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上的少女正在尋找形狀 - 幕間二不被接受的特別形狀〈1〉

將陳彥帶出教室的我，先是帶他到保健室包紮傷口。

為了避免衝突，我刻意將陳彥與其他起鬨的同學隔開，請校護結束療程後，再請另一群同學來做檢查。聽校護的說明玻璃並沒有將他的後背造成太大的傷口，本想留在保健室內查看陳彥的傷處以便回報家長，我卻被本人趕了出來。

開學初春的早日校園，面對最近所發生的事我不敢有一絲鬆懈，現在難得有片段的休歇時間，一股沉重的負擔卻依舊壓迫我的心頭。

看著對面不再使用的舊校舍，內心的掙扎又再次在孤獨一人之際蔓延開來。

我似乎......總是想賦予最正確的期待給學生。

將他們的作文改到滿篇紅、嚴格要求他們的基本規矩，雖然總是不受待見，但我始終相信這樣的教學方式才是正確的。這樣的想法直到顏振宇向我借了鑰匙，卻獨自擔攬責任的事情發生之前。

那孩子不常與我交流，但跟在陳彥一旁時，我依然能察覺出他與同齡孩子的細心及成熟，即便不曾說出自己爭正的目標及期待，他眼裡的世界，肯定擁有著不願讓別人知曉、想獨自付出努力的未來展望。

想起他總是認真對待繪圖的眼神，我的腦海裡隱約浮現了某個人影。

那個自小便追尋，卻不再存在的目標。

我搖了搖頭，試圖將自己從回憶的深淵出拉出。

身為導師的我，將頂樓鑰匙交給自班學生，卻沒有想過可能會被石方針對的可能性，一直以來信任的信念動搖了。

將自認為正確的期待，不顧後果地付諸於對方身上，這樣的做法是否正確？

雖說將鑰匙交給顏振宇有我自己的私心所在，然而在當下沒有認罪的我，首次為支持學生而感到可恥。

令人煩躁的春季早晨啊，一旦當上老師的初衷動搖了，就會久違地想抽上一根菸。

每當這樣想沉醉在菸癮的逃避念頭出現，身為老師的職責又會將我拉回現實。

我煩躁地嘆了口氣，打開醫護室的門詢問查看陳彥是否處理好傷勢，卻見他倉促地穿好襯衫，將身體背對我，我看見了他背後尚未完全凝漬的血跡，不禁下意識感到疼痛地皺起眉頭。

「......整理好了就出來吧，還有很多事情要釐清。」

我踏著穩定的步伐，腦中卻全是方才衝突的畫面。即便我並未參與全程，動靜之大也使得我聽見後半段的爭吵，以及學生茶餘飯後的八卦。

這樣被他人賦予錯誤觀感的流言，我早該習慣了呢，沒想到內心卻還是有些微的波瀾。

陳彥慌張地從保健室走出，忐忑地跟在我的身後。為了避免被察覺我的異樣，我加快腳步走向了圖書館辦公室。

我並不會責怪陳彥這樣衝動過頭的高中青少年，對我而言，這樣青春能無拘無束毫，無目的表達自己的想法，也許才是他們邁入成長的第一步。然而陳彥的主因卻是為了我衝動行事，這樣的狀況是例外的。

我不該是學生期待的動機才對，這樣的目標是毫無意義的。

這一切只能說算是我咎由自取才對。

為了留下校園怪談社，我不惜頂撞石方，最終將只剩陳彥的社團收留在自己管轄的圖書館。分明是為了自己的私心，卻被包裝成為學生爭取的權益，這樣造成陳彥對我的崇拜及誤會，導致他做出錯誤的追尋目標，自始至終，是我的過失造就了鬥毆事件的發生。

我打開教師辦公室的門，無奈嘆口氣回到位子坐下。

「說吧，事情的經過。」

看著陳彥欲言又止的受責心態，就算在我眼前不敢張狂，他放在腿間緊握的拳頭依舊暴露了自己的不服氣。

「暴力是最沒有效率的解決方式。」我平復情緒，面帶嚴肅地道出現況。「如果你打算沉默到底，我只能請班上同學和被你打傷的學生對質。」

也許是知道我絕不會退讓，陳彥痛苦地皺起眉頭，他黝黑明豔的五官朝向地面，我無法得知現在的情緒。

時間停頓了幾秒，陳彥說出了內心的想法。

「就算找他們來私談過了，對他們而言不過就只是做做樣子，他們還不是——」話語口吃，他掙扎地抬起頭。「......還不是會在背後說一些難聽的話。」

「毫無理解的對談，一點用處也沒有不是嗎？」

語落，內心本該擁有的委屈，再次泛起了波瀾。

不被他人所認可的事物、不被期待而編造的謠言，這些我早該習慣了才對。

聽著陳彥為我和顏振宇而氣憤的語氣，他不肯服輸的好鬥心思未被消磨，我居然因為這樣的打抱不平而發現自己的逞強。

「......這不是你該出風頭的時候，你並非石方所指認的當事者，這只會讓事情變得更複雜而已。」

我心虛地將視線瞥向一旁，試圖把問題點出主旨，然而眼前的陳彥卻自嘲般地笑了一聲。

「是啊，明明我只是旁觀者，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到底在氣什麼啊？」他無奈道，從他的眼神中我看出無奈及徬徨，以及某種無法觸及的情感，在這處空間異常快速地蔓延擴散。

「陳彥，」想起他方才在教室的魯莽行徑，我皺起眉頭試圖向他解釋道：「很多事情，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你也好、班上同學也罷，事情並不會順應因為自己的期待而被受支持。」

「就跟顏振宇一樣，即便我們再怎麼相信他是正確的，世界依舊會有人無法接受而阻撓。」

想起被石方利用權威威脅而退縮，讓顏振宇獨自承擔所有責任，一股腦支持學生期待的行動的我，成為了對方前進邁步的枷鎖。是啊，這樣失職的行為，流言是我該承擔的。

「在這樣的社會裡，我們能選擇的只有順應。」

「才不是這樣。」

陳彥強而有力的反駁，打斷了我對他說教。

「會被阻撓、會被責罵，這些我都知道，不過......老師，你們有沒有想過？」陳彥氣憤地道出反駁，深深吸了一口氣。

「其實阻礙你們前進的，其實都是自己？」

恰似疑惑又深切肯定的質問句，陳彥的直白使我心頭一震。

「就算我再怎麼粗神經，老師，我還是看得出來啊。你們一個個都有自己的目標，那些不受待見的堅持、努力守護卻不想被發覺的堅持......」

「——你們所擁有的這些事物，我到現在還是無法體會啊！但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你們卻不願意為自己說話？」

話語就如回音盪在耳邊，陳彥的訴說使我找不到反駁的餘地。在他眼裡的顏振宇，肯定是為了繪畫做出努力，卻故步自封而打抱不平。

而我呢？他發現什麼了嗎？

與陳彥過於長時的相處，使我對他的推測感到不安，鑲嵌在內心深藏已久的堅持，宛若在霎那間就會被剝地赤裸。

為什麼，他總是可以為了別人的目標不顧一切地往前衝？

這樣是不對的，還沒找到追尋事物之前的他，不應該再讓他對我產生期待了。

「......這也不會是把目標轉換成暴力的理由，將目標付諸在他人身上，這樣是不對的——」

「連蘭！」

強烈的語氣打斷了我的話語，大聲而富含情緒的喊著我的名字，我的心臟重重地頓了一拍。

「唉......」陳彥像是無可奈何的嘆氣與覺悟，我知道陳彥接下來想說的事物為何。

一旦坦承，如不對等的期待橋梁，一切所建立的交流便會崩塌。那是我一直不願去面對的情愫，試圖逃避的枷鎖。

「老師，難道你完全沒察覺嗎？」

不行，不要再附加期待在我身上了。

「......我會這樣，全是因為......」

因為我的堅持，會無法給你相對的回應啊。

「因為......我喜歡老師你啊。」

毫不留情地甩開我的抵抗，彎彎繞繞，終究讓這不該被開通的橋樑倏地斷裂了。

「......沒辦法了呢。」

無法面對自己現在會露出什麼表情，我低下頭走向了塵封在櫃中，早已不被提起的秘密。

猶疑地打開櫃子，探取出堅持的所在來源。

一幅早已泛黃的女孩肖像，在成年之後的我陌生地攤在手掌間。腦海中閃過了幼時的片段：不被待見的興趣、懷舊年代的彈珠汽水，以及在鐵道上陪伴孤獨幼童的學姊。

此時的我，似乎聽見了那時，學姊為我栓開氣泡飲瓶杻的強烈氣聲。

「我不會喜歡上你。」

撲通！那鑲嵌在彈珠汽水上的圓滑彈珠，不被人所知的堅持，首次赤裸地掉落在透明的玻璃罐腰身之中。

「我......」看向真摯表白的陳彥，我向想探知我心底祕密的他道出事實。

「——我喜歡的是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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