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槍手 - （六）錦織

　　那晚槭在柔軟的床上睡得很安穩，反倒是茵遲遲無法入眠，直到深夜才勉強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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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大早她又被吵醒了。她看向牆上的時鐘，她看不懂，不過應該是很早的意思。茵看向嘴角流口水的槭，小小的翻了個白眼，躡手躡腳的下了床，輕輕的把門拉開一條小縫，卻見隔壁柴叔柴姨的房間門是開的，裡頭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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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走了出去，外頭沒有人，但燈仍開著。茵的耳朵微微抽動，聽到樓下傳來了談話的聲音，於是悄悄走到樓梯口，微微向下探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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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不是才發作一次？最近痛的次數怎麼變多了？有按時吃藥嗎？」很明顯是柴姨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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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啦，我當然有吃……」柴叔的背影佇立在貨架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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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你一定要按時吃藥，不要想些有的沒的。唉，我去叫孩子們起床。」柴姨說著，向樓梯口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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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迅速回到房間裡，安靜的關上門，爬回床上。剛闔上眼睛，就聽見輕輕的敲門聲，柴姨在外頭說道：「孩子們！起床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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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伸了個懶腰，緩緩睜開眼睛，愣了一會兒，忽然坐了起來，有些緊張的左顧右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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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在柴叔和柴姨家裡。你沒有被誘拐。」茵淡淡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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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呆了一會兒，戒慎的眼神才徐徐自瞳中淡去。「還真是……不習慣。」他一面說著，一面輕輕躍下床，打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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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跟在槭足後走了出去，只見柴姨正要匆匆下樓。柴姨注意到他們倆後，堆出一臉笑容，道：「今天行程很多，你們早一點刷牙洗臉，弄完趕快下來。牙刷和毛巾在浴室外面的櫃子裡都有，挑一個自己喜歡的吧，用完放在裡頭的架子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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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點了點頭，打開櫃子，各自取了一條毛巾和牙刷，便進浴室洗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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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要這樣用。」茵擠了一點淡藍色的牙膏至牙刷的刷毛上，放在齒上來回刷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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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都會用？明明你也是第一次碰這種東西。」槭照著她的動作做了，卻模仿的有些拙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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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茵挑起眉毛，聳了聳肩，道：「我都是靠直覺，所以可能是天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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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喔。」槭滿口泡泡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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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梳理完畢，走下樓梯，柴叔和柴姨已經在等著了。鐵捲門仍是拉下的狀態，說明了今天沒有要開店。「昨天睡得還舒服嗎？」柴叔問道。槭簡單答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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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走進車庫，各自上了車。柴叔駕駛，柴姨坐副駕駛座，槭與茵坐後座。柴叔打開收音機，開出車庫，往市區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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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等一下會先去帶你們辦基本證件，辦完之後帶你們去挑衣服。」柴叔道。「不必擔心錢的問題，我們替你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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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往昨天來的方向去。槭一度害怕會開向貧民窟，不過，在某個路口時，柴叔就右轉了，槭的擔心也就當然沒有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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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慢慢開進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地帶，貧民窟往市場的方向再向前些之處。槭只有來過一次，也就是小時候被綁架的那次，當時他走回「家」時有經過。不過那時還只是普通的商店街，現在的繁華程度已遠遠超越當年，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高樓林立且不談，街上人群來往絡繹不絕，招牌閃爍著七彩燈光，喧鬧聲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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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不禁有些暈眩。這樓房、這人潮，無一不令他頭疼發脹。茵倒是看得很習慣，儘管她從未看過此等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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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柴叔在路邊停好車，道：「等一下我們會先去登記收養，再辦戶口，最後幫你們辦身分證。過程有些冗長，你們稍微忍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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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在戶政大樓裡的兩個小時，確實像柴叔所說的一般，枯燥繁瑣。不是被拖去拍大頭照，就是被問東問西。那些問題詳實到槭簡直有些厭惡——當那位蜥蜴小姐問到槭與茵的出生地、父母感情狀況時，槭直接懶懶的搖了搖頭，用一句「我們是孤兒，我什麼都不知道」填塞她。柴叔和柴姨先前雖不瞭解他們的背景，此刻聽了也沒有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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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熬了半天，好不容易處理完了所有手續，柴叔和柴姨見槭和茵兩人已然呈現頹靡狀態——尾巴和耳朵雙雙垂下——趕緊帶他們去吃了午餐，兩人的精神狀況才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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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會呆很久嗎？」槭見茵欲言又止，遂代替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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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就看你們了。如果累了，那衣服挑足夠換洗的量就好，我們早點回去。」柴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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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去的服飾店位在一間百貨的三樓，裝潢簡約而乾淨，槭翻了翻衣服上的標籤——貴，但以柴叔和柴姨的財力而言屬於剛剛好可以負擔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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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迎光臨，請問需要什麼呢？」一位穿著制服的母羊走了出來，大概是這裡的店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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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問有沒有適合他們兩個的衣服？全套的。」柴姨把手放在他們倆的肩膀上，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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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生的話在這邊，女生的話在那裡。門口有一區特價中，男女都有，也可以參考看看喔。」羊店員親切的說。她看向槭與茵，忽然有些僵住。不過她吃驚的表情僅一閃而過，很快的又復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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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變化都被槭盡收眼裡，不過柴叔夫婦好像沒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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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瞥向茵，發現她也看向了他，顯示她也猜到了這名店員的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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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叫錦織，是以前妓院中的頭牌花魁，賣藝不賣身，在槭大約十歲的時候，她就被一個富商贖出去當妾了。槭還記得，當時還有被老鴇拖去列隊歡送，一路陪著她走出妓院的範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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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她怎麼一個人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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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位可以在那邊的座位區稍坐一下，我替他們兩個挑選衣服。」錦織主動說道，柴叔和柴姨不疑有他，欣然答應了。錦織帶著他們走到一個掛滿衣服的架子後，隨即壓低音量說道：「你們兩個小鬼怎麼在這？那對老頭和大媽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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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正想說「干你屁事」時，茵搶先說道：「我們被收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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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啊……原來你們居然苟活著等到了這一天。」錦織裝模作樣的從高處拿下一套衣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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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倒是你，怎麼會在這裡工作？」槭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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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孩子管這麼多做什麼？趕快把衣服挑一挑滾回家吧。」錦織不耐煩的說道，把手上的衣服塞進槭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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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離婚了吧？」槭突然說道。錦織僵了一下，乾笑著道：「你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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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自顧自的拿起那套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劃了一下，道：「看你的反應，應該被我猜中了。啊，對了，這套適合我嗎？花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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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那樣叫我。」錦織冷冷說道。「你不如直接叫我錦織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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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錦織花魁小姐。」槭故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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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織神情微慍，正待說些什麼，柴姨忽然走了過來，笑道：「挑得還順利嗎？看你們好像討論得很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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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是的，您看看這套如何？現在流行這種窄版上衣，外面會搭一件薄外套讓穿搭更有層次，尤其適合像他這種身材……您看如何？」錦織以專業的諂媚口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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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呦，我不知道啦，我們一把年紀了，對這種年輕人的東西一竅不通……小姐啊，都聽你的，如果好看我們就買，就這樣而已。」柴姨咯咯笑道。「那你們繼續挑喔，我和柴叔就坐在那裡。」柴姨對著槭與茵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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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三個看著柴姨走回座位區，對著他們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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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去那裡。」錦織努了努嘴，三人走到門口的特價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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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剛剛說到哪了？」錦織轉過身來，微微翻了個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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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講到錦織花魁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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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對，講到我為什麼離婚。」錦織道。「……不對，我幹嘛和你說？真是的，別想套我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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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織小姐。」槭突然認真說道。「當時你離開那裡……是什麼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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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織愣了片刻。「問這個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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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只是想聽聽你的想法。」槭說道，表情不像是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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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法倒也沒有。」錦織道，輕嘆了口氣。「釋懷吧。當時的感覺，應該比較像是釋懷。感覺不用再背負這個世界的黑暗，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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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再次嘆了口氣。「只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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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過？」茵的眼睛微微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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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織看著茵三秒後，搖搖頭道：「沒什麼。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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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被那個人接走後，有家的感覺嗎？」槭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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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淨是問些深奧的問題。」錦織尷尬的說道，拿起一件上衣，又放回架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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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試著回答看看嘛。」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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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嘖。家的感覺……」錦織喃喃念著，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似乎在思考什麼。「家的定義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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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怎麼會問我們呢。如果我們知道，還會問你？」槭沒有理會她的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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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錦織沉默了半晌，道：「我想……沒有。所以我才會和他離婚。」錦織銳利的眼神看向他們。「你們八成是被領養後對『家』的定義看到迷惘，才會這樣問我吧？告訴你們，家不是一個地方，家是人。有人才會有家。人在哪，家就在哪，就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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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與茵對視了一眼，心中皆掀起不小的思潮。錦織迅速施展她的專業，分別為他們挑了幾套衣服，走到櫃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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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標籤只要未剪掉都可以退貨。這幾件不能燙，衣服的纖維會壞掉。」錦織向前來付費的柴姨道。「這樣一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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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刷卡。」柴姨沒有讓她說完，拿出了一張信用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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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的。」錦織道。她一面操作著收銀機，一面瞄向槭和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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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槭從她的眼裡看到和當初龍對他提出忠告時一樣的複雜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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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錦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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