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濰坊。
袁渭郭應聲便倒,離他最近的李達元見狀忙上前把他攙扶起來,安置到自己的位置上。諸公生怕鬧出人命,當下有幾人自告奮勇的找來了當晚的值班軍醫,照看袁渭郭的傷勢。
相較李達元等人的熱心,陳世橋顯得有些過分沉靜,只見他一動不動的安坐著,兩眼發直的盯著桌面上的地圖看。直到那軍醫得悉袁渭郭之傷係由真元缺損過多遂著陰邪羼入臟腑所致,非尋常藥石靈丹所能救治時,才聽到陳世橋輕輕的丟了句:‘此人早在步入轅門之時便已沒救了。’
諸公聞言皆是一陣愕然,不約而同的轉頭看向穩坐首席上的陳世橋,只見他終於從地圖上回過神來,向眾人道:‘你們或許認為本座對此子所遭遇的事情過於麻木,甚至有點不近人情。興許是生離死別在沙場上見得多了,才對身邊一切逐漸無感。可本座想告知大家的是,無論是這位捨命報信的小兄弟,還是現下失陷在常州城外的部隊,不是本座對他們的處境漠不關心,而是這一切一切經已來不及了。’
說著陳世橋從首席的位置上站了起來,邊走邊道:‘桓桓我師,銳若貔虎,這話是說給這位小兄弟聽的,並非本座的本意。想大江南北,有誰不知道焦天華三萬鐵騎的厲害?莫說到得咱們南下馳援孤軍之時,一切戰果早已塵埃落定,就算其時局勢尚有轉機,諸公又怎能篤定我軍定必操劵以俟,在救出被圍孤軍之餘還能全身而退?’
說到這裡,陳世橋剛巧來到了李達元的身旁,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的道:‘何將軍曾有語云:“大局為重身為輕”,又曰:“兵家之道,尤善詐,毋四維八德者可言,不比江湖之士行俠仗義,伸張天討,其旨趣貴乎酌盈劑虛,不夷不惠,損敵之有餘而補我之不足,或巧取,或豪奪,生聚教訓,終成彼消我長之勢,至稱王,則天下烝民無不臣服焉。”何將軍所言極是,擅兵者,不逞一時之意氣爭一日之長短,而是放眼大局,謀軍隊最大之福祉。一支軍隊若無稱王之心,那便是一支必敗之師,至於如何使軍隊似續不絕,如何為軍隊成軍時的初心守中葆真云云,那便是稱王以後的事了。’
‘若本座剛才一時腦熱貿然率軍追擊焦匪而置咱們多月來的部署於不顧,此刻縱能救得孤軍於一時,日後亦勢必招致賊子之反噬,致使軍隊陷入如今天犬子等人一樣萬劫不復之境。如我剛才所言,本座之所以無所作為,並非為焦匪那三萬鐵騎所懾,本座亦從未說過犬子一事就此揭過作罷。這筆賬是必然要向焦天華那廝討回來的,但不是現在,現如今我軍折損了好幾個師團,正需好生恢復元氣,以求來日之大事,諸公也不想我軍跟這位小兄弟一樣,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吧。’說著向軟癱一旁的袁渭郭指了指。
‘所以本座以為,咱們現該做的事便是繼續擬定老李所提出籭子口伏擊常州軍的計劃,而不是被剛才犬子傳來的消息所亂,不知諸公可有異議?’
常州城外。
晚堂竹正自思量對策,驀聽腦後風聲颯然,當下本能地俯身向前疾衝數步,同時反手向後抓出,正好逮住了賀宗元奮力擊下的劍柄。
賀宗元見晚堂竹身形甫動,便知這下偷襲已然失了先手,待得晚堂竹擒住劍柄,賀宗元早已備好後著。他趁對方反手跟自己全力爭持之際,忽然撤去手上勁力,放任長劍朝自身的方向倒刺過來。
阻力全消,劍尖便筆直刺向賀宗元的胸膛,這其中實有著賀宗元的一點巧思。他之所以洞開門戶,任由對方中宮直進,便是賭其不敢真刺下來。想晚堂竹彼時背對自己,腦後又不長眼睛,怎會沒想到那是施襲者刻意為之的破綻,旨在引其出手?果不其然,在劍尖逼近賀宗元胸前三寸之時,晚堂竹便把劍鋒帶歪,作勢回轉劍身。
板蕩亂世,尚禮者鄙而尚武者尊,雖說武道純粹,然若‘武’失其‘禮’,則落於下乘,言則武道中的‘禮’為何物?曰:禮者,法度也,即為攻守進退間所講究的張弛有度,允執厥中,一招既出,須有三分力道留在自身,切忌使老。而出招則應刀石無悔,一劈到底,不宜瞻前顧後,心猿意馬,像晚堂竹那樣劍至中途又忽然撤手收招最是容易失卻先手,以至滿盤皆輸。
賀宗元正是瞧得有便宜可撿,大喜之下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勢抓向晚堂竹持劍的右手,待對方驚覺右手受制時,脈門已被牢牢扣死,手中長劍也隨之把捏不定,回到了賀宗元的手上。
齊席崙在二人過招之時尚被晚堂竹的另一隻手扣住後頸,可當晚堂竹失手受制後,雙方形勢登變,晚堂竹彼時自顧不暇,扣著齊席崙的左手一鬆,對方便已脫離了他的掌控之中。
齊席崙甫覺後頸一輕,四肢得以自由,旋即反客為主,把晚堂竹一把拽了過來。賀宗元自也樂於送對方一個順水人情,當下鬆開了對晚堂竹的鉗制,任由人被齊席崙搶走。
由賀宗元動手至晚堂竹失手遭擒不過是頃刻間的事,也多虧賀宗元那幾下連消帶打乾淨利落,才使晚齊二人的優劣之勢瞬間逆轉,從制於人一下子變為受制於人。
待眾將士回過神來,齊席崙已架著晚堂竹躍到了蒲雋身旁,而那賣主求生的賀宗元也沒愣著,拋下手中的長劍後,便把雙手高懸過頭,徐徐走向常州軍的一方。
‘吾乃揚州軍軍長晚堂竹隨侍賀宗元,今願棄暗投明,追隨焦公膝下,宗元先在此謝過蒲爺不殺之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隨侍賀宗元變節,主帥晚堂竹遭擒,本已不穩的軍心更是浮動。除了第十八師等嫡系部隊外,不少雜牌僱傭兵內心的信念紛紛動搖,是戰是降,一時間誰也沒有個底。
半晌後,第十二師揚起了白旗,全員卸下兵甲。接著第十五、十六、十九各師相繼效法,楚霞等人見大勢已去,亦已放棄抵抗,一時間只聽兵甲墮地之聲此起彼落,自此晚堂竹一部正式宣告歸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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