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奇怪怪的小短篇 - 34.信命-往事

「卿一，你一定帶蓑。」江曉迷濛著眼喃喃，身子一軟倒在我身上。

「為什麼不是你？」我發自內心的反問。

天知道回靈草的功用是這樣，這種恢復記憶的效果可比給天雷霹的花葉都懨了才想起一點片段強多了。

「每次遇到麻煩的時候你都在。」

「有沒有一種可能，是我們根本沒分開過。」

⋯⋯

我姓宋，七歲以前叫宋禍。

出生那天父親貶官兩級，下人抱著我來找他賜名，正煩著，便將氣撒在一個嬰兒上。

我娘也不喜歡我，她本來只是宋府的一個廚娘，再做個幾年便能回鄉嫁個與她年齡相仿的郎兒做人明媒正娶的妻子，而不是嫁給年紀大她兩輪的男人做妾。

爹不疼，娘不愛，能活到七歲全靠我想活。

我怕死，所以死命的活著。

七歲生辰時娘親一反常態的將我洗乾淨，穿上新衣，我便知道她要做對不起我的事了。

「別怪娘，如果不是你，娘現在就不用給那個老男人做妾。」她說著道歉的話，動作卻是不含糊的將我的手反綁。

我沒哭，我沒哭。

我早就知道了……

夜晚的林子裡很黑，月光都灑不太下來，被枝葉盛著還給了蒼穹，鳥獸的叫聲讓我不得不整夜都繃著神經。

不敢睡、不能睡。

掐的大腿都青青紫紫。

該死，四步遠的黑暗裡亮起幽綠色的光，我撒開腿跑，但腳下一滑，張開的大口近的能聞到腥臭味。

我睜著眼，看著寒光劃開皮毛，血液噴濺，那人一塵不染的甩掉劍上的血，挽了個劍花入鞘。

他轉身欲走，我拽著他，死死的，用盡全力，去抓住活著的希望。

「我不撿小孩，誒誒誒……」

沒聽清，我直挺挺的暈了，但大抵猜的出來是拒絕的話，沒事，反正我賴定他。

再醒來時，他問：「叫什麼名字？」

我還沒睡醒，懵懵的告訴他，「……宋禍。」

「哪個禍？」

「災禍的禍。」

兩人陷入沉默，他原本撐著頭看我，突然站起來轉身就走，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角跟著走。

從枝葉間漏下的月光將影子拉的很長。

高瘦的影子牽住一隻小手。

半山腰上，我坐在他手上揪著他的前襟，他慢悠悠的走著，臂彎很穩，我坐在上面不自主的犯睏。

「你確定要跟我走？」他問，「我真的很窮喔。」

「嗯。」

「最近都要露宿街頭。」

「嗯。」

「我……」

我拍拍他的胸口打斷他，他低下頭看我，我直視著他的眼睛，「我睏了。」

他聳聳肩，將我抱緊了點，「好吧。」

他身上有點磕，但絲絲縷縷的暖意透過衣衫傳遞，令人眷戀。

「我以後叫你小一怎麼樣？」

「……為什麼？」

「因為你是我最後一個徒弟。」

有點牽強，但自此，我多了個便宜師父，簡獻清多了個便宜徒弟。

他天南海北的走，很少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喜歡晚上趕路，再睡到日上三竿。

「睡覺。」師父拍拍我的頭。

「你不是要趕路？」

「小孩子不睡覺會長不高喔。」

「……」

我伸手讓他抱，最初總想看看他到底怎麼用走的可以一晚上趕一百里路，但最後總是會睡著。

久而久之，我也放棄了。

直到一次在荒郊野嶺裡突然發起高燒，他踩著劍一刻鐘進了城找郎中，我才知道他就是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仙人。

「你好花錢。」他捏著我的腮幫子，低頭看坐在他腿上的我。

「我想學。」我在他懷裡仰起頭。

「學什麼？」他繼續捏，裝傻。

我看著他，半晌低下頭，「不想教就算了。」

他捏不到了，改成撫著我的頭髮，「你沒天分。」

「多沒天分？」

「非常。」

有點傷人。

「但練氣還是可以的，至少不會這麼容易生病。」

他不再半夜趕路了，但趕路的方式還是奇奇怪怪。

我看著他掐起一個訣將滿頭黑髮染成銀灰，面容更是直接從三十多歲變成六十多，身高似乎也矮了些。

師父對我眨眨眼。

山道上，一群劫匪攔住了一老一小。

我面無表情的看著師父提著兩袋沉甸甸的布包回來，樣子已經變回來，滿面春風的將布包塞進袖口裡。

我一時分不清誰才是劫匪。

「走，師父帶你吃燒雞。」

喔，一定是那群凶神惡煞的人。

夜晚，他會教我練氣的技巧，不過如他所說，我的天賦真的蠻爛的，簡簡單單的吐納到現在都沒學明白。

但這不重要，學不會，便練著，直至會。

九歲那年冬，師父拎著我去了個百花爭豔的谷地，說是見故友。

「呦，終於知道要來了。」

師父剛推開門，叮叮噹噹的鈴鐺聲後是一個陰陽怪氣的男聲。

一身白衣的青年從迴廊裡轉出來，長著張溫和的臉，性子卻是暴躁的。

「來，跟你傾宮叔叔問聲好。」

師父的故友不只傾宮叔一人，卻是最常見的。

也是師父會待最久的地方。

有時是一個多月，有時卻會住上整個冬季。

偶而也會將我丟在這自己出門辦事。

在藥谷的日子也算愜意，每日抽些時辰練心法，餘的時間都跟在傾宮叔身後。

「為什麼藥谷要四季如春？」我曾問傾宮叔。

他沉吟幾聲，說，「大抵是祝願吧。」

「祝願什麼？」

「祝願…時間會等人，等醫者尋到辦法救人。」

傾宮叔將藥材包好，最後補充：「而且我喜歡春日。」

我在藥谷見過很多人，有一個嗜酒如命的酒鬼，也有一個一身藍衣的仙女。

我和她都不是聒噪的性子，我們常常坐在一起分一盤桂花糕，喝一壺溫熱的茶，一個下午就這麼過去了。

藥谷四季如春，唯獨一間屋子泛著冷氣。

傾宮叔帶我去過一次，裡面只有一池冷泉，浮著幾朵白蓮。

「那是冰蓮，也不知道我哪個祖師爺弄回來的，那蓮花常開不敗，只要開著，這池子便始終冷著。」

幼時以為師父是不想大冷天還要睡樹枝上才來藥谷的，等年歲漸長才發現似乎不只如此。

但他不想說，我便不再問。

春夏秋冬，歲歲年年，時間如細水，握不住也留不住。

直到十五歲時的九月末，已是秋末，但偶爾也會飄些細雪，師父便是在一個下著細雪的日子裡暈過去的。

彼時我已是築基期，在庭中練劍，聽屋裡碰的一聲，本以為是師父睡的掉下床來，誰知一摸便是通體冰涼。

要不是胸膛還在起伏，我都要以為人已經嚥氣了。

我該慶幸御劍飛行是我學的最好的法術。

師父被傾宮叔帶進裡屋，我挑了間偏房練劍。

「別練了小鬼。」

抬頭，一身紫衣的人坐在圍牆上，舉著一個酒葫蘆。

「你的劍叫什麼？」

我覺得他打擾我練劍。

「申衛。」

他摸摸下巴，見我又揮起劍，「心亂成這樣，練了也是白搭。」

筱雲叔跳下圍牆，「叔給你講個故事。」

「不聽。」

「嘖，也就只有我會告訴你了。等你死了你師父都不會說。」

「那便不知。」

筱雲叔沉默下來，我想再去找個偏僻的地方練劍。

「你師父的藥缺幾味，我帶你去，總好過待在這裡浪費時間。」

生死一念間慣常會激發潛力，我一個天份爛的要死的人竟能踏入築基後期，別說筱雲叔驚訝，連我都驚喜。

我很少過生辰，一是我根本不知道生辰是何日，二來我連年紀都不一定是對的。

但十六歲時，卻收到一份又一份禮物。

「收著吧，十六歲總歸不一樣。」師父笑眯眯的對我說，放在頭頂上的手很涼，「如果真的過意不去就給他們回禮變好。」

師父刻意低下頭，語氣戲謔，「只是……小一成年了怎麼還是矮？」

我暗暗看了眼，和師父還差一個頭，「會長的。」

我對身高沒什麼執念，對回禮倒是上了點心。

思來想去，選了木雕。

一鶴，贈與清冷出塵的仙人。

一鹿，贈與救死扶傷的醫者。

一龍，贈與倜儻不羈的酒客。

一鵲，贈與金枝玉葉的仙君。

十七歲，趁著偷問來的生辰ㄧㄧ送出，唯獨那隻鵲兒尚未送出。

十七歲夏，師父連夏末都沒撐過便進了藥谷。

我坐在藥谷大門的階上，支著腦袋發呆，偶然想起自己名字的由來，不禁苦澀一笑。

難怪他說我是他最後一個弟子。

師父這次來的倉促，藥缺東少西，傾宮叔走不開，我便去取。

每每回來傾宮叔的臉色都很不好，看著想罵人，可我等了又等也沒等到責罵。

十七歲冬，縱使藥谷四季如春，冬日裡也難免轉涼，師父幾乎很少清醒，那間屋子裡燒滿炭火，暖的人在初冬都冒汗，師父卻一個勁的喊冷。

「……你之前怎麼活著從那裡回來的？」傾宮叔的聲音透過門傳出，模模糊糊。

就著一張畫像，我和傾宮叔翻爛了整個藥谷的古籍。

焰火花。

非元嬰者採折易受反噬，五臟六腑灼燒而亡。

我替傾宮叔把消息傳出去，可以往只要藥谷傳出消息便爭相前來的回信如今一封也沒有。

轉眼已到十二月中。

繁花落下枝頭，無端顯得蕭瑟。

鈴鈴鈴。

連接著大門的鈴鐺響起，替傾宮叔應門，一人帶來焰火花的消息。

焰火花，明明佔了個火字，卻是長在極寒山間，於隆冬中綻放。

傾宮叔在我送完客後遞給我一個信封，「夏靈萱住的凌陽風沒法傳信，我又走不開，替我走一趟。」

離別前，傾宮叔說我師父醒著，我便去他屋前敲門。

可惜，他似乎又睡過去了。

玄天宗的天階可測資質，一百階一小檻，一千階一大檻，好死不死，我的資質爛的可以。

頂著層層威壓登頂時已過了四個時辰，大汗淋漓，撐著石壁的手緊緊扣住才沒有腿一軟滾下長階。

山門後的連綿山峰即使在夜裡依舊顯的偉岸，令我不禁想起師父曾告訴我「修仙看的是命，沒有這命，花再多時間都是白搭。」

我勾起唇，命不好有什麼關係？

我也能拚出一條羊腸小徑。

七歲時是，差點連第一階都踏不上來也是。

一身藍衣從眼角出現。

我最後記得的便是我將信塞給她。

再醒來便是在茫茫雪景中。

她淡淡的看過來，滿目白雪襯的她更冷。

如果早點發現不對我是不是可以更早回去？

天空中響起滾雷聲，遮天蔽日。

「……元嬰劫？」我喃喃自語。

她笑起來，嗓音不復清冷，尖銳異常。

她不是夏靈萱。

「是啊，是啊。」她略頓住，「我不是夏靈萱，你知道我是誰嗎？他有跟你說嗎？」

閃電劈下，直直朝我劈下。

我狼狽的閃開。

「別意外，我帶你來就是為了幫我擋這劫的。如果不是他我現在絕對不會連元嬰劫都要靠人幫忙。」

她是誰？她口中的他又是誰？

一切疑問在胸中盤旋，但現在總歸沒空想。

看著她對我揮揮手，手裡還抓著一個荷包，是我們剛剛採的焰火花。

心跳聲鼓噪。

很痛，雷電劈在身上令人下意識痙攣，使得下一道雷劫躲的更加艱難。

最後一下，卻是無力在挪動腳步，看著白光在眼前炸開，下意識的反應竟是將那把師父送的劍護在身下。

暈過去前眼前似乎盈滿金光。

天地共色，有一瞬認為自己被世界遺棄，紅黑色的衣袍上看不見血色，耳鳴聲喚回神智。

雪片已覆蓋起薄薄的一層，掙扎著站起，腰間的玉佩碎成兩半落在雪上。

師父送的。

我扯了扯嘴角，靠著巨石緩氣，提步欲走，劍嗡鳴的更大聲，才發覺剛剛並不是自己耳鳴。

「乖，再晚些就遲了。我總要做點什麼。」

「你不是怕死嗎？」申衛問。

「怕，很怕。」我撫著劍身，「但我更怕有人死在我前面。」

第一次趁著守花的妖物不注意採到花，第二次……恐怕要拚命了。

我踉蹌著推開藥谷的門。

申衛被甩在遠處，連嗡鳴聲都發不出來。

鈴鈴鈴。

傾宮叔罵罵咧咧的聲音傳的老遠。

「夏靈萱你拿個花都磨磨蹭蹭的，人死了你怎麼跟小一交代？……」

聲音卻突然軋然而止，我想大概是我的錯。

「小…一？」

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腕，搭上脈。

看不見不妨礙我從深谷中回來，卻妨礙我看不見傾宮叔現在的表情，也看不到他在哪裡。

只能把手裡緊緊抓著的東西胡亂往前塞。

我感覺有人小心的擁住我，原本該感到溫暖的體溫，現在卻燙的灼人。

我忍著，死死咬住唇。

「去睡會…睡醒了…你師父便好…了。」

我似乎回了好，又似乎沒有。

灼人的體溫離開，我喘了好幾口氣才能在邁動腳步，我撐著牆，好幾次腳一軟跪在地上。

我知道傾宮叔騙我的，現在睡了就別想在起來了。

我以為我走了很久，直到感到涼氣沁入才知道其實沒有，整個藥谷就這麼一個凍死人的地方———冰室

確實是凍死人的，死在藥谷的人會被掐個避水訣後放進冰泉裡保存，等人來取。

十幾歲待在藥谷時看過一次，裡面很冷，冷的當時覺得刺骨，木門後一段便是那池塘，飄著幾朵白蓮，膝蓋深的池水乾淨，能一眼望進池底，流的緩慢，幾乎像是冰層，伸手，卻是能實實在在感受到水流。

當時傾宮叔說：「別一直摸著，小心凍傷。」

但現在倚在池邊，我只是覺得好受了些。

本來不想弄髒那池清泉的，但實在感覺難受，便將手沒入池底。

涼意漫上來，凝住了思緒。

後來迷迷糊糊的感受到自己似乎突然變得很舒服，周身都有絲絲縷縷的涼意探入，獨獨眼上傳來一點溫度。

耳邊響起以前師父用來哄我睡覺的旋律。

嗯……傾宮叔竟然沒騙我嗎？

⋯⋯

夏靈萱進門時沒人來迎，去後院轉了一圈才知道簾傾宮在煉藥，便沒去打擾，想著去前院等著。

剛走出迴廊，便見那白牆上印上了扎眼的血手印，畫出一道長痕。

夏靈萱皺眉，跟著血印前進，她判斷這人傷的很重，短短幾步路的距離，血跡陡降好幾次，再結合地上的腳印，估計他應該跌倒了。

涼意撫過臉頰，夏靈萱看著血印盡頭的房間———藥谷用來保存屍體的冰室。

門沒關緊，冷意從那小小的縫隙裡傾瀉而出，在外結起一點冰屑。

推開門，夏靈萱看著倚在池邊的人扯了扯嘴角。

她早該想到的，早在看見那谷底熟悉的劍痕時就該知道。

紅黑色的衣讓人看不出他身上的血跡，身下積著淺淺的血泊，從呼吸時的白煙便足以讓人判斷出他已是進氣少出氣多。

夏靈萱拾起他在水裡凍的通紅的手，多此一舉的搭上他的脈，靈氣也游過一圈，不意外的是死脈。

烈火灼過五臟六腑，能活到現在也是令人佩服。

夏靈萱沒法救人，但知道怎樣讓人好受些，抱起人，掐了個避水訣，動作輕柔的將人浸入池底。

果然，皺著的眉頭緩緩鬆開。

夏靈萱坐在池邊，將手輕放在他的眼簾上，輕輕哼著他師兄常唱的曲調，門外的陽光燦爛，卻照不進陰暗的冰室裡。

只留下光明與黑暗的分界線。

⋯⋯

簾傾宮剛給昏著的人灌完藥出來便見著夏靈萱帶著一身寒氣站在外面。

「他呢？」

「冰室。」夏靈萱將焰火花遞給簾傾宮。

「……也是，待在那裡他恐怕比較舒服。我去看看他還需要點什麼。」說著就往外走。

卻被人攔住，「不用自欺欺人。」

夏靈萱說這話時很冷，簾傾宮不由自主的想到她似乎總是如此。

冷靜，還是該算冷漠？

「顧好師兄。」語畢，轉身便走。

簾傾宮看著她的背影，垂在藍色衣襬間的右手紅的不正常，喊了聲：「凍傷的藥在第二層。」

藍色的身影頓了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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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簡獻清的視角和第三人稱視角～

有找到我之前埋的伏筆嗎，拜託讓我知道你們找到哪些（狗狗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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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信命-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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