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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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五次捕捉到竹早投過來的視線後，二階堂笑著舉起右手，朝他小幅度地揮了揮，修長的指尖停在半空彈奏幾下，好似按上鋼琴的黑白鍵，演奏出一小段音節；又像是挑逗一隻高傲的貓咪，在牠毛茸茸的肚皮上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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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弟因為小動作被識破而迅速地別開臉，但下一妙意識到自己的反應過於突兀和不自然，便欲蓋彌彰地轉回來，迎上二階堂的目光，將偷看化作光明正大的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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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都被發現了，還不如大大方方地看。竹早雖然懊惱於自己的暴露，但很快就調整了心態，轉換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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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上隱形眼鏡的竹早露出了湛藍色的雙眸，眼角的淚痣讓他看起來有種道不清的性感，只是簡單的對視，就讓二階堂有些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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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了以前在叔父家裡幹活的時候，有隻小貓漫不經心地從他跟前走過，半個眼神都沒分給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黏人。但沒想到他剛搬著菜籃轉過身，小貓就搖晃著尾巴圈上他的手臂，尾巴尖掃過他的手腕，「喵喵」地叫喚了兩聲，奪去他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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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階堂覺得竹早跟那隻小貓完全重合了，因為兩者都在有意無意地撩撥他的心扉，不同的是，竹早的一個眼神，就讓他的海洋掀起了驚濤駭浪。二階堂抬起手肘戳了戳不破的手臂，得意洋洋道：「看見了吧，我就說小靜彌很關心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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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怎麼會一直往這邊偷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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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從寥寥數語中讀懂了他的显擺，突然覺得有些心累：拜託，我完全不想知道你們誰關心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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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學兩年，從組建弓道部到現在，他的耳朵幾乎要被磨出繭子了。小靜彌這樣這樣，小靜彌那樣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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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不認識，但「小靜彌」的名號卻像魔音一般在他的腦海裡迴響，揮之不去。得益於二階堂的經常念叨，他在認識竹早以前，就已經能把他的優點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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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的時候，也確實如二階堂所描述的一樣，是個彬彬有禮的後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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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說他哪裡好，他是你對象啊？」某天，不破終於按捺不住好奇，在整理箭靶的時候將問題脫口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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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記得當時的二階堂聞言，立刻表演變臉，上一刻還笑彎了眼，下一秒卻戴上了冷若冰霜的面具，仿佛被戳到痛處一般，渾身縈繞著一股低氣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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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的大腦即時拉響了警號，直覺告訴他誤踩入對方的禁區，必須趕快道歉，將事情翻篇，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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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身體的行動跟不上思維，不破還沒來得及補救，就被二階堂的氣勢壓彎了腰。現在回想起來都覺得丟人，他當時小腿突然脫力，對著箭靶表演了一個「五體投地」的標準跪姿，帥氣的臉龐差點要跟草地來場親密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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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隆冬時分刮得人臉頰生痛的風刃，同級生的眼神顯然更駭人。蔚藍的眼眸沒有一絲情感，光是被凝視，不破就覺得有股無形的壓力實打實地墜落到他的身上，像是經歷了一場海嘯，十幾層樓高的海浪蜂擁而上，轉眼間將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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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身體機能驟然停止，心臟、呼吸、感官……一切都不再受控，他好似被隔離在真空地帶，處於窒息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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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死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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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在心底裡呐喊，這絕對是他距離死亡最近的時刻，也讓他察覺到二階堂是不好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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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要動起來，不然真的會沒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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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上天聽見了他的祈求，那股壓在他身上的壓力瓦解消散。不破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劇烈跳動的心臟久久不能平復，他索性放鬆四肢，躺倒在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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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階堂恢復溫文爾雅的舉止，為自己的失禮道歉：「抱歉，情緒有點激動。」他向不破伸出手，想將對方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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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剛從死裡逃生，此刻正是心有餘悸，有些抗拒二階堂的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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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Alpha。」不破篤定道。Beta的腺體退化，無法感知到信息素的氣味，但上位者的氣勢不容忽視，基因促使他向對方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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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高中，身邊的同學陸續分化，誠然在這個鄉下地區，尊貴的Alpha和Omega極其罕有，哪怕將十條村的居民聚在一起，也不一定能出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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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二階堂剛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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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噢，」二階堂為他解惑，「你見過像我這樣弱不禁風的Alpha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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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掰著手指頭羅列自己的缺點：「不夠高、沒力氣、紫外線過敏、怕黑、太白皙、長得太漂亮、親和力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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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好像有些奇怪的東西混了進去。不破索性放棄思考，只待二階堂給出結論：「所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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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者投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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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Omega？」話音剛落，不破都想敲暈胡言亂語的自己，以柔弱著稱的Omega根本不可能散發那樣的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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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了，我是十年難得一遇的『異類』。」二階堂在旁邊坐下，向隊友們坦白自己的情況，「比Beta更普通的異類，絕不會出現意外或失控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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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毫不在意地笑著：「只是不會分化而已，又沒有甚麼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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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從記憶中回神，他對上二階堂炫耀般的表情，最後選擇潑冷水：「如果真的關心你，怎麼不過來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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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瞄的人又不止竹早一個，據不破的非正式統計，風舞五個人偷看的次數加起來再平均分，每人大概看了十幾次，其中以鳴宮和小野木回頭的頻率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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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喜歡跟我獨處。」二階堂擅於給自己找臺階下，任何事情只要經過他的嘴巴，都會變得無比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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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破的眼神變了，他的眼裡湧現出憐憫：二階堂該不會患有臆想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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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這個想法，不破腦補了一齣愛而不得、你追我趕的狗血戲碼，最後表現出一副「我理解」的表情，伸手拍了拍二階堂的肩膀，當中的同情意味不言而喻——畢竟他完全沒看出來竹早對二階堂有過甚麼特殊對待，說不定他的隊友真的有幻想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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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孩子也太穩了吧，百發百中？」不破決定不再糾結於他們的愛恨情仇，撇開這些情感瓜葛，單就技術和結果而言，竹早的命中率可謂十分驚人，至今未有一次脫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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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記錯，上次於縣大賽交手的時候，風舞的狀態大亂，唯獨竹早仍能保持自己的節奏，矢不虛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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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在個人賽遇上，竹早絕對會是很難纏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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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五花八門的規則，中靶才是勝利的關鍵。」二階堂脫掉外套，戴上保護手指的弽。事隔多時，難得踩上正規道場的地板，他的心情興起了幾分雀躍。雖然辻峰的草地也不錯，但終究差了一點意思。因此他希望藉著這次集訓，讓隊友們記住站在道場上的感覺，只有身體適應了場地，尋找到合適的支點，才能讓他們在全國大賽中更上一層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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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對要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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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階堂提著弓箭，在箭靶前站定。他凝視固定在幾十米外的目標，張弓搭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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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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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站姿挺拔，他高舉雙手越過頭頂，單薄的身軀藏在寬鬆的白衣之下，舉手投足間牽動肌肉線條，微微隆起的肩胛骨如同破繭而出的蝶，一點點地撐開了翅膀，優雅的姿態於瞬間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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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和嫉妒早就紮根二階堂心底：年幼時被西園寺老師拒之門外的羞憤、桐先時期被低一級的「鐵三角」後來居上……還有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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鳴宮湊的臉陡然出現在箭靶的中心。明明跟自己一樣是出身清貧的庶民，卻因為一個「緣」字而得到名師青睞，還有設備優良的道場、不離不棄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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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死的緣分，還有該死的命中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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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階堂瞄準中央，縱然他臉上的神色不顯，但現在所得到的信息，都成了導火線，使他壓抑良久的不甘開始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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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壞、擊潰、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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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小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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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沒有教練和道場，我也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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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是最低等的「異類」，我也能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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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打破所有的限制和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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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站在冠軍位置的人，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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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階堂陷入忘我的狀態，他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少年俐落地展現射法八節的步驟，是比教科書還要標準的姿勢，扎實的根基、還有刻在身體上的記憶，實戰和經驗造就了獨屬於他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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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白的箭矢因光線的映照而閃爍，弓弦緊繃啟奏樂章的開篇，羽箭隨著主人的鬆手而化身流星劃破長空，迴響的弦音擊破炙熱的浪潮，裹挾著一股寒流，不負眾望地擊中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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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説鳴宮的弦音帶來綠意盎然的春天，二階堂的箭則是掠奪萬物生機的嚴冬，勢不可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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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留在空中的氣息悄然攀上竹早裸露的皮膚，他舉手揪住衣襟，覺得有些耳熱，心臟急促跳動著，幾乎快要從胸膛裡跳出來。身體突然出現的異樣擾亂了竹早的思緒，若是他的跟前擺放著一面鏡子，竹早定會發現自己白皙的皮膚染上了緋色，像是熟透的草莓一般，誘人採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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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那位罪魁禍首沒有察覺到異狀，二階堂垂手放下長弓，轉過身來向竹早邀功：「小靜彌覺得怎樣？是不是比上次更精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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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日落西山，前輩站在逆光的位置，光影模糊了他的面容。竹早只看見二階堂身披霞彩，他的髮和衣衫皆染上了橘色，好像一輪躲在晚霞後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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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夢若幻，遙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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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早揚起了笑臉，不假思索：「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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