醫官若肯為我家大人醫治，在下必坦言告之，想來大人也不會怪罪。」陸清瑤「哦？」了一聲，斟酌了片刻。「你也看到，外面亦有許多久候的鎮民，不如你把車內大人的病細細告知，民女也就不必前去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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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這些達官貴人，陸清瑤素來只有一句。能避則避，不該知道的事，遠而敬之。侍從面有難色，過了好一會，握在手裏的茶都快涼了，才勉強嗯了一聲。「我家大人……其實是一個失神，受了不輕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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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靜如止水的雙目忽地一閃。受傷，那就不簡單了。她正要拒客，突然想起了陳宇和寧詩。不會那麼巧，是那些被他們二人打傷的人來求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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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路徑也差個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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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想，便留了個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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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何樣之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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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侍從額上都滲出了冷汗。這醫官可真是不識好歹，看了傷，好好治了，然後裝聾作啞，順着他編好「病弱」的言辭說下去，不行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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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是兩寸餘的劍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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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噹一聲響，嚇得所有人都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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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頭的女子彎腰拾起了跌在地上的秤錘，輕輕放到枱面。「閣下請回吧。」那話音突轉冰涼，說完，青袖一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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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官姑娘！」侍從終是給激怒了，衝到簾後正要辯駁幾句，卻得來一句：「陳允，帶這位大人回吧。」陳允早就蠢蠢欲動，聽到了立馬回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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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從怒極，無奈他勢孤力弱，又無意與婦儒之輩動手，只得節節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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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廂，陸靜怡一抹鵝黃的淺影，已默默地走到了馬車的簾邊。她緊抿着小唇，削尖的下巴帶着幾撮零碎的短髮，伸出幼細的手指頭，便攀上了車窗邊，凸出了一個小小的腦門，用一根柳枝別住的髮髻便堪堪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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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腳下一蹬，腕上銀環微顫，便小心翼翼地揭開了簾幕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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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黑的馬車裏，一身黑袍的男子，盤膝沉睡，墨髮半束半散，彷彿整個人都沉在了這深不見底的墨色裏，只有腰間，卻猶為用心地別了個溫潤的紫玉佩，與雙襟鑲上的銀線卻格外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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稜角極分明的臉，五官似雕出來一般精緻，但那一雙眉，亦張揚，亦內斂，亦冷亦暖，帶着一點霸氣，是難得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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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夠了嚒？」那沒甚麼血色的唇，微微地張了。黑袍男子倚着車邊，本離陸靜怡甚遠，但那一雙修長的眼立時一睜。那眼神裏的深沉和遠邃，着實把陸靜怡嚇得不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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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差點抓不住窗沿，倏然滑下了好幾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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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的男子一時愣住。徘徊已久的來者，竟是個半大的女孩，一身鵝黃長裙，面貌生得相當乖巧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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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歉然地低頭點了點，卻也不知該做點甚麼。來看看，純粹是心中生疑，也有點好奇，沒想到此人看起來絕不像肚滿腸肥的暴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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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起來，甚是年輕，大概未及弱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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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方傳來了聲音，她匆匆放下簾子，一躍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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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那位醫官，竟不肯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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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黑的車內一片寂靜，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淡淡的一聲：「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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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厲行一呆，作揖又去打車，但思來想去仍是憂心。「王爺，且不說您的傷勢頗重，這次傷您的人，顯而易見。您再回京，這不正好撞上網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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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內之人，話語間含着一股生來的高傲貴雅。「小傷，並不妨事。且本王正是要撞上去，看他在這堂堂京城，可敢下手。」趙厲行明瞭，點頭：「王爺思慮周到，是屬下眼光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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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靜默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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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人如俎上肉，又躲得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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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聽那車內人撐着坐起，默然一會，雙指夾簾，淡淡地問了一聲：「剛剛那位醫官，長相如何？是否有甚麼特別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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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厲行手上韁繩緊攥。「王爺恕罪，這……屬下自是守禮，沒往女子的臉上亂看……且她一直藏身簾布後，臉上蒙紗，屬下也不知道……」車內人默了片刻，自覺這話唐突了，便沒再說話。他只是覺得，剛剛在窗外看他的小女孩，行動的風格，有點相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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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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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特別之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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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厲行想了片刻，道：「只有一樣，她一聽到王爺身中的是劍傷，臉上立馬變了，然後還令屬下馬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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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男子那低低涼涼的聲音帶着一絲費解。「是嚒？此事倒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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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着那馬車轆轆前行，他思慮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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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那人的線眼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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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非是，倒讓他無從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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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手筆下，是個唯俏唯妙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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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袍加身，五官起角，傲氣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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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看了過去，剛開始只是覺得他英俊無比，氣質非凡。然她再細看，卻硬生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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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下巴的陵角，跟夢中男子倒是有七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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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將入夜，醫館裏撐起了油燈，照亮了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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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的筆下，果然沒有紙片人兒。」陳宇夫婦靜靜從內室走了出來。陸靜怡溫柔地一笑，把紙仔細地摺好，交到陸清瑤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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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時起，二人便有了這樣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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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車內的大人吧？」陸清瑤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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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點點頭，蘸墨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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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非七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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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瑤轉身，把畫像放到一旁的包袱裏，低聲道：「看這陣仗，也知那人品位不低。清瑤不在，你們也不必掛心，回蜀山養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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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微哼一聲，也不知是否在聽。過了好一會，才淡淡地道：「明早再走，這麼晚你們兩個女孩兒不安全。」陸清瑤一怔，低頭收拾好包袱作勢要打結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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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連忙跪下來幫她，三兩下結好後抬頭一看，才發現原來清瑤姐姐的雙目霧氣重重，內裏帶着一點抑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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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誰都知道，陸清瑤若進了京，那就大約沒個三兩年都回不來。她一向喜愛自由，何必在京中畫地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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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允站在一邊，看着陳宇的臉色，見他一直警告性般掃看自己，便欲不語。反倒是寧詩，一向爽朗，劈頭就問：「清瑤，公子是讓你回陸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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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吧。」陸清瑤背着的長裙柔柔飄着，聲音坦然：「公子素來只收錢銀辦事，若有需要，返陸家也是好的掩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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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宇嘆一聲，盯着柴火上燒着滾湯的圓壺，過了好一會，才漫漫道：「賭約未完，你自是不忿，但不要因此跟陸家弄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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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她輕笑，一雙眸子風華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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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怡坐在地上，仰頭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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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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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對清瑤姐姐最好了，怎麼會忍心跟她鬧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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