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搖滾編年史 - 27. Chorus 1-6

他家住在五樓之三。以前林晴河習慣坐電梯，不管出門上學還是放學回家，寧可站在原地等個三、五分鐘，也不想費力爬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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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趟回來，他像歷經風霜突然懂事，知道要節能省電愛地球似的，主動拉著陳子澄走樓梯。他們推開樓梯間的門，像蝸牛，一階一階往上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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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長的階梯總有爬完時，不管階梯之上有葡萄或是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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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拜天下午四點多，住宅大樓的走廊很安靜，只有一戶開著門在搬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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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襯衫和休閒褲的中年男人背對他們，把一隻半人高的絨毛熊拖出門。門外零散堆疊幾個紙箱，不確定是在搬家還是在大掃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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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看清那戶的門牌：五樓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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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熊從門內往外退的男人沒注意到腳邊的紙箱，眼看就要跌倒，被人及時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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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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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站穩後轉身，看清伸出援手的對象，推開懷裡的巨熊冷冷地說：「林晴河你回來幹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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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四十出頭，鋒利長眉壓著單眼皮的雙眼，一看就是尖酸刻薄的性格。陳子澄想，林晴河精緻漂亮的長相應該遺傳自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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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聽到回答，林政平追問：「留紙條說要獨立生活，叫我們不要管你。現在回來幹麼？錢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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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想好好溝通，還在醞釀開場白的林晴河忍不住吼：「我不是回來要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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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聽不下去，插嘴道：「你兒子失蹤那麼久，你不關心他死活，一回來就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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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關心？」林政平揚起細長的眉毛，「我第一時間就去報警，警察說失蹤沒滿24小時不受理，叫我回去再找一遍，我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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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那種規定。員警不受理，你可以打110報案。」陳子澄糾正完又補刀，「何況，他離家到現在也好幾百個24小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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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外人連續打臉的林政平臉色更難看，「這是我們的家務事，你又是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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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連忙轉移話題，扯了扯陳子澄的衣角，「你怎麼那麼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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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冷嘲還是熱諷的笑容說：「我媽失蹤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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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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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忽然不確定常聽陳子澄提起的那個媽，是失蹤前，還是失蹤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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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蹤三天後被我阿姨出賣，叫我去鹿港接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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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這下確定，還是同一個媽。感謝陳媽媽，讓他中秋節有蛋黃酥可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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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晾在一旁的林政平指著顯然跟他兒子很熟稔的陌生人，「林晴河，你帶個來路不明的人回來，是想氣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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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他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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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長？吉他手？房東？飼主？或者什麼都不是，只是個在他離家出走又走投無路差點被打死時收留他的好心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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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陳子澄搶答，「我們在餐廳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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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如果雙眼能發射雷射光，林晴河一定會朝陳子澄發射一連串巨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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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看了林晴河一眼以示安撫，接著說：「我姓陳，在公館念大學。他暫時跟我一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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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者，用餐場所也。鳥托邦確實有供餐，說是餐廳不為過。鳥托邦的後門也屬於鳥托邦的範圍。故，陳子澄所言「我們在餐廳認識」並非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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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靜下來的林晴河迅速在腦中完成論證過程，又聽到陳子澄把金光閃閃的學歷搬出來，再交代現況讓家長放心，一連串操作發揮肉眼可見的作用，讓林爸爸的臉色好看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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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趁機幫陳子澄說好話：「他很照顧我，是個非常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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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善心人士帶著他失蹤一年多的親生兒子突然出現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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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看看雖然冷漠沒禮貌，但有學歷加持，穿著打扮像個有錢人的陳子澄，再看看離家許久沒有消瘦落魄，甚至精神比之前更好，被照顧得不錯的獨生子，低哼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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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絨毛熊丟在門邊，轉身進屋，「有事進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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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看著臨時充當門神的玩具熊，那應該是林晴河省吃儉用還去打工買給妹妹的生日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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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大熊面前停下腳步，作勢要伸手，「我先抱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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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卻搖頭，「沒關係，進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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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沒再堅持，跟著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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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便坐。我忙著搬家，家裡很亂。」林政平隨口交代完，往廚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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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確實很亂。十來個打包紙箱高低錯落，東堆一疊西放一堆。沙發罩上防塵套，餐椅翻起來倒放在桌上，根本沒地方可以坐。牆邊的書架被清空，電視旁的置物架還剩幾件裝飾品沒收起來。客廳桌面擺著一份文件，壓在上頭的似乎是林爸爸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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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保留林晴河熟悉的格局，但已經不是他熟悉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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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他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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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走到自己的房間，裡頭陳設仍是他離家那晚的模樣：掛在椅背的夏季制服、看一半擺床頭的漫畫、買完鹽酥雞隨手丟桌上的零錢……還有那張寫滿離家宣言的便條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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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忙著打包家當準備搬走，只留下他的房間停在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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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抓著門把，開始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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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站在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腕，低聲說：「簽完名，我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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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的手指有長年練吉他破皮出血再結痂累積出的厚繭，粗礪而溫熱地按在細緻柔嫩的手腕間，觸感明顯，存在感十足。又或者，不單單是吉他繭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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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水壺。你們渴的話，走廊有飲水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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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沒有多餘的茶水可以待客，只有一瓶林政平喝一半的礦泉水。廚房器具早就打包完畢，林政平翻紙箱翻了一陣子沒找到，就放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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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離開廚房，看著站在兒子房門口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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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像被那一握充飽電力，鼓起勇氣朝他爸問出進門後一直想問卻不敢問的問題：「媽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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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住院了。我上個月去看過她，說要離婚，字都簽好了，但我沒答應。」林政平冷笑一聲，「她一個瘋女人，跟我離婚之後還有誰要她？再說，我也丟不起那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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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低著頭，死命抓著方才被陳子澄握過的手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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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雙手環胸，「你回來剛好，哪些要丟、哪些要留，自己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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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幾秒沒等到回答，性急的林政平又說：「不然我就全丟了，反正你也不把這裡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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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馬上反駁，「你亂講！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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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裡亂講？」林政平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成天在外面鬼混不回家。嫌家裡沒溫暖，好啊，花大錢讓你去住校，你也是三天兩頭蹺課外宿……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賺錢，一年到頭沒幾個月能落地，每次一下飛機就接到你們學校老師的投訴電話，臉都被你丟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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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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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請問您這回大駕光臨敝旅館，有何貴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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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不清楚別家父子有什麼恩怨，但陳子澄後悔來這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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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攬過林晴河的肩，高度正好。「走。晚一年再簽也行，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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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簽什麼東西？」耳尖的林政平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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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確定林晴河的監護人當日能否出席簽約儀式，他們緊急跟唱片公司聯絡，希望先印好合約，讓林晴河這邊先簽。大概是老闆為了感謝樂團成全愛子的任性，答應得異常爽快，甚至為此把簽約儀式從週一早上改成時間更充裕的週三下午。兩人今天特地登門就是來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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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抓下陳子澄的手，低聲問突然翻臉的同伴，「你生什麼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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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這麼一問反而更激動的陳子澄反手抓住林晴河的手腕，看著上頭發紅的指印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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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沒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識甩開陳子澄的手，用更小聲的音量提醒：「為了你的樂團夢，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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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熟的命令句讓陳子澄花費幾秒回憶，變相冷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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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們才認識不久，約在新公園要面試貝斯手。陳子澄連續被陌生男子搭訕，雙方差點打起來，林晴河就是這樣把他拉走，說出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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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警告也是安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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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多過去的現在，陳子澄想問：那你呢？這也是你的樂團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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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沒問出口，他靜靜看著林晴河回頭跟目擊他倆拉拉扯扯說悄悄話的親爹解釋，順道交代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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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聽完沒表示意見，跟林晴河要了合約，隨便翻過一遍就簽下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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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遞回文件，依舊沒好氣，「還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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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了。」林晴河收下簽好的合約，隔了幾秒才擠出一句：「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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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看了一眼手錶，平靜地問：「難得回來，一起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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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回來」四字再次刺痛陳子澄的敏感神經，身為當事人的林晴河卻像沒聽見或沒聽懂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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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著眼睛說瞎話，「還有事，不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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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的已達成，閒聊也沒意義，沒有繼續對話的理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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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回到房間，翻出一個旅行袋，環視房間隨便抓了幾件衣物塞進去，走到門口又繞回去，站在書桌前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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掙扎沒多久，一隻手替他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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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拿起那個全家福相框，連同幾張釘在軟木板上的家庭生活照一併取下，收進林晴河的包包，帶他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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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蹺著二堂腿坐在沙發上抽菸，目光盯著電視機，但電視機沒有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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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前，林晴河還是開口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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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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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心情平靜的時間比泡一碗泡麵還短暫，他直接把菸按熄在原木桌面，「那麼大間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住，是想養蚊子還是嫌錢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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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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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的聲音低到幾近氣音，連跟在他旁邊的陳子澄都沒聽清楚，他爸卻聽懂了。或許是林晴河以前講過無數遍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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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擺擺手，「自己在外面小心點，別給人家惹麻煩。新家地址我沒背起來，之後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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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應了一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拎著背包走向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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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慢了幾拍才回神，正要追上，被林爸爸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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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說：「把匯款帳號給我，我把他這一年多的生活費給你，之後的部分，看你要怎麼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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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陳子澄丟下話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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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追到門口，看林晴河抱起那隻毛茸茸的玩偶熊，從巨熊身後露出半張臉，「你要丟掉對不對？可以還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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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隨即想到另一件東西，「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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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從牆角的黑色垃圾袋裡翻找出一個粉紅色手提箱，把東西交給林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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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也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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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手提箱陳子澄也有印象，那是林晴河今年提前寄給妹妹的生日禮物：芭比娃娃的豪華夢幻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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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林晴河下單時猶豫很久，不確定小六女生是不是還喜歡這種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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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看來，林晴河想太多了。兩件用心挑選的禮物一件被當成大型垃圾丟在門外，另一件被當成普通垃圾塞進垃圾袋，同樣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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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不知道為何今天如此易怒，無法克制地捏緊拳頭，沉聲問：「他妹妹同意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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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政平在驚訝後似乎有點想笑，他板著臉沒說話，把解釋的責任丟給林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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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把手提箱抱進懷裡，用很普通的語氣回答陳子澄：「我殺她的時候，也沒經過她的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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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擺明不信，卻在現場異樣沉默的氣氛中漸漸變了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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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心裡升起某種自暴自棄的快感，刻意揚起笑容，告訴陳子澄：「對，我親手殺了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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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事實肯定不是如此，陳子澄很快冷靜下來，向林政平告別，帶著狀態明顯不對勁的林晴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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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電梯門後，林政平除了點個頭，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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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後的晚飯吃得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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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沒心情煮飯，他們在回程路上買好披薩和炸雞，還有肥宅套餐不能少的大瓶可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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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薩很好吃、炸雞很酥脆、可樂很冰涼……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林晴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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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座開窗回來坐好、離座開電扇回來坐好、離座關窗開冷氣回來坐好後，這是林晴河半小時內第四次離開座位。他站起來，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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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陳子澄對看幾秒，扯了扯為了回去見家長特地換上的襯衫，乾笑道：「我還是覺得很悶，去換個衣服，你先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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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沒回話，而是朝他招手。林晴河乖乖走到對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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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伸出手，把林晴河全部扣緊的襯衫鈕扣解開最上面兩顆，扯開衣領幫他搧了搧風，又幫他把襯衫肩線拉直、衣襬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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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陳子澄拍拍他的肩，「好了。回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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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默默回座，對著滿桌子美食，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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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也沒什麼胃口的陳子澄突然提議：「你想喝酒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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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在誘拐未成年犯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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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都可以訂婚了，也沒多小。只要別酒駕害人，你在家怎麼發酒瘋我不管。」陳子澄起身走到客廳的酒櫃前，「喝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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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我要喝上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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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的話還沒說完，陳子澄就拿著上回阿麵寄放的那款紅酒回到桌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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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瓶也是阿麵寄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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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笑了聲，「上回買還他，順便多買了幾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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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雙眼發亮地盯著陳子澄熟練地開酒、醒酒，而後倒了一杯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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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過不到三分之一滿，只能養魩仔魚的酒杯，林晴河不滿控訴：「小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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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指控的陳子澄不痛不癢，「紅酒漲了三成，省著點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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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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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卻給自己倒了半杯，輕晃酒杯，瞇眼湊近杯口聞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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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批差了點。」陳姓非專業品酒師做出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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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確認剛才沒有罵錯，於是怒瞪他再罵一遍：「小、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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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澄低聲一笑，吃著平價炸雞配著高貴紅酒，專心享受起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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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食慾的林晴河一口氣喝光杯中酒，喝完就伸手去倒，居然沒被阻止。陳子澄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夾了一片夏威夷披薩放在他的盤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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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在倒完半杯紅酒後，拿起那片披薩，一小口一小口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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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精確實可以鬆懈心防，但也只是個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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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忘記喝到第三杯還是第四杯的時候，鬆口聊起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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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爸是飛歐洲線的機師，一年有超過一半的時間在天上飛，落地在家的時間不超過三個月。媽媽是獨守空閨的家庭主婦，一直渴望有女兒陪伴。他們結婚好幾年沒有孩子，夫妻倆到處求醫求神，終於有了好消息。婦產科醫師說孩子的胎位不正，但應該是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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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媽媽買了一屋子粉紅粉黃粉綠色，各種帶著小碎花、荷葉邊、蝴蝶結的女嬰用品，滿心歡喜等待她的長女出生，還結合她最喜歡的天氣和最喜歡的花卉為名，要將長女命名作「晴荷」，結果，迎來多長一塊肉的小男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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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怪醫生太遲，小孩生出來也塞不回去。雖然性別不對，畢竟仍是親生骨肉，媽媽在坐完月子後，勉強接受了這事實。她乾脆把那些買好的東西給林晴河用，反正小男嬰也不會抗議，算是滿足她想養女兒的怨念。對此，長年不在家的爸爸沒有意見，只要妻兒平安健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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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故發生在他五歲那年，媽媽又懷孕了。這回換了一家醫院做產檢，醫生依舊說是女兒。不同的是，懷胎九月後，他媽媽生下一個夢寐以求的可愛女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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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歲幼兒已經懂得爭寵，他從看到妹妹的第一眼就不順眼，但越欺負妹妹，只會越讓大人責罵自己、心疼妹妹。所以他變聰明了，開始無視這個活潑愛笑人見人愛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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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足爭風吃醋再正常不過，何況在此之前他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獨生子。他爸媽都不覺得他無視妹妹是件多嚴重的事，除了日常勸導，教育他身為哥哥要多照顧妹妹，總以為隨著時間過去，兒子長大懂事，兄妹的感情就能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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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等到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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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一年級開學，他才知道自己習慣穿的、用的那些東西其實是女生的東西，但他不是女生。甚至連他的名字都被同學取笑，因為沒有一個男生的名字會用荷花命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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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拒絕上學，鬧了大半個月，經過好幾次老師、同學和家長的溝通會談，家長也答應讓他改名，他才願意背起書包回去上課。但他變得更寡言更暴躁，也更討厭穿著粉紅蕾絲洋裝，綁著蝴蝶結髮飾，常常跟在他後面想跟他玩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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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二年級傍晚，林晴河牽著爸爸新買給他的變速腳踏車出去玩。那天爸爸慣例不在家，媽媽忙著準備晚飯，沒注意到三歲的妹妹也騎著新收到的兒童腳踏車歪歪扭扭地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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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小女孩鼓著圓嘟嘟的蘋果臉在後頭追，滿嘴「勾勾、勾勾」地喊。他從不覺得她是在喊哥哥，而是在喊狗狗，一次也沒回應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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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腳踏車有點高，腿短的林晴河騎得不太穩，動不動就差點跌倒，身後又有個甩都甩不掉的小尾巴跟著，還自帶循環播放的噪音，越聽越火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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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熟練的林晴河越騎越快越騎越遠，滿腦子只想把討厭鬼甩開，一口氣衝過十字路口，然後，他聽到身後傳來極度刺耳的煞車聲和碰撞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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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一直喊「勾勾」的聲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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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衝上馬路被車撞死的社會新聞在晚餐時段從林晴河嘴裡播報出來，特別的是，被撞死的小孩是他妹妹，而他是害妹妹被撞死的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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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騙你，我親手殺了我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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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晴河喝光杯底最後一滴酒，暗紅酒漬沾在唇角，他朝陳子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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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個人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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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Chorus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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