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勇者，現與魔女浪跡天涯！ - 第11幕血染森林（二）

哢擦。哢擦。

離開林間地後，眾人遠離了道路，進入了茂密的黑森林當中。

很快，厚如陰翳的樹冠便遮蔽了幾乎所有陽光，比起在大道上行進時更加漆黑。

劍士們掏出了隨身攜帶的松油火把，用火折子點燃後，才得以微微照亮腳下的路——不，林地裏幾乎已經沒有明顯的道路可言。

一行人只得走在崎嶇不平、雜草叢生，且底下生滿了青苔的樹林中，左右環視，小心警戒著前進。

『...』

克倫希爾跟在隊伍最後的稍遠處，默默註視著在前方開路的多莉絲與松海之劍的小夥子們。

森林中寂靜無聲，此時此刻，在這宛如夜色一般的樹影之下，就連夏季最常聽到的蟲鳴也消失無蹤了。

年輕人頓了頓，停下腳步，緩緩望向某個方向。

而像是在散心一般，一頓一頓地邁著步子，有些百無聊賴的魔神小姐，也一同停下。

『發現了？』

魔神小姐捏了捏手，隨意地踢開了腳邊的小石子，又眨眨眼，微微仰頭，看向身旁的年輕人。

而順著克倫希爾目光的方向看去，卻只是一片濃密到發黑的林冠。

『上邊是那位艾瑪小姐的使魔吧。』

年輕人只是瞄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嗯哼。』

伊爾彌亞又開始邁起了那一步一步的小步調，兩人繼續向前走

鬥篷下牽著的手，也在少女的動作下，隨著步子前後搖晃了起來。

『我也會，不過對我來說不實用。』

『上次彌亞小姐提供的實時地圖，確實很讓人印象深刻。』

年輕人簡單回應了一句後，又摩擦著下巴，開始細細思索起來，全然沒有察覺到，身旁的少女似乎心情不錯。

哢擦。哢擦。

少女依舊一頓一頓地走著，這一步，那一步，再小小地向前跳躍一下。

時不時地，少女搖搖晃晃的肩膀，還會輕輕觸碰到身側的年輕人。

兩人就這樣並肩走在隊伍的最後，離得稍遠些——

『...』

魔神小姐微微側目，悄悄望著身旁的年輕人。

年輕人總是在思考。

深棕色的發梢隨著穿林的微風輕輕搖晃著，不長也不短——

既不會因太長而顯得無精打采，也不似短發那般透著些許攻擊性。

反正就是很好看的長度。

每當想著事情的時候，他就像走神一樣，不知道在看哪裏...

『啊，確實像凱莉說的...』

伊爾彌亞的睫毛顫了顫，小嘴也無意識地微微張開了。

『確實...是像大海一樣的顏色呢。』

而在此時，少女的視線之中，年輕人那所謂『大海一般』的眸子，刷地一下看向了她。

少女一激靈，仿佛做了什麽壞事被發現一般。

樹蔭之下，兩人靜靜地對視著。

『彌亞小姐。』

克倫希爾扶額。

『有關在下的眼睛——』

還未等年輕人說完，少女就已像是被燙到了似的，猛地一下抽回手，低著頭，加快了步伐。

年輕人保持著手被抽出的姿勢，望著少女噔噔地跑快了幾步的背影，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趁著少女消解情緒的時間，年輕人將手縮回鬥篷下，凝望著眼前的隊伍，繼續開始沈思了起來。

『枯萎獸嗎...』

年輕人繼續向前走，微微閉目，深吸了一口氣。

隨著心境的不斷下沈，在敏銳的感知之下，周遭的整個世界，似乎也在年輕人的腦海中愈加清晰。

穿林而過的微風。

劍士們的低聲耳語。

泥土中爬行的蟻蟲...

乃至更細微、更繁雜、無數交融在一起的仿佛低沈海嘯一般的雜音，統統被納入了年輕人的腦海，一一分辨。

『...』

克倫希爾又緩緩睜開眼，視線如環顧一般掃過周遭的深林。

光是隊伍的一裏方圓內，便已零零散散地分布有超過一百三十余頭枯萎獸。

雖行動遲緩，卻已是在向整支隊伍緩緩靠近。

而在三裏外，隊伍的西北方向，則是一大片急促而淩亂的腳步，還間雜著喊殺聲。

年輕人沈默著，又低頭看向腳邊。

粗壯的古樹根覆蓋著厚厚的青苔。

鏘——

年輕人拔劍輕揮，一道深深的缺口曝露在了樹根之上。

切面顯得有些鐵青色，還微微滲著黢黑的液體。

「謔。」

身旁傳來少女清脆的嗓音。

年輕人將視線從樹根的切面處收回，挪向一旁半蹲著的魔神小姐。

魔神小姐的臉還有些紅紅的。

不過少女此刻並沒有看向年輕人，只是凝視著那黢黑的粘稠液體，將手伸入身後的腰包中，取出了一個拇指大的小瓶子，卡在了縫隙處。

「你認得？」

克倫希爾也半蹲下，撕下了一小塊苔蘚，又用根部沾了些黑色粘液。

吱吱。

苔蘚很快肆意扭動起來，但克倫希爾輕輕一捏，其便哢哢地冰封，碎成了齏粉。

「嗯。」

魔神小姐嘟了嘟嘴，快速瞥了眼身旁的年輕人，又從鬥篷下伸出手，取走了半滿的小瓶子。

「你們有記載過啊...雖然我是沒見過。」

兩人緩緩起身，循著隊伍開出的道路，繼續向前走。

興許是心情稍稍平復了些，伊爾彌亞又主動牽起了年輕人的手。

兩人很自然地十指相扣——

當然，只是為了談事。

『甘提亞斯之血...我以為你會很了解來著。』

少女依舊一踱一踱地，稍稍落後年輕人半步。

『它應該是你們應許之地內部產生的...我只在你們的文獻裏看到過。』

『嗯。』

克倫希爾微微點頭，又再次將感知擴散開來，默默統計著周遭深林中因此罹難的冒險者。

『雖然相當久遠...但是對於它——甘提亞斯之血...以及枯萎怪的起源，帝國、聖殿、白塔，乃至其他的超凡勢力當中，都有詳細的記載...』

在茂密的黑森林中，即使是克倫希爾的感知也沒法擴散太遠——畢竟接收到的信息已經太過繁雜。

興許是提哈卡森林中的這條道路荒廢已久，僅看二十裏的範圍內，死於這些活化植物的旅人並不算太多——

『舊帝國早期...曾有一位名為甘提亞斯的強大血族存在...他以未知手段克服了陽光...於是離開了艾瑟隆德，來到了地上世界。』

克倫希爾細細地回憶著自己所看過的卷宗。

『它依靠鮮血與奴役掌控了一大片龐大的領地...扯遠了。』

『說重點嘛。』少女又用小手捏了捏。

『嗯。』

年輕人牽著少女，踩著簌簌脆響的青苔繼續向前走。

『甘提亞斯被不知名的勇士擊殺，並以木樁釘入心臟...永遠杜絕了它的復生——但也因此，血族之血滲入其中...』

『這塊木頭上長出了新的卷曲新芽，並長成一棵充滿吸血鬼邪惡精華的樹苗。』

『而又過了不知幾百年...它在舊帝國末期，被一名尋求永生的德魯伊所找到...』

『在扭曲的自然之力的催化下，它開始瘋狂生長...邪惡通過其根須與土壤傳播給其他植物，然後使它們枯萎或轉變成枯萎怪...它成為了危害舊帝國邊境與艾瑟隆德的災禍。』

『最後，某位舊帝國公爵率領部下孤軍深入，披荊斬棘，闖入艾瑟隆德，並與一位地城領主結盟，共同燒毀了它的根系...』

『咦，好罕見。』

魔神小姐嘟了嘟嘴。

『這樣的事情...竟然完全沒有你們聖殿的影子哎...你們不管麽？』

『舊帝國時期，秩序聖殿距離俗世更加遙遠...他們主要面對應許之地外的威脅。』

克倫希爾輕聲回應著，隨後又嘆了口氣。

掃了眼深林中零散的遺骸後，年輕人擡手在胸前輕劃了個秩序聖輝，算是對逝者的告慰——

他並未感到傷感，只是有些惋惜。但...除了機遇與寶藏外，寒冷、饑餓、魔物的襲擊，以及無時不在的死亡陰影，才是黑森林的真正底色。

敢於潛入深林的冒險者們，向來都會做好這樣的準備。

『哪怕是對於舊帝國來說...這也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地方威脅...現在也一樣。』

說罷，年輕人再度閉目感受了一下。

松海之劍的年輕人們急於搭救受困者，幾乎是提著一股氣在行軍。

依照隊伍的速度，還未等周遭緩慢移動的枯萎獸包圍而來，眾人早已脫離包圍圈了。

就連遠方受困的隊伍，哪怕由於中毒，有許多人不得不退出了戰鬥——但他們之中，似乎也有老於行伍的能人...被打散的隊伍正在漸漸站穩腳跟。

或許不要多久，他們也能自己脫困。

『有些無聊噢。』

魔神小姐撇了撇嘴。

『以彌亞小姐你的角度來看...當然會顯得有些無聊。』

年輕人嘆氣。

『它們不似拜肉教...或是其他與魔神有染的邪異那樣危險...可是，對於冒險者們來說，已經足夠致命...』

『我不危險麽？』

『你？』

克倫希爾摩擦著下巴。

『假如彌亞小姐幹過什麽傷天害理的事...那麽我一定會知曉你...並以戰勝你為己任...畢竟我曾是勇者。』

想到此，克倫希爾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當然...按我們既往的相處來看，彌亞小姐還是比較善良可ai...』

意識的交流再次中斷。

少女微微松開了牽著的手，又順著手腕，輕輕地搭了上來，身體也貼近了一些。

「知道了...你已經說過好多次了啦...」

「不是感到無聊了麽？」

而少女微微搖頭。

伊爾彌亞挽著年輕人，亦步亦趨地走著，停頓了一會後，才輕輕地開口。

「不會無聊...只要...這樣就好...」

興許是不希望讓兩人的對話落入多莉絲的耳中，魔神小姐思索了一會後，又拉住了年輕人，微微踮起腳，緩緩耳語道。

「不過...我們就這樣看著麽？」

「嗯。」

年輕人點點頭，將目光投向走在隊伍最前的少女劍士。

幹練的高馬尾，垂落在少女的臀邊，隨著腳步微微搖晃。

而她身側的小女孩，則抓著一根小木杖，磕磕巴巴地詠唱著——

細微的光點自小女孩的手杖的頂端飛出，晃晃悠悠，又飄向了眾人前進的方向。

年輕人又牽起了魔神小姐的手。

『我們剛剛已經看過...此地的甘提亞斯之血濃度不高...也沒有進一步的異化現象。』

克倫希爾微微握緊了劍柄，又悄然放松。

『這樣看來，大概是提哈卡森林中的某處舊帝國遺跡泄露了...算不得太過危險——倒是適合作為不錯的礪劍石。』

『你好閑噢。』

魔神小姐一副鄙夷的眼神。

『你費那麽大周章，就為了讓他們練練手噢...我說我們為什麽不現在去把那些怪物全都殺光。』

『我們不可能隨時都在...也不可能無處不在，他們終歸要踏上自己的冒險。』

克倫希爾的目光又掃過一旁的草叢。

銹蝕的斷劍被樹根盤繞，似是還有瑩瑩的金屬光澤藏在了草叢中，大概是殘破的舊盔甲。

又一名已逝的無名之人。

他或許曾有或精彩或平庸的故事，但此時此刻，年輕人已無從知曉。

「興許是我的個人愛好吧...我不喜歡看到有生力量白白地浪費掉...所以。」

前方的隊伍處，多莉絲似是一激靈一般擡頭，猛地拉住身後的凱莉，隨後鏘地一聲，抽出了腰間的迅捷劍。

小夥子們的呼吸也變得急促了起來。

而克倫希爾也適時緩緩拔出了長劍。

「有機會的話，我當然希望每一個人都能盡快成長——不只是他們，每一位罹難者，都讓我感到惋惜。」

「準！備！迎！敵！」

伴隨著多莉絲的嬌呵，噗噗的破空聲自周遭山林的漆黑之處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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