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 - 5 \夏蟬 (上)\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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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5 \夏蟬 (上)\

魚落井

Sep 17, 2024

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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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人搬進家裏那天，是一個蟬鳴如潮的夏日。

客廳冰涼的白磁磚地板打掃得一塵不染，在陽光的照射下蒙了一層柔潤的光。淺綠的玻璃矮茶几上擱了四杯冰奶茶，剔透的冰塊半融未融。兩個大人坐在沙發上輕聲傾談，在蟬聲中偶爾能聽到片言隻語。

九月開學，子瑜就是醫學生了......

...... 可能要麻煩他教一下阿裕功課。阿裕的數學不太行，明年要爭取至少上升到五十名以內......

鄭子瑜挨著牆壁，手裏捲著一本醫學雜誌，心裏很平靜，散漫地讀著。翻到了尾頁，便想將它放回書房。

他走到走廊左邊第一間房門前，伸手推開。門扉無聲地敞開後，鄭子瑜一怔。

裏面沒有開燈。在燦亮的自然光裏，塵埃緩慢地飄搖，傢俱逆光處團著淺淡的影子。牆邊工整地排列著兩個沒被打開的大行李箱。只一個小型藍色行李箱倒臥在房間中間，拉鍊大開，但翻出來的並不是行李，而是紙鶴。

到處都是紙鶴。或臥或立的雪白紙鶴棲滿地板、書桌、床鋪，盤膝坐在地上的少年膝上也有兩隻。他抬頭望過來，雙手捏著一隻半成形的紙鶴，身上寬鬆的純白T恤在光裏散發濛濛的光暈。

一時之間兩人沉默地對視，氣氛有些尷尬。

呃對，書房早已改裝成這人的臥室。

「好多紙鶴。」鄭子瑜率先開口：「都是你摺的嗎？」

容裕「嗯」了一聲，仔細地撿起膝上的紙鶴放到一旁，才站起來，雙手仍捏著那隻未摺完的紙鶴。他似乎有點緊張，沒有說話，用眼睛詢問鄭子瑜有甚麼事。

「只是想跟你打個招呼。」鄭子瑜溫文地客套：「如果有甚麼功課不會，可以問我。」

容裕點頭，神情鬆弛了些，露出的靦腆笑容莫名地讓鄭子瑜心中一軟，捲了捲手中的雜誌。

「歡迎你搬進來。」

說完他臉上有些發熱，便要關門離去，但容裕伸手拉住了他。鄭子瑜便停下關門的動作，倚著門框看他。

容裕低頭看著手中的紙，手指純熟地折疊和展開紙張。窸窸窣窣，不過片刻，一隻漂亮的紙鶴便立在他手心。

「第四百三十二。」容裕輕聲說：「給你。」

鄭子瑜接過紙鶴，輕撫一下紙鶴挺括的翅膀，手指感知到紙鶴的堅硬稜角。一張單薄的紙，原來能變成這種稜角分明、堅定穩立的樣子。

在唧唧的蟬鳴中，他微笑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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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裕摺那麼多紙鶴有甚麼用？

鄭子瑜不在意這個問題，但他的未來繼母很在乎。因此每當來到傍晚，隔壁房間總是傳來一個母親絮絮的訓語。

中三選科至關緊要，如果挑不到好科目，大學就沒辦法選好學系......人家子瑜那麼會讀書，也為了考好文憑試放棄了幾樣興趣......你也要想一想自己的將來，暑假也要認真預習，不要老是沉迷摺紙......

容裕總是一聲不吭。他唯一一次出聲回嘴，是藍色行李箱被他母親奪走的那天。那時鄭子瑜正在看NBA，但即使耳機正播放入球時觀眾的狂熱歡呼，也無法掩蓋容裕異常尖銳的聲音。

「那是我的！」

這次輪到容裕的母親不說話了。門摔開，行李箱轆轆地出了走廊，然後咚咚的足音緊追其後。

或許該買一副降噪的罩式耳機。鄭子瑜伸手壓了壓耳機，開始尋思到底自己該裝作聽不到，還是要出去打圓場。好在他父親及時出聲調停。

好麻煩。

鄭子瑜調高了耳機的音量，但也猜到他父親會說些甚麼。

你媽也是為你好，你該要認真想一想，現在甚麼最重要，諸如此類推心置腹的話語。

螢幕上，橙色的籃球在魁梧的選手之間飛來飛去，鏡頭緊跟上去，放大精彩的交鋒畫面。觀眾的尖叫聲淹沒了家裏所有人的聲音。

但父親的低沉嗓音還是清晰地在腦海迴盪。

甚麼該做，甚麼不該做，你要慎重思考，不要日後無可挽回時才來後悔。

濃密的眉毛下，父親的眼神如裁判員般敏銳，火眼金睛能捕捉每一個越軌犯規的動靜，一切錯誤無所遁形。

籃球落入籃網的剎那，計時器鳴響。汗水淋漓的球員滿面笑容，互相擊掌。歡呼聲排山倒海。

鄭子瑜關掉影片，拔掉耳機，轉過椅子。

父親是正確的。

書架上一排白色的醫學雜誌工整地按照時序排列，他的指尖撫過書脊，停頓在倒數第四本，然後抽了出來。

我沒做不該做的事情，現在一點都不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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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難道長大就一定得割捨一部分的自己嗎？」

晚上，滿屋的燈都熄了。拿著水杯經過走廊的鄭子瑜腳步一頓，撇頭望向門扉緊閉的洗手間。

幽幽的夜色中，洗手間門縫洩出一線光。裏面的說話聲壓得很低，有些模糊。馬桶蓋發出細碎的吱呀聲，容裕可能是坐在上面，調整了坐姿。

「可、可是......」少年急急忙忙開口，話語卻又戛然而止。他安靜了許久，靜得鄭子瑜能聽見一點電話那頭的聲音。

「知道了，我會聽話的。」容裕又默然一陣，輕輕道：「舅舅，我都明白，但還是......有點難受。」

鄭子瑜握緊馬克杯，拇指擦了一下杯口，邁步走向陰影幢幢的客廳，摸黑進了廚房。找到水機後，他按下按鈕。

在馬克杯接水的空靈水聲中，他聽到外面有扇門被輕柔地打開。啪搭，燈關上。沒有足音，因為容裕素來走路像貓一樣無聲無息。

到夜晚再無其他聲息時，鄭子瑜才鬆開出水的按鈕，捧著快滿溢的水杯，喝了一大口。

冰涼的水流下咽喉，冷徹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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