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實習筆記》 - 第十一章兩個人的孤獨

回到逮魂城後，再休息一會，傷勢已痊愈了大半。然而我們這次接收到的任務卻與平日不同，跟接送亡者毫無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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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鬼域有異動？工作了這麼久也聞所未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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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單是文昌，就連破軍隊長也一竅不通：「聽説是走影的舉動不尋常，成群結隊地攻擊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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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常也這樣子呀。」文昌又轉過頭來對我說：「這次可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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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富友成魔的樣子我仍歷歴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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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鬼域後，我們都頗肯定自己被騙。樓層如常有亡者到處走動，在轉角處甚至還出現比肩接踵的場面，絲毫詭異的氣氛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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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調查結束，我們走吧。」文昌轉身離開卻被隊長一手拉住：「先分散看看，不要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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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麻煩。」文昌拋下一句後，我們便各自分開調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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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緝捕司人手有限，亡者們通常都要等候一段時間。其間有人會獨自思念人世、有人會四處探索鬼域、亦有人互相搭話，分享今生悲喜之情。走影攻擊亡者並不罕見，待得久的亡者基本上都懂得躲入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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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這麼久也沒有發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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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目的地亂逛，真是沉悶之極。幸好，無聊的人不只我一個。於上層的走廊，曉祈單獨抱着雙膝，像是在等待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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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可不比人世精彩呢，你為什麼又跑來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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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我的聲音，她那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些許，她笑着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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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了，人世可一點也不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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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生活不如意呢。仔細看看，原來那雪白的校服上都塗滿了原子筆痕，柔弱的手臂浮現出攤攤瘀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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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察覺到我的視線，立刻故意背向我，交叉雙手：「沒什麼事，不要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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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騙我嗎，寂寞的眼神早已出賣了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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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不看輕細節，要協助人們克服自己所懼怕的、所逃避的。這是我任職以來得到的教訓。首先要帶起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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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原來你已經是高中生了呢。」地府和人間時空有異，所以流動速度亦差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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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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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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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這樣下去連溝通也談不上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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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個雖然很奇怪，但上次我昏倒的時候，你有進入我的夢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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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應該沒問題吧，她經常神出鬼沒，進入夢裡也不太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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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對，這問題超詭異的！把夢境當真，這怎麼想也太幼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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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的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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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不知她突然打斷了我：「我説你呢，做夢時也想着我啊？」她不經意地笑了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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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笑我雖然丟臉，但至少那是真切的，而且還打開了彼此的話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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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一囗氣，一邊用手指繞着頭髮打圈圈問道：「你不覺得我是個怪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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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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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黑的眸子裡頭，掩映一種不可告人的沉鬱：「寧願待在鬼域呆坐，也不願面對其他人，不知要等到何時，亦不知要向何人傾訴，這樣很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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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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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域的恐怖只限於走影的襲擊，人世間的恐怖卻不流於表面。瘀傷頂多花個數天便會消退，那麼孤獨和寂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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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為了逃避才成為緝捕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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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罷她搖搖頭，輕撫校裙上帶侮辱性的一字一句：「不同，不同。」水藍色的眼睛搖擺不定，似是有苦卻説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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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雙眼睛，果然還是很醜吧。」她勉強擠起嘴角自嘲道：「自小我便惡疾纏身，經常暈倒，眼睛又生得古怪，我從來也是同學眼中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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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錯了。」這可不是怪異，我注視着她的雙目：「這是特別。」直覺告訴我這絕對不是瑕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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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你不要騙我。」波浪打破了平靜的水面，淚珠從大海般的藍眸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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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母也説過一樣的説話。他們沒有説出口，但我感受到。說到底所有人都容不下一點兒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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矇曨的視線，令本來暗淡的鬼域再蓋上一層傷感的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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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你説得沒錯，人們都討厭不尋常的人和事，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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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忘記了嗎？我已經不是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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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心結的亡者、視死亡平淡如水的閻王、噬魂的妖魔、還有經常被感情拖後腿的自己。不尋常？早已習慣了，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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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事我不能干涉，但空閒時陪你在鬼域聊聊心事，還是能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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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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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摘下了頭套，任性地打破緝捕司與人間的阻隔：「你好，我叫七殺。要替我保守秘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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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我不是一個緝捕司，而是作為一個朋友去認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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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她是活人，儘管她不應出現在鬼域，在我眼中，減輕人世所帶來的痛苦才是首要，這不就是緝捕司的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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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差不多時候該面對內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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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水未曾間斷，高中生終於能夠放聲痛哭，不是因為其他緣故，只不過是孤獨的人碰上了另一個孤獨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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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頭抬高，嘗試止住淚水：「你真愛多管閑事呢。不尋常，不尋常。哼哼⋯⋯真是一成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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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人都說海水是苦鹹的，但現在的海水，是甜的。縱使鬼域暗淡無明，於烏黑的盡頭卻看得見光明；縱使大海水深千尺，與海底的距離卻伸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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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拜託你了。」她擦去眼淚，側過頭來，眼角微微彎曲：「替我保管所有的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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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也沒做什麼，只是一直聽她分享人間的瑣碎事以及不如意，想來這角色誰也能勝任，為何她會選擇一個連『人』也稱不上的我呢？恐怕是我的前世經歷，又或者是我的那點不尋常吧。走過同一條路的人們，總有他們獨特的共鳴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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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別時，她拉住我的手袖：「不要拋下我一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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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知下次見面或許是一年後，又或是更久。不過，等待的時間再長，也不比孤獨的一瞬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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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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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在的時候，你也要努力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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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兩個人的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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