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Kind Conqueror(仙后望海原)
他迎着这城前湿润而冰冷的风,走过汹涌白河上的吊桥,向她艰难却也虚浮地走去,每步都让他察觉身内穿行的巨大空洞,仿如今行走的此人,无非乃一躯壳。在刹那之间,每瞬都有在巨浪分解时得有片刻自由的意念,回忆和真实在企图对他讲述被尘封的过去,然他不敢,也无法捉住这碎裂的巨浪,乃令其崩裂,滔天云水,皆为叹息,如此反复。
由此,他不可知这浸他周身的事物究竟是雨还是汗,他究竟用了多久,多大的努力,才终在她视线中,走向她的身前——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诚是不曾露出任何温情与关怀的,只是以那在传说,传统和人身可纳意义上几乎,象征着女性智慧极致的灰蓝眼眸望他,见他几虚脱般跋涉至她身前,骤然脱力。
他倒在石阶上,大口呼吸,只唯能毫无风度地以最后的力气翻身,是自己不瘫倒,而坐在石阶上,胸贴着膝,大口喘息。
乃是在这时候,她才自阶上落步,到他身边。汗,雨,或,还有泪中,他见她翩然身下,落座他身旁,同样屈膝,不管身上这长裙,仿似一行路郊地的士兵般,淡然俯身。
他惊讶地望着她。他能闻到她身上淡雅的清香,看见她锋利,被雨温润,若那坚硬却泛着一丝蓝光的面容,朝他倾来。
她们坐在雨中,在这拱门之下。雨渐停了,草海上的天划过阵清凉整洁的风,吹拂他的鬈发。
她如此冰冷,透彻,仿能看穿他的全部——他的私心和艰难,痛苦和懦弱般——望着他;她可以,当然,这个蓝眼睛的——甚至不畏惧情爱的密涅瓦,朦胧间他亦深刻地了解她——这个征服者,在这爱的熔炼中放下了她的钢铁。她在其中解脱,而非永远地,通过拒绝和践踏它,留下自己的英名。
而她的神情便如其人般:冰冷,却非无那友善和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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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在开口时他会对她说起什么,或在怎样的身体和情形中;他无法期望,只能等待。
“……你丈夫情况如何了?”
他说,第一句话如此,意识因此随水溶解,进入这身体内。他已陷入这虚幻——但她在何处?
艾莉莎.喀斯普尔不再看他。她收回了先前落于他面上清透而冷彻的目光,复如她初来此地时般落目于草野之中,视望其下。水淤积在她的裙摆间,银光在此如同鱼苗。她略垂目,轻动鞋跟,却不曾叨扰那水潭。
“我丈夫?”她轻声重复,不知该解为冷漠,或 朦胧。他见她顿了顿,然后开口:
“一如既往。”
水顺他的鼻梁滑落,照着他蹙起,颤抖的眉宇。他听她复平和而冷然道,只是轻轻张开手,接住了拱门下的落来的一滴雨珠。
“……坐在那,一动不动,有时一夜,有时一日,望着那影子。”她回忆,亦叙述道,说得很慢,乃至她呼吸的起伏和那微乎其微的情绪变化也被他看出:不忍,不耐。
“他对那影子微笑,陪那影子说话。他安慰那影子,和它共行。”她用清晰而平淡的声音念此事,而于时,他的面上浮现悲戚,因在这女子始终清明的面目之后,他忽能看见她言语中的情景;再次,于这身体回忆的束缚和模糊中,他能看见那曾经——真切对他存在过的背影和温暖。
他看见他,身穿那棕色的外衣,露出如云的衬袖,行走在这城堡中,心甘情愿,因乃此爱已付阴影,被束缚其中,以来不知何许劫数——这幻象的象征是足够准确的么——而究竟,什么是虚幻——什么又才是现实?
“而我相信如果那影子需要,”她忽轻声道,抬眼望那远处的流云,自在飘渺:“他会愿永生如此。”
……此即爱之名。
他愕然无言,亦随她抬指,移目。二人渺小对坐,看这广阔的明镜天,草海吹拂, 潮水来远:旅道便在前方。此仿无声的质问,甚至,诱惑,道:
“何必居留于此,当生无际涯?”
城堡矗立身后。他垂下头,陷入某种纠葛的恐慌中,又听她开口。
“我几乎能在他的行为中感到某种平静。”
他虚弱地抬头。她说得十分平稳,几乃中正,绝无狂人,如描述一种事实。他见她垂头,此番,望向他。
“你如何想?”她问。
“……什么?”他模糊问。她的眼更清晰,也更冰冷,炽热地望着他了;这征服者不再望向草海,这向着天与地的质询,最终移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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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是个有名的作家,海因茨。”她幽幽提示,梦境织网,缠绕其身:“你说的你的名誉可铸就财富的花园。”
“但那不是你想要的。”她说,两人望着:“你说你来到这城市,是为了完成一个伟大的故事。”
因此我们相遇了。我是他的妻子;你要他的灵魂。
雨水滴落,在他耳畔作响,他听见她,问:
而他的故事,如今叫你满意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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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也在这永恒的凝滞中,感到了宁静(tranquility)?”
她问,神情如苍天。他的嘴唇开合,尚无言语,只有一声,超越了时间,超越了心念,若彻底,无法掩盖的真实,响起。
“不。”
他说。水滴砸落,他看见她浅淡,冰冷而温和的笑容,在其中汇聚,像一束不曾见过,宁谧的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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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自植物园一别——海英慈足有五天没再接到HCILLUMNI的信息,一天晚上,当她再思考此事时,她忽意识到这不是“有五天”她没有接到HCILLUMNI的消息,而是“HCILLUMNI消失的第五天”——这是一个无限数轴上的第五个点,同时也,仅此而已。
对着她呈现红黑灰绿蓝的墨水山,海英慈认为这个网友只是像E一样——消失不见了而已。
(准确来说,不是E离开了她,而是她离开了E。)
但是E从来没有在那,不是吗?在那么多的恐惧和压力中,E没有真正理解过她,没有真正同情过,帮助过她。
相反,E对人有那么多表现成了友善的傲慢——她——
算了。海英慈扶额:怎么又想到她了?
说好结束了。
她也不知怎么,虽然许久不曾去看E的动态,从前那股想起她便燃烧的无名烈火也不再剧烈,但每每思及此人,她仍不那样痛快。
也许是某种道理上的原因。她惯常不喜欢人世间那“磨平少年心气”的叙事,亦不爱什么“见了黑暗才会成长”的教诲——却不得不承认,是见了E,她才彻底跳进了原先她只是在边缘徘徊的地狱大锅,苦炼至底,止境乃还。如今踏破前路千关险,回首望那故园风景,确已模糊,却——不称美丽。
遗憾。
她埋头整理书桌,却怎么想,怎么觉得,此事遗憾:E这种种举动,叫她欲火重生,虽不敢说是金刚不坏,却也诚成了一块铁板,她却仍感这一路失去的柔软,欠了几分隽永的,在她理想中的美丽。
而,或如此,正在这念头的驱使和来路漫长中,海英慈萌生了个念头:她要原原本本地在她的下一部作品中,将她向来不曾能,也不曾敢叙述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上一遍。
她要将E也写进这书里。她不要叫此事被时间模糊,而要在时间之前,将它彻底弄清。
如果这世间真这么遗憾——她要在她的作品中,叫这美丽再度,以她如今能至的境界,复还而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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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摇了摇头,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肩膀颤抖。
“不?”她重复,却笑了。
而在他恍惚中,她已站起了身,那雨水从她的裙上落下,像掉落银针;她漆黑的发一寸未乱,蓝眼如天,望向远方。
“你说你要完成一个伟大的故事。”她垂头,对他张开手——那手指上的九只戒指如权能般盘旋,断指无血,只宛一残缺的诗篇。
“——它完成了而你却不必再被完成。”
“我要去南方了。”艾莉莎.喀斯普尔对海因茨.席格纳斯说:“我要去见我最爱的人,有朝一日,我会解放他。”
如此平静,仙后声明了她的去处,亦为他点名前路。城堡的大门于时在拱门后再度开启,传荡那空旷而孤独的声音。
“你可入内了,海因茨。”那温良的征服者对他道:“他在其中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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