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 - 葬禮

天空烏雲密布，是個普通的陰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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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江澄接到了安養院打來的電話，手機裡傳來了護士小姐的話音，告訴他阿嬤過世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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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歷經親人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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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看著到了現場姑姑們紅著眼眶，用衛生紙擦拭著眼角的眼淚，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麻木地看著床上的遺體，內心更是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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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理解生前阿嬤最需要有人照顧時，沒有一個人願意留下來照顧，將一切的重擔丟給子孫，卻在她死後難過流淚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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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無法理解明明生前從來沒有探望過她的外孫女，會因為她的死而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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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曉得自己是不是在難過，不曉得他這份難過是不是為了阿嬤的死而難過，每當他看到阿嬤的遺體，內心翻湧不出任何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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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偶爾，在獨處時會想起關於阿嬤生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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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嬤從年輕二十歲就失智了，記憶以來一直以來都是父母在照顧她，小時候父母經常為了阿嬤的事情吵得天翻地覆，尤其是在早上他總是被父母的吵架聲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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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的他並不曉得失智代表著甚麼，只希望讓父母爭吵的人能消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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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大後他才知道，阿嬤永遠不可能好起來，只會越來越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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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阿嬤的身體越來越不好，連去廁所都要有人攙扶帶她，因為開始連上廁所都不會了，所以就把大小便抹在房間的各個角落，連床墊和椅子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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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氣味實在太讓人難以接受，所以當他戴手套清理完，很多時候是連飯都吃不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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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阿嬤摔斷右腿，無法下床走路，一番波折才送進了安養院，他們才從長照的痛苦中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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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上江澄平靜地看著靈堂擺放的遺照，他遵循著殯葬人員的指示彎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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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厭惡的人不是阿嬤，而是自己軟弱的親生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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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忘記，在醫院裡阿嬤用像嬰兒一樣無知的眼神望向父親的模樣，那是對接下來的一切渾然不知，如孩童般純真無瑕的目光，彷彿只有眼前的人能夠依靠。4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FaegAerU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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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有什麼想說的話，可以在心裡告訴阿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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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來生，不再歷經同樣的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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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以為自己不會因為阿嬤的死而產生任何感覺，但事實恰好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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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幾年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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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幾次的洗車，江澄並不是很好過，因為他想起來李子赫身旁跟的人是他以前的大學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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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看李子赫貌似無動於衷，開始在李子赫耳邊挑剔他沒做好的事情，李子赫有時候也會對他皺眉，或是擺出一副想說些甚麼，又遲遲說不出口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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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心理壓力大，江澄臉上冒了幾顆痘痘，做事情也不太俐落，有時候還會忘東忘西，一向公私分明的李子赫也會對他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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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煩東西記得要歸位，不然我還要替你善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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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被這麼一說連忙道歉，結巴地說著，「抱、抱抱歉，下次會再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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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要一緊張就會結巴，不結巴還好，一結巴就容易惹人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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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李子赫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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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薇是你以前的同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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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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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江澄的回應後，李子赫也沒有再把話題延伸下去，有時候洗車時應薇還是會出現，交談聲中參雜了對他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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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李子赫並沒有和應薇切斷聯繫，而是選擇當上中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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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江澄一直都知道，李子赫是個溫柔又冷酷的人，他並沒有選擇任何一方，也沒有因為在意其中一方的感受而拒絕另一個人的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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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討厭你，不代表我要跟她一起討厭你，或為了你不和她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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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赫想和誰相處是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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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江澄只能努力忽視掉來自背後的壓力完成工作，甚至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盡量不要出現在應薇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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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見到應薇他都會想起以前不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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椅子底下被塞滿垃圾，百分考卷的分數被竄改，英文課本被偷，每天被同學嘲笑欺負都是家常便飯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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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老師還參與了霸凌，總是故意把他的課本摔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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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他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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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並沒有把這些事情告訴父母，因為他不想讓父母替他擔心，又或者害怕自己被霸凌而遭受到來自親人的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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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高三被霸凌的狀況並沒有發生改變，而是越來越嚴重，有時候還會產生想傷害他人或自殺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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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薇是目睹這些事情的旁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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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不一樣，因為今天是李子赫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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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很早就準備好禮物，但他一直在思考要怎麼交給李子赫，才能不被任何人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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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發現李子赫身邊的人幾乎都是送名牌，他賺的錢只夠打平生活開銷，沒有加班費也沒有年終獎金，根本沒有剩餘的錢去買那麼高昂的禮物，所以他也只能節省餐費，去買個看起來不廉價又實用的東西給李子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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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本上每次洗車李子赫身邊都會跟著他的下屬或同事，但今天好巧不巧應薇也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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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洗車前江澄就發了一條訊息給李子赫，內容是為了感謝他這段時間的幫助，他把自己送的生日禮物放在他車上，希望他能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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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無關情與愛的內容，才不會有任何情感上的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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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澄把包裝顯得低調又樸素的禮物擺放在駕駛座上，迅速的收拾完工具後，躲到一旁的柱子後面，想藉此在遠處偷窺李子赫拿到禮物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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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李子赫帶著應薇等人來開車時，李子赫打開車門看到禮物的反應是一楞，接著他才思索著拿起手機查看江澄傳送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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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知道是誰送你的，品味好特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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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薇看了一眼後笑笑地說著，臉上的神情和言語間透露些許嘲弄，「還是我幫你把它處理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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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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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子赫看著眼前樸實無華的禮物，在手機上飛快地按了幾個字，等到他們開車離開後，江澄就這樣呆呆地看著手機上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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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視線逐漸變得模糊不清，他不可置信地摀住自己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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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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