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童話 - 第十二章　塵封的記憶（1）

　　七年前，我在醫院住了一年。

　　我患有先天性心臟病，那年情況突然惡化，要入院留醫。

　　當時的小學同學一個也沒有來看我。那段日子，我在病房裡認識了一些新朋友，不過他們很快便康復出院，再也沒有回來。爸爸怕我會寂寞，所以買了很多書給我。平日除了看書外，我最大的娛樂就是觀察別人的言行，對象包括醫生、護士、清潔阿姨、同房病童以及他們的家屬。病房裡的人就像電視劇中的人物，上演一個又一個故事給我看。

　　某天，病房又來了幾個新病童，這些事對我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對面病床的是一個手部受傷的女孩，她的媽媽和弟妹圍在床邊，看似溫馨的家庭。

　　「姐姐，妳要快點好起來，我們等著跟妳一起去公園玩！」

　　「嘉麗、嘉俊，我們是時候要走了，讓姐姐好好休息吧。」媽媽分別拉著小妹妹和小弟弟的手，正準備離開病房，不料走沒幾步，她回頭看向女孩，欲言又止。

　　「……嘉琳，妳一個在這裡，可以嗎？」

　　「放心吧，媽媽，妳不用擔心我。」女孩擠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她媽媽的神情變得複雜，轉身帶著兩個孩子慢慢走出去。

　　家人離開後，女孩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她低頭看著自己包著繃帶的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收回視線，打開手上的書本，但旁邊病床的男孩卻打擾了我的興致。

　　「哈囉，妳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理會他，自顧自地看書。

　　「妳在看什麼書？」

　　我只好催眠自己，一切都是幻覺，根本沒有人在跟我說話。這招很有效，可以隔絕那些只是無聊想搭訕的人。不過這次……

　　「妳是什麼病？看樣子並不像受傷。」

　　「為什麼妳的家人都不來看妳？」

　　我爸爸是這家醫院的顧問醫生，平時穿著醫生白袍來探望我，所以別人都沒察覺到他就是我的爸爸。

　　「妳讀哪間學校？」

　　「妳喜歡看什麼類型的書？」

　　在這一刻，我忍不住抬頭看向男孩，不客氣地說︰「如果你想找人聊天，可以去兒童康樂室，那裡有很多人。」

　　「但我走不動！」男孩指了指自己包著石膏的小腿。「我踢球時不小心跌倒。」

　　「真是倒楣。」

　　「對啊，球場的草坪太滑了。」

　　「我是說我自己。」我補充道。

　　男孩先是一臉錯愕，隨後露出好奇的表情。「原來妳不喜歡跟別人說話。」

　　「我只是不喜歡跟你說話。」

　　「為什麼？」他嘟著嘴巴，裝作委屈的樣子。

　　「你沒看到我在看書嗎？」

　　「那妳在看什麼書？」

　　我無奈地合上書本，被他這樣一鬧，我已經沒有心情看書了。我躺平正想睡覺，耳邊又響起那男孩的嗓音。

　　「妳這麼早就睡了？那妳可不可以把書借給我看？整天躺在床上不能走動，真的很無聊！」

　　我隨手拿起一本書拋過去給他，想好好塞住他的嘴巴。

　　當我醒來時，差不多是晚餐時間，護士推著送餐車走進病房，逐一派發單調乏味的營養餐。對面病床的女孩坐在床上，有禮貌地跟護士說了聲謝謝，真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

　　用餐時，鄰床的男孩又在跟我說話了。

　　「妳叫什麼名字？」

　　我依然沒有理睬他。

　　沒想到他竟然向護士打探我的事。「護士姐姐，妳知道她的名字嗎？她都不肯跟我說話！」

　　我真的恨不得把飯菜扔到他頭上。

　　「你這個小傢伙，年紀輕輕就想泡妞？」護士輕笑道。

　　「不是，我只是感到很無聊，沒有人跟我聊天！」

　　「雪言比較內斂，但熟絡後她就會願意跟你講話了。」

　　「原來妳叫雪言？」男孩笑瞇瞇地看著我。「妳好，我叫高志恆。」

　　我用厭惡的眼神瞪著他。「不好意思，我一點都不想知道你的名字。」

　　「雪言，不要這樣沒禮貌，小心將來嫁不出去啊！」護士故作好心地說。

　　男孩聽到護士的說話，忍不住笑了出來。

　　「謝謝妳的詛咒，我一點都不想嫁得出。」我心裡根本不在乎。

　　「妳長大後便不會這樣想了。」護士用看破世事的口吻說道。

　　晚餐過後，我一直在沉思。鄰床的男孩靜靜地看書，總算安靜下來，但過了沒幾久，他又故態復萌。

　　「妳為什麼發呆？」

　　「我在想護士剛才的話。」我竟然跟他對話，難道我是瘋了嗎？

　　「妳怕自己嫁不出去？」

　　我朝他翻了個白眼。「她剛才說了一句，我長大後便不會這樣想。」

　　「所以呢？」

　　「我在想，未來的我會是一個怎樣的人，是不是會忘記現在的我，徹底地變成另一個人？這件事真的很可怕，我無法想像。」

　　高志恆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在思考該如何回應我。

　　「你不用絞盡腦汁來應酬我，我不介意跟空氣說話。」

　　高志恆聞言尷尬一笑。「我從沒想過長大之後的事，這對我來說太長遠了，為什麼妳會想到這種事？」

　　「你要是像我一樣天天睡在床上，自然什麼東西都能想得出來。」

　　「妳在醫院住了很久？」

　　「差不多大半年了。」

　　「那妳的病什麼時候會好？」高志恆看著我，眼神中帶著憐憫。

　　「也許明天，也許明年，又或者……一輩子都不會好。」

　　到了睡覺時間，護士走進來關燈。我鑽進溫暖的被窩裡，才剛睡著不久，突然被一陣細微的聲音給吵醒。我在這裡住了大半年，從來沒聽過這種怪異的聲音。

　　鄰床的男孩輾轉反側，似乎也被吵醒了。

　　「雪言，妳聽不聽到？」他竟然叫了我的名字。

　　「我聽到。」

　　「是什麼聲音？」

　　我坐起來，仔細聆聽聲音的來源。高志恆也坐了起來，不安地四處張望。

　　聲音好像是從對面傳來的。

　　我起身離開床舖，靜悄悄地走過去，發覺對面病床的女孩用被子蒙著頭，嗚咽聲從被子裡傳出來。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光，我看到床頭的名牌寫著「葉嘉琳」。

　　我拍拍她的床頭，不客氣地說︰「妳可不可以安靜點？我想睡覺。」

　　女孩沒有露面，從被子裡說了一句︰「對不起。」

　　我回到自己的病床，安心入睡，但鄰床的男孩又把我吵醒。

　　「她怎麼了？」他指向對面病床。

　　「我怎麼知道？別吵著我睡覺。」

　　「她是不是在哭？」

　　「要是你想知道的話，為什麼不親自過去看她？」我沒好氣地問。

　　「我的腳受傷了，妳再過去看看她吧！」

　　我強忍著拿枕頭悶死他的衝動，再次走去對面病床。

　　我拍拍女孩的床頭，跟她說︰「那邊有個變態男生在關心妳，他叫我過來問妳怎麼了。」

　　那個叫葉嘉琳的女孩慢慢拉開被子，由於病房裡關了燈，我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我想死。」

　　要不是看到她的嘴巴在動，我也不敢相信她說出了這句話。眼前這個溫柔有禮的女孩，竟然有輕生的念頭，她到底是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好啊，妳跟我來。」我說道。

　　「去哪裡？」

　　「可以讓妳實現願望的地方。」

　　沒想到葉嘉琳真的下床，跟在我身後。當我們走向門口時，高志恆叫住了我。

　　「雪言，你們去哪裡？」

　　「他是妳的朋友？」葉嘉琳問我。

　　「不是。」我轉頭看向高志恆，低聲說︰「你乖乖睡覺吧！」

　　「我要跟著你們出去！」

　　我馬上走過去捂著他的嘴巴。「別這樣大聲，你想吵醒其他人嗎？」

　　高志恆拉開我的手，威脅道︰「我也要去，不然我把護士姐姐叫來。」

　　「你能走嗎？」我指著他的腳。

　　「我有第三隻腳。」他用眼神示意擱在床邊的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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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塵封的記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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