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縱橫曲折的城中巷弄,三人的步速不由得慢了下來。肖無生他們為了躲避敵軍耳目,不敢擇大路而走,而常州新城區的道路雖已較舊城區來得脈絡分明,但三人仍是很快便迷失其中,不辨天地南北。
肖無生正要動用神識勘察一下他們此時身處的位置,忽聽身後兩三條巷弄外傳來鐵甲戈鳴之聲,他下意識把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季滸癡莫要聲張,同時緊緊堵住沈盈珊的嘴巴,確保這鬼丫頭無法哼出半聲。
三人倚著一棟破民宅的木門之後,大氣也不敢透一下,只聽鏘鏘聲中一人粗著嗓子、甕聲甕氣的道:‘他媽嘎哈,咱哥兒仔仔跟了阿公這麼些年兒,兀也沒有這麼個快活快活的,俺瓦子曉得早,也投敵當個戰俘板兒好了。’
另一把尖聲尖氣的聲音道:‘要頭末來酸巴巴的,聽阿毛哥說道,阿公這是要坑狗崽兒一個好的。’
‘這怎麼嘎說得通乎?’
‘你舍兒不信我不礙事,但咱阿毛哥可不可不信哈!阿毛哥好歹也是個登得了堂的人仔,待在阿公身邊伺候,只要是阿毛哥親口開講,挖是信個滿盤拔拔的哈!’
‘好哈好哈,俺沒說又不信,爾即管講來阿毛哥說啥哈!’
‘膩就莫去拂我話頭哈,這息兒不就要說嗎?原才阿公俾狗崽兒賞好,那是要那們個糊里糊塗,叫狗崽兒快活快活時傻乎乎的,以後攬著妞兒時就樂子呵呵的,末妞兒就那個蟲咬嗄,唯有乖乖聽阿公的,送去南邊那彊的,被南狗轟啊轟啊,教崽崽扛銃頭炮頭打自己個狗腿開花哈!那息南狗彈兒撒了大半,咱再晃著大屁股喀喇喇的踏扁南狗的地兒,那個時光爾還愁末能弄個標緻妞兒咿咿喲喲呵?’
‘咋還能弄個來玩兒咿咿喲喲哈?挖聽癩子強講來,南狗妞兒很那個酥啊!嘿嘿,光是說道說道,挖蛇兒又要癢了,哎呀乖兒末要這時動來哈!’
肖無生聽著那二人以濃重的常州鼻音說著些似是而非的渾話,只覺渾話中實暗藏重大隱情,正要再追聽下去,卻覺話聲伴隨著鐵戈錚鳴漸漸遠去。他本欲尾隨那夥人繼續打探,但轉念一想,又不欲節外生枝,況且那二人的話於他而言實在纏夾難明,是以跟了幾步後又退了回來,看向兀自愣在一旁不知所以的季滸癡。
要知普天之下人人說話談吐的方式迴異,縱然同處一鄉之中親如兄弟,每個人也總不免會養成一套當世無雙、任何人也無法領會仿效的說話方式,大智者雖有神禹且不可為。眼下那二人說著自己的家鄉土話,還混雜著些自個兒的口頭禪,肖無生雖能洞悉心機,卻無法參透這樣一個只有說話之人才能解開的啞謎,便唯有向身旁之人求助,盼對方能代為答疑解惑一番。
肖無生見季滸癡一臉茫然的輕搖其頭,已知他跟自己一樣雲裡霧裡,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既無外力可恃,當下唯有靜下心來,仔細回憶起那二人剛才的一番對答,一字一句的琢磨其中含義,盼能勉強理出個脈絡來。
正自潛心思索,驀聞腋下傳來一陣嗚嗚之聲,肖無生下意識將夾著沈盈珊的手一緊,輕聲罵了句:‘別吵。’
季滸癡看著二人的互動,腦裡忽然靈光一閃,脫口叫道:‘珊兒姑娘是常州人,你可以問她啊!’
肖無生聞言心中一動,自己竟忽略了身邊尚有一人可用,他低頭看向被他壓得弓著身子的沈盈珊,此刻正像一條受傷的小狗般楚楚可憐的看著自己,似乎在懇求他解除在其身上施加的桎梏,一時間心頭一軟,在其耳邊低聲道:‘你若保證給我乖乖的不添亂子,我也可以讓你好好走路,你道如何?’
估計是樂開花了,沈盈珊聞言後那對翦水雙瞳瞬即明亮起來,目光中孕著盈盈笑意,恢復了一貫的活潑生機。她美眸衝肖無生俏皮的眨了兩下,宛似一個如願討得糖果的孩子一樣,若她身上多長了一條尾巴,恐怕此刻也已翹了起來。
肖無生手上勁力收回三分,沈盈珊馬上便從其腋下的狹縫間竄了出來,輕飄飄的飄開數尺,笑吟吟的道:‘肖先生果然通情達理,本姑娘大人有大量,便饒過了你剛才的無禮之罪,先生也不必覺得於心有愧,只要你存心改過,咱們還是好朋友。’說著伸出右手,作勢便要與肖無生相握,想是欲主動跟對方修好。
肖無生沒耐性跟她瞎鬧,當下直接無視對方的好意,開門見山便問道:‘如此甚好,珊兒姑娘身為常州本地人,該聽得懂剛才那兩人說的土話,姑娘若誠心跟在下化敵為友,煩請不吝賜告。’
卻見沈盈珊收回凝在半空的右手,托在左臂之下,左手則支著香腮,膩滋滋的回道:‘本姑娘天生聰慧,自然明白那兩個笨蛋說些什麼,要我說一遍給你聽自也無妨,不過你需得先答應替本姑娘辦一件事,所謂禮尚往來,好朋友就是要互相幫助嘛。’
肖無生便料到這鬼丫頭絕不會安有這等好心,自己難得有求於她,以這鬼靈精無事生非的性子,還不趁機狠狠的敲他一筆?對她這般回答也不意外,隨口答道:‘謀財害命不幹,逼良為娼不幹,為虎作倀不幹,此外其他的皆可考慮。’
‘肖先生快人快語,無錫由你來守,這座城當真有福氣。’頓了一頓又道:‘不過肖先生放心,謀財害命什麼的本姑娘可沒有興趣,那些人是死是活與我何干?我自然也有關心之事,時機到了自然會跟你說。’
‘這樣吧,你屆時愛提多少件要我幫你辦的事隨你,但決定幫不幫這個忙卻隨我,如果要求不過分的話,我便挑其中一項替你辦了,這樣可好?’
沈盈珊神秘一笑:‘我很相信當你知道那兩個傢伙在說些什麼時,我定然會是你的大恩人,屆時說不定你還要搶著向我報恩呢。’說著便將剛才那些土話的內容大要向肖季二人如實轉述一遍。
二人越聽下去,心中驚疑益甚,肖無生本待不信,卻覺對方的解說跟那些咭力骨碌的土話竟意外的語義相投,而此女所述之事若合符節,話中並無一處有悖常理,更隱隱印證了他心底那個不願面對的臆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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