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 24. | Penana

　　——這是她生前的畫面。

　　眼看著她換上鮮紅的嫁衣，眼看著她畫上鮮紅的唇妝，眼看著她準備上吊自殺。

　　曾經被護身符所隔絕的真相，如今在鐘心眼前一幕幕重演，各個角色粉墨登場，無所遁形。

　　女子畫完妝後，神情木然地走出閨房。走廊昏暗如墨，一名戴著墨鏡的男子正坐在長椅上，翹著二郎腿，悠哉地晃著腳。一手托著頭，另一手在空氣中輕輕比劃，動作詭異得像個操偶師。

　　他的臉被鴨舌帽壓得很低，整張面孔陷入濃濃的陰影之中，看不清表情，卻讓人不寒而慄。

　　鐘心瞳孔驟縮——他認得這個男人。

　　是那個評委。雖然只見過一面，卻留下深刻印象。那股陰寒的氣質、那種危險而熟悉的壓迫感，第六感帶來的刺痛，如芒刺背，與眼前的氣場一模一樣。

　　鐘心下意識想躲起來，但意識到這只是女子的記憶後，情緒才稍稍穩定下來。隨即他又冷笑一聲，自嘲般低語：

　　「何必怕他？我也不是沒有底牌……」

　　他喃喃著，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給自己壯膽。雙手微微顫抖，卻依舊緊握成拳。

　　這時，那評委看著女子盛裝打扮的模樣，竟滿意地拍了拍手，是對自己傀儡技藝感到得意的操控者。

　　他走進女子的房間，從口袋掏出一塊寫滿符咒的黑布，對著鏡子低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輕輕將布蓋了上去。

　　鐘心聽不見那些話語，彷彿那鏡面不只是遮蔽了女子的世界，也隔斷了陽世的聲音。

　　下一秒，評委猛然一拳擊碎鏡面，破片如冰雪四濺。他小心地將碎片包裹進黑布中，準備離開時，那原本僵直如屍的女子忽然劇烈抽搐。

　　她的眼瞬間布滿血絲，死寂的臉上浮現出怨毒的紅光，猛然朝評委撲去，目標直指——他手中的黑布。

　　評委冷靜地後退一步，迅速從口袋中抽出一張黃符，貼在女子的額頭上。她的動作瞬間定格，彷彿被什麼東西定住了神魂。

　　但在這混亂的一瞬間，一小塊碎鏡悄然從黑布中滑落，輕輕滾落到床下。評委似乎並未察覺，而被符壓制的女子，嘴角卻浮現出一抹近乎隱約——得逞的微笑。

　　就在那一刻，鐘心的身體像被狠狠捲進一台高速運轉的滾筒洗衣機，劇烈翻攪、旋轉。他的意識被拉扯撕裂，眼前畫面變得模糊不清、扭曲變形。

　　不知道過了多久，旋轉驟然停止。

　　鐘心幾乎要嘔吐，但還來不及反應，新的畫面又突兀浮現，強迫他將那股翻湧的反胃硬生生吞回。

　　眼前的女子再度出現——那是她自殺前的最後片段。

　　她神情空洞地走向大樹的橫枝，像是在完成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常任務，那怕這次的目標是上吊。她也沒有猶豫，沒有恐懼，只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

　　就像她的生命，從那一刻起，就不再屬於她自己。

　　。。。

　　香燃盡的瞬間，鐘心猛地從椅子上彈起，像溺水者終於浮出水面，跪倒在地，雙手撐著地板，大口喘息。整個人像是從某個冰冷、幽深的空間被硬生生拉回現實。

　　等呼吸漸漸平穩，他抬起頭，卻發現面前的連身鏡，不知何時已佈滿裂痕。

　　那些細碎的裂紋猶如蜘蛛網般放射開來，交錯扭曲，仿佛有什麼東西在鏡內瘋狂掙扎，想將這層薄薄的玻璃撕裂、衝破。

　　鐘心怔怔地看著那鏡子，心底一陣發寒。

　　「你沒事吧？」

　　阿毅走近幾步，語氣帶著明顯的擔憂。

　　「沒事，只是……有點累。」鐘心搖了搖頭，慢慢站起身，坐回椅子上，眼神空洞而疲憊。「可以幫我打開 Google Maps嗎？」

　　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一股異常堅定的冷靜。

　　雖然方才的畫面僅是一瞬而過，但那女子所住的地方，鐘心卻隱隱覺得眼熟。他對這座城市的街道極為熟悉，腦海中浮現出某個模糊的地點。

　　不論如何，目前唯一的線索——就在女子的家中。

　　。。。

　　稍早時刻，城市的另一頭——

　　在請同事調閱完路口監視器之後，阿哲迅速鎖定了目標車輛。他的眼神冷靜而銳利，彷彿獵犬嗅到獵物的氣味，憑藉著多年跟監經驗，他死死地咬住那輛可疑的車。

　　車輛穿越三、四個路口後，車流逐漸稀少。嫌疑車輛開始朝郊區行駛，沿著一條筆直的鄉間小路前行。雖然阿哲格外小心，但在這種空曠的地方，他的尾隨仍顯得格外突兀。

　　「嘖……是什麼線索被發現了嗎？不應該啊……」

　　前方車內，評委透過後照鏡看見尾隨的車輛，眼神一沉，眉頭緊蹙。雖然一時摸不清端倪，但他冷冷一笑，低聲喃喃：「寧可錯殺，也不能放過。」

　　後座的琳姐坐姿筆直，神情呆滯，像個人形矽膠娃娃，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毫無神采。

　　紅燈前，車子停下。對向車道，一輛砂石車緩緩靠近。評委望著它，眼神突兀一亮，嘴唇開始念誦某種低沉的咒語，雙手飛快結出詭異的手印。

　　綠燈亮起的瞬間，他猛踩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衝出，阿哲也緊追其後。但下一刻，前方車輛猛然右轉，輪胎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尖鳴，留下一道深深的黑色胎痕。阿哲立刻跟上。

　　然而，就在他右轉瞬間，一輛砂石車突然失控，煞車不及，狠狠撞上阿哲的駕駛座側。

　　砰！！！

　　整輛車猛然翻轉，玻璃碎裂、金屬扭曲，在衝擊下飛向外側車道，空氣中瀰漫著火藥與焦土味。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阿哲的意識，瞬間中斷。

。。。

　　耳鳴，像蟬聲，又像從地底湧出的低語。

　　意識像沉入水底，混濁、緩慢、難以聚焦。黑暗之中，阿哲彷彿聽見有人在叫他——斷斷續續，不清不楚。

　　他努力想睜開眼，卻彷彿眼皮被縫住，沉重如鉛。身體像被什麼東西壓著，四肢毫無知覺，腦中只剩一個模糊念頭：我還活著嗎？

　　忽然，一隻手搭上他的肩。那觸感冰冷、濕滑，像是從水裡爬出來的手。

　　阿哲驀地睜眼。

　　映入眼簾的不是救護車，不是車禍現場，而是一片灰濛濛的濕地。霧氣籠罩四周，空氣裡瀰漫著潮濕與腐敗的味道。四面八方靜得詭異，只有腳下泥水微微泛起漣漪。

　　「這是哪裡……？」

　　他低語，聲音空洞地迴盪在濕地之中。身體雖然能動，但每一步都像踩進濃稠的泥潭。

　　遠處，一道模糊的身影漸漸浮現，是一名穿著紅色旗袍的女子，頭髮如墨般披散，低著頭緩緩走來。她每踏一步，腳下的水都泛起暗紅色的波紋。

　　阿哲心頭一震，開始倒退，但無論他怎麼走，女子的身影始終不遠不近地貼著他。

　　她抬起頭。

　　那張臉——蒼白、浮腫、眼窩深陷，嘴角裂到耳根，像是在強撐著一抹笑意。

　　「你……被捲入不該捲入的案件。」她喃喃。聲音像沙子磨在骨頭上。

　　「不……我只是……警察……」阿哲想後退，卻發現自己的腳已經陷入泥中動彈不得。

　　女子靠得更近，抬手輕輕按在他的胸口，一股寒意瞬間滲入骨髓。

　　「他們……會讓你忘掉，但我……不想你忘。」

　　下一瞬，濕地劇烈震動，四周的霧氣如浪潮般湧來，將阿哲整個人吞噬。

　。。。

　　「……阿哲！喂！阿哲！」

　　耳邊傳來急促的叫喊聲。

　　阿哲猛然睜眼，發現自己被困在變形的駕駛座中，頭上鮮血直流，耳邊是救護人員的聲音。他的左腿被卡住，身體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

　　「人……活著！」

　　有人大喊。隨即是一陣混亂的機械聲與剪斷鋼板的破裂聲。

　　阿哲在被抬上擔架前，恍惚地看向遠方——評委的車，早已消失無蹤。

　　但他腦海中，仍清晰浮現那名紅衣女子的臉，還有那句話：

　　「我不想你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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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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