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段不穩，戲無魂；氣不沉，音無骨。」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DLLapAIy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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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雖然年輕，但戲曲演繹從不分男與女，每個角色都能完美詮釋，所以在北京知名梨園第一次登台時，以貴妃醉酒豔冠群芳，一舉成名，而他讓慕無憂學的第一堂課就是《遊園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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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一如既往清晨五點在練功房外進行一系列的基礎訓練，結束後稍作休息，用個餐便要進行下個階段的學習，最近他一直練《遊園驚夢》中杜麗娘的身段與唱腔，雖然陸嘉余為自己演繹過數遍，可他總覺得哪裡彆扭、不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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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冷硬的梨木戲台上，穿著粉色練功衣，額頭上早就佈滿汗水，眉間蹙得死緊，盡是憋著氣的不甘與困惑，抬頭看向陸嘉余，不解開口道，
“師父，你為什麼要讓我演杜麗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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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上次官蘇荷的提點後，陸嘉余對於慕無憂的教導不再過度嚴苛，甚至有時候還會向慕無憂開點小玩笑，而慕無憂也慢慢學會和陸嘉余自在的相處及適當的表達自己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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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在戲台下坐著，手裡還端著剛泡好的茶盞，他聽到慕無憂提出疑問，挑了眉看向對方，微勾起嘴角，
“呦，現在會跟師父討價還價了呢，你不只是演，更要學她的魂、她的心、她的身段與她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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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的話帶著不容反駁的堅定，慕無憂因為練得不順而開始生悶氣，不自覺鼓起臉頰，
“可我是男的…”
他壓低聲音，帶著少年不解的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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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放下茶盞，淡淡抬起手指向戲台上的水袖，“誰說男人不能有柔情？那你之後怎麼演霸王別姬裡的虞姬？怎麼演盜甲歸田裡的老母親？這些師父都有演過，師父也是男子，我也有辦法詮釋這些角色，無憂，別把自己侷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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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一字一句說得斬釘截鐵，讓慕無憂想在說點什麼都被他的眼神注視而縮回，慕無憂吐了口氣，讓自己深呼吸數次調整氣息，從掩面轉身重新開始練習，他得學會如何讓雙袖如柳，轉身時不帶聲響，腳下虛步如煙，一切動作皆行雲流水。
一開始他的手太直、腰太僵，陸嘉余就會拿竹鞭輕輕敲他的肩膀，這不是打，是提醒，
“袖是你的情緒，你手僵，情就僵，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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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日日練，夜夜轉，他學著如何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那一段，聲音要帶氣帶情，從喉嚨發出聲，從丹田托起，他的嗓子尚未變聲，卻要學會將聲線推柔、收圓，更要唱出女子剛做夢醒、步入花園時的驚喜與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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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憋氣、走調、氣斷聲浮，幾度都氣得眼眶含淚，卻又不敢哭出來，好幾次都趁著休息時，偷偷把練功鞋摔進練功室角落發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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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些，官若華都看在眼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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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一天，慕無憂練得不順，相當不耐煩，趁著休息時跑到梨樹下坐著生悶氣，他除了氣自己練身段時僵硬，更不解為什麼學女子的型態與聲音，微風徐徐吹過伴隨著梨花香味，卻不能為慕無憂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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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官若華走過來，然後到自己身旁蹲了下來，慕無憂不悅的抬起頭與對方對上眼時，那雙漂亮的大杏眼中映著自己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看著官若華的雙眼，會有種被淨化的感覺…，所有的煩惱與不悅都慢慢消散，只見官若華對自己笑了一下，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對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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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你明明長得那麼好看，怎麼走起步伐來像個牽線木偶…，浪費了你的好身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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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露出好看的笑容，結果說出這種諷刺的話語，剛才練習身段與步伐相當不順的煩躁心情又被瞬間勾起，他覺得官若華是故意過來嘲笑自己，他想也沒想就臭著臉站了起來，然後指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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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像牽線木偶？你自己不也跟陶瓷娃娃一樣面無表情嗎！還敢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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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朝著官若華將所有練戲不順的怨氣都發洩出來，而當他一講完看到官若華那雙漂亮的大杏眼露出委屈的眼神時，瞬間心生後悔，他沒有想到對方會露出這樣的眼神，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可在一瞬間官若華卻很快將委屈的眼神收了回去，轉成原來平淡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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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年紀還小的關係，儘管五歲就接受官家嚴格的訓練掩藏自己的情緒，但還是沒有大人收斂自如，雖然把委屈的眼神快速收回去，可開口說話時，還是下意識噘起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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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那麼大的脾氣幹嘛呢，我又沒有笑你，因為我喜歡看你唱戲，所以不想要一直看你被師父念，想要快點看到你在台上漂亮的身段，才跟你說的…，你不聽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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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把自己想說的話說完之後，就朝著慕無憂哼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快步離開他面前，而慕無憂根本沒有想到對方竟然是想要鼓勵自己，所以才說了這些話，但因為自己還處在煩悶的情緒中，於是將所有的氣都撒在對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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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的內心頓時落下了後悔二字，之後他想要去找官若華和好，可是官若華一看到自己都會下意識避開，就算身處在同個練功房也都會保持距離，不和自己搭話，讓他有些煩惱該怎麼跟官若華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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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麗娘的身段與唱腔練習依舊持續著，某夜陸嘉余用完晚膳後走到練功房附近，他聽到慕無憂還在練習著，於是好奇走向前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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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慕無憂依然唱得不順，聲音有些緊，又飄又輕，腳步發虛，他一抬頭與陸嘉余對上眼，不自覺眼眶紅了起來，低聲問，
“為什麼師父要讓我唱她？為什麼男子要學女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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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沒有立刻回答他的問題，只帶著他走到戲台前的座位坐下，並讓人準備茶幫他潤潤喉，等到茶上齊後，陸嘉余將茶盞遞到慕無憂面前，微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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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憂，天地有陰陽，人心有剛柔，如果你只學會剛，不會圓，就會不懂人與人之間的圓滑，你若懂婉轉，才知道鋒利藏哪裡最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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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一下，補上一句，
“一個真正的男人，能讓自己像風一樣柔，也能像刀一樣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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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雖然現在不太懂陸嘉余這些話的深意，但他每一字每一句都牢牢記在心上，然而他突然想到之前官若華說自己步伐像牽線木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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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我的身段跟步伐是不是像牽線木偶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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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突然跳了個話題出來，讓陸嘉余有些疑惑卻似乎想到一些事情而笑出聲，讓慕無憂覺得有些莫名其妙，為什麼連陸嘉余也這樣嘲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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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知道自己的步伐像牽線木偶？若華跟你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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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抬起頭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也有跟師父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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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笑了一下，“你被我唸完後，臭著一臉跑去休息時，若華過來跟我說你的步伐很像牽線木偶，走起來不好看…，想問我有什麼方法可以調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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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沒有想到官若華會去問陸嘉余，頓時覺得有些莫名丟臉，
“師父你怎麼不直接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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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看到慕無憂小臉揪成一團委屈的模樣，不禁笑出聲，
“我跟你說就聽得進去嗎？你忘記當時自己的臉有多臭，那雙耳朵根本聽不進去我的話，況且你又一直有糾結著為什麼我要唱女聲的執念，就算師祖活過來指導你，你一樣聽不進去，不過我那時候也沒有馬上跟若華說怎麼調整，就跟他開玩笑說他又沒要跟我學唱戲，我幹嘛跟他說小訣竅呢！結果你知道若華回我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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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余回想到那時候官若華雖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可是看到對方因為自己的回答，而露出困擾的表情並噘起小嘴，然後有些心不甘情不願拉住自己的袖子，緩緩抬起頭後，嘴角慢慢往上揚，對著自己開口撒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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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喜歡看你們唱戲，所以我想要他順利在台上演出，你就跟我說吧，師父…」，那時候我才知道原來若華這小子是會撒嬌的呢！唉呀，就連師父我也扛不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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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無言地看著陸嘉余露出被美人計迷得團團轉的花癡樣，然後嘆了口氣，只見陸嘉余聽到他的嘆氣聲後，伸出手摸向慕無憂的頭，微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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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心不再有執念，步伐與身段自然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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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夜起，慕無憂練戲時不再皺眉，他仍是男童，嗓音仍是尚未變聲的細柔，陸嘉余雖然會對自己開玩笑，但也有傳授一些小訣竅讓自己練習更順，而在某日唱到「無緣得見我情郎」那句時，陸嘉余注意到慕無憂眼神中竟然有了一抹深沉的念，他滿意的勾起嘴角，慕無憂的確是天賦異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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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學的不只是杜麗娘，他學得如何讓情住進去身體裡，然後讓它，說話、行走以及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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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日午後，慕無憂練習結束一個段落後，眼角餘光瞄到門口外面有一熟悉的糖葫蘆攤位，腦中突然間浮現一個想法後，便趁著陸嘉余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出去買了一串糖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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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一天的行程相當簡單，早上練功，下午在陸嘉余書房內畫畫，慕無憂拿著剛出爐熱騰騰的糖葫蘆，放輕腳步來到陸嘉余書房外的窗戶，踮起腳尖偷偷看著官若華是不是有在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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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碎的夕陽光線灑進書房內，照在官若華的畫布上，反射的光澤映在官若華的小臉蛋，只見官若華專注地在畫布上一筆一畫描繪著蓮花花瓣，雖然下筆還有些不穩，但慕無憂注意到，此時的官若華臉上沒有往常面無表情、冰冷的模樣，反到多了點明亮與生機，他就這樣被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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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在這裡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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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畫圖的時候，感覺到身後一直有視線盯著自己看，轉頭一看就發現到慕無憂趴在窗戶前，他微蹙起眉頭停下自己的動作，將畫筆放到畫盤上，然後走出門外，卻沒有想到對方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腳步聲，於是他才緩緩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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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無憂聽到官若華的聲音後被嚇了一跳，差點把手上的糖葫蘆丟到地面，幸好自己好好的拿住，他看向官若華，頓時有些欲言又止，不知該如何開口，但還是先把手上的糖葫蘆遞給對方，然後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將心裡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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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對不起，我那天不應該罵你，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還特地去問師父怎麼調整步伐，這個糖葫蘆給你，當作賠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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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若華看到慕無憂道歉時，耳根子還不好意思泛紅的樣子，覺得相當有趣，他接過糖葫蘆時還是熱騰騰，外層糖衣晶瑩剔透包裹著小番茄與蜜餞，看起來非常誘人好吃，讓他不禁咽了口口水，看到慕無憂這麼真心誠意向自己道歉，他也不忍再刁難對方與擺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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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葫蘆我收下了，你以後可不能再罵我陶瓷娃娃，知道嗎！”
“好，我不會再罵你，我也會好好練習身段與步伐，不讓你說我是牽線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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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光輝下，兩個年紀相仿的小孩子互視了一眼，然後大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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