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是妳的眼淚 razin ya Rusi su - <1>祖靈柱前的孩子

竹雞街的東鎬移民一見到卡庫出現在坊門口，紛紛撿拾了地攤上砂金和陶器躲回屋內，遛在外頭的家禽還來不及跟上主人，便被關在外頭，在黃土飛揚的街道上穿行。

卡庫臭著一張臉，烈日反射在禿頭上，身旁跟著一隊人馬走經簡陋的茅草和漂流木搭建而成的小屋，直到街道最深處，兩個男子一蹲一站，驚訝地看著他們。地上擺著四個破碗和兩顆骰子，貌似方才還在聚賭。他們身前的破碗空蕩蕩的，今天挺不走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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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禿子是來找他們的，那就更不走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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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家，今天怎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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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著的男子話沒說完，卡庫一拳揮在他臉頰上，蹲著的那人也被其他人一頓亂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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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自上山打獵，你們很勇啊。獵到的鹿哪裡去了？」卡庫操著流利的東鎬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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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把男子跩起，瞪視著他，嘴中散發的檳榔味直衝男子腦門。上回他聞到這種味道，是在這些人的集會所，一雙雙不友善的眼神和刺鼻的檳榔味無時無刻侵略著他，讓人不禁膽寒。男子指了指自家後的圍欄，卡庫的同夥前去查看，不久後其中一人扛著鹿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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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抽出腰際的砍刀，刀柄還繫著人類的頭髮。也不知是他禿頂前的珍藏，還是拔自他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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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剛來這兒，規矩還不太清楚，向您……向您賠罪就是。」男子們跪地叩頭。

卡庫舉起砍刀指著他們，喊：「把你們皮剝了。」

「頭家，多少？你開個價，我賠就是，別殺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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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的同夥架起兩位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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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啊，不──」他們渾身顫抖，站都站不穩。

「哈哈哈，看看你們。」

卡庫反手遞刀，指著鹿屍說：「你們把皮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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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鬆了口氣，遲疑半晌，便接過刀，卻渾身無力，連人帶刀跌在地上。所有人都在笑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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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擺浪就是擺浪。」卡庫把刀抽走，扛起鹿屍離去。

「這筆帳，所有擺浪都算上了啊。你們最好替整個竹雞街繳掉這個月的田大租，否則就別在這裡混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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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隔著牆壁縫隙目送卡庫等人離開，待他們消失在坊門口後，竹雞街又恢復平日光景，行人，打著綁腿的、裹著頭巾、背著竹簍的，穿梭在街道上，地攤小販粗厚的手掌拍了幾響重新開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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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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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等人越過竹雞街外一條用土堆成的小丘，上回這道用來區隔雙方之間的地界還佇在身後的那棵老木瓜樹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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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嘖，到底是誰偷挖的？瓦薩卡蘭還不處理，qalitsiva！（蘭蕭語：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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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碎念了幾句，不忘對著竹雞街罵了段蘭蕭族髒話，同伴報以贊同的笑罵聲。之後走進一片竹林，緣著前人栽種的竹子留下的蜿蜒小徑，轉了無數個彎，熟練到不曾停下來確認方向，最終在一個拐點走了出去。

映入眼簾的是金沼城內部，緣山傍海的城市在傍晚時分已飄起烹煮芋頭的香氣，炊煙從一棟棟用灰黑石板堆疊而成的民居冒出。族人瑪莎揹著乾樹枝從山上下來，身邊跟著慕娃，一個擁有垂肩長髮和深邃五官的少女。

他們撞見卡庫，驚恐地丟下扁擔，瑪莎上前嚴正抗議：「現在是禁獵期，你們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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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沙，要不是頭目對擺浪那麼仁慈，我們怎麼會……？」卡庫不悅地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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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邊走邊解釋，沿途上的族人也都報以異樣的眼光，卡庫心中十分惱火這份差事。到了廣場，他命人交差，就坐在廣場邊吹涼風。慕娃主動上前遞手帕給他，然後坐在身旁，靜靜地看著廣場中祖靈柱下站著的幾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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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垂頭站著，一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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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是妳妹妹嗎？」卡庫問。

「嗯，她叫迷蝶。」

「為什麼她要跟著這幫臭小子一起罰站？」

「因為，」慕娃笑了一聲，隨後又皺了眉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說：「她和巫堵魯特打架了，還把活魚套人家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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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看到站在祖靈柱下那個額頭被魚折磨地亂七八糟的可憐蟲，那密密麻麻的齒痕像極了紋面的中年婦女，放聲大笑出來，孩子們惱羞地噘了嘴，慕娃隨即捏了他的肩膀，直呼「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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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回家，不理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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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娃站起來，拍了拍長裙上的塵土，扛起山上撿來的柴火，往金沼城東北面山坡上的大屋子走去，她黑色鑲著金邊的長裙在輕快的步伐下微微搖曳，比起觀賞在夕陽下倒斜的麥浪還要令人心曠神怡，但卡庫這個單身漢很快就揮去這個淫邪的念頭，畢竟那是他好兄弟的……不，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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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幫我向頭目帶個話，叫他趕快處理那些擺浪，地界被偷挖好幾次了。」卡庫對還沒走遠的慕娃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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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揮了揮手示意，也沒回頭，無所謂的態度好似她已幫忙轉述同句話好多次。卡庫見狀，念念有詞道：「我看最後又要不了了之了，瓦薩卡蘭這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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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走向孩子們，對著巫堵魯特說：「吉浪家的小弟，你怎麼可以跟女孩子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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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點是，你還打輸，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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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堵魯特羞紅著臉，氣得指著對面的女孩：「是她──她耍賤招！」

「他欺負我。」

「她是擺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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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倒抽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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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亂講，我才不是！」

「她沒有祖靈的紋身就可以躲到影子裡，只有擺浪才有辦法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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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庫吼了一聲，叫停兩人，他扳起臉說：「話不能亂講，怎麼可以隨便說人家擺浪？迷蝶，妳也不應該動粗，這是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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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冷哼了一聲，而巫堵魯特支支吾吾地想說什麼，但看著卡庫瞪大的雙眼，卻坑不出聲。卡庫和緩面色，說：「你們要在祖靈們面前懺悔，以前的人被擺浪欺負很多次，我們要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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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卡庫長篇大論的同時，天上突然雷聲密布，大雨傾瀉而下，不用家人叫喚，巫堵魯特早已跑不見蹤影。「唉唷，家裡的魚還曬著呢！」卡庫語畢也跑離了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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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則默默地站在祖靈柱前。幾分鐘的時間，廣場已佈滿水灘，雨打在屋子前的竹棚上，不斷發出琉璃珠落在陶甕裡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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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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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娃穿著蓑衣，手中拿著紙傘，從山坡上快步走下來。人都走光了，迷蝶卻還傻傻待在那兒罰站，真不知道她以前被懲罰時耍的小聰明都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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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還不趕快回去？」慕娃拉起妹妹的手，但她甩開她。

「Ina（蘭蕭語：母親）不是說要罰站五天嗎？」她氣嘟著嘴仰望著祖靈柱，讓雨水把她的臉全打濕，不會有人知道她在哭泣。

「別賭氣了，跟姐姐走，好嘛？」

「不要，不想看到Ina。」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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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娃走到妹妹身後，敞開蓑衣，將她包進懷中，戳著她嘟著的臉，說：「矮沙──別這麼拗，乖乖聽姐姐的話，下次帶妳去竹雞街玩骰子贏糖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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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輕咬慕娃的指頭，回眸賊笑，她目光閃耀著，也許剛才楚楚可憐的樣子吸引人來哄並不是她本意，但這難得的承諾正中她的下懷，她說：「說話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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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邁出步伐，在雨中走走跳跳，這下倒變成迷蝶拉著姐姐回屋子。正要離開廣場時，卻停下腳步回望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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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

「沒事。」

「走走停停的，妳要是著涼了，就變成去竹雞街找大夫了。」

「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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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蝶拉住慕娃的手，慕娃聳聳肩牽著她往上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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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

「嗯？」

「我是擺浪嗎？」

「妳傻啊，妳怎麼會是擺浪？」

「那為什麼妳的手是黑的，我的手是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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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慕娃看著迷蝶天真的臉龐帶著認真的神情，非得要一個答案不可，她尋思後笑說：「因為我前生是隻黑熊，妳是飛鼠。」

「哇，妳怎麼可能是黑熊？Ina才是！吼──」迷蝶張著大嘴，模仿她母親猙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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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快走到家門口，迷蝶腳步又慢了下來，慕娃見她看著家門口的眼神露出了遲疑，肯定是怕極了娜努，但母親早已準備好熱騰騰的晚餐等著姐妹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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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迷蝶低著頭，說：「如果我真的是擺浪，妳還作我姐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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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娃走到她面前，帶著溫柔的微笑，拭去從她烏黑瀏海流到眉毛上的雨水，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認真地說：「不管妳是哪裡來的飛鼠，我永遠是妳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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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倆進了屋裡，還沒遭到娜努的責問，迷蝶就被爺爺瓦薩卡蘭押去泡藥澡，草藥的味道令人作噁，但誰叫她故意淋雨呢？在那之後，一家享用熱騰騰的野菜湯。雨後清涼的夜晚，晚風吹去遮蔽月光的薄雲，月光灑入屋內的睡榻，迷蝶早已熟睡，擺著大字形睡姿，腳跨在慕娃的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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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繼續站在祖靈柱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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