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若真為兵變或外寇之侵,賊人遠自海上來,必有彈盡援絕之日,無法憑地主之利抵禦,即為對馬防人與(1)在廳官人的失職。有錯在先,便無求朝廷之理。」
右大臣與內大臣於朝政之見素來不合,乃周知之事,但而今再非昔年二人私裡共論書史與朝策的無拘無束。
伊周看得透澈,現下道長狀若公允的審視,實則滿是猜忌。
縱然他屢屢退讓,依舊無法換得道長過去的信任。關白大位,他心甘情願地禮讓。海貿一案即使失望,他亦甘願擱置一旁,交由道長考量主導。
如今事關三百六十名無辜對馬黔首的生死,與九州西岸百姓的安全,憑他對歷來瀬戶南海群盜的關注和認知,倘使身為太政官的他不出頭,西海諸島的子民便只能自生自滅,毫無尊嚴可言。
千代曾表明,她信任存於他寸心的義理,這份義理或許即為祖父與父親指明他接手內大臣之位的本意。
「關白殿下,經歷對馬國的洗劫,賊寇必壯大不少。私以為不允大宰少貳帥權,至少下達西海沿岸諸國追捕官符,好教附近國守嚴防來犯。若有豪強肆意作亂,我將以內大臣身份負起全責,絕無怨尤!」
道長目笑而道:「倘若(2)承平天慶之亂捲土重來,不光內大臣你,包括我與陛下必無力承擔後果。可既然內大臣信誓旦旦,便核准對馬國與壹岐國的太政官符吧!僅此二國禦賊足矣。」
在座公卿各使眼色互覷,此回陣定的結論倒出乎眾所意料之外。
打自關白右大臣上任,一舉否決內大臣署任關白時主持的外貿之策後,關乎國是,內大臣幾乎順服右大臣之意,右大臣對於種種政舉,亦總持不容他人挑戰之主張。今朝,內大臣的強硬與右大臣似讓非讓的舉措,委實教搖擺不定者,例如源中納言霧裡看花。
垂立於陣座北面的屏風上,若欲出柙的虎首直勾勾地從大臣席後量視所有公卿,似提醒眾人陣議諸案都攸關蒼生生利,馬虎不得。
不過對太政官們來說,西海道沿海郡民的苦難均中止於道長的一語敲定。塵埃落定,其眼目所及,琢磨斟酌的,僅剩右大臣與內大臣的往來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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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宰府的驛馬疾馳至平安京,又速返九州赴命。在那之後,接連數日大雪紛飛。揚揚雪花灑空深巷,積雪靄靄遍佈廣庭,夜深雪重,不時折竹,為喧囂的師走月尾妝點了幾許閑靜。
厚重陰沉的烏雲籠罩平安京,直迄大晦日,天際這才一反年末晦氣,漸地放晴。
把握今年最後的日光,上自皇宮內裏,下至尋常百姓,家家戶戶興高采烈的除晦送窮,欲將積累整年的邪氣一掃而空,以迎接始於明日的來年。
仍居喪期的二條宮自是不例外,府中的童舍人們作為(2)方相氏的侲子,四處追逐著頭戴鬼面具,假扮成青面獠牙的惡鬼舍人,另有幾名家丁敲打著太鼓,將宮中的追儺儀式演示得有模有樣。
南院寢殿從不間斷的佛音依然鏗鏘可聞,與北庭間追鬼的喧鬧同時斥耳別是一番趣味。
定子一大清早便來到南院北屋與貴子共進早膳,女官們便於附近的台盤所侍候。定子有意在母屋為千代設席,但為了不讓其餘女官們有親親之殺的不平,千代謙抑的婉拒,堅持與所有皇后女官羣聚於靠廊側。
母屋與外廂之間垂有六尺几帳,縱然難以得知母屋裡的定子與貴子模態,自豔豔炭火於帳面映現的輪廓看來,就算四下無人,母女倆的姿儀依然端莊無比。几帳之外,大夥兒要好的各聚一塊兒,自由自在地坐臥吃食,光景相當愜意。
「最近怎麼較少見妳收到頭弁的來信呢?」
「太政官那兒的年尾政業繁忙,頭弁他都快忙不過來了。真是辛苦他了。」
「這麼說來,倒是頭中將的問候從未少過呢~」
「齋信君本來就是這般性情中人,原以為他不易接近,遂不怎麼放在心上。交了心後,才知道他著實是挺好的朋友,不會刻意擺架子。」
紀子與諾子二人吃著盤裡的飯食,邊閒聊有無。千代默默嚼著嫩筍,伺聽著關乎頭弁行成與頭中將齋信的話題。
仔細想想,自從皇后歸寧,她的琵琶之藝便只剩閒來無事的閉門造車,少了求教的機會。幸而齋信不曾疏於信上的問候與講說,實如諾子所言,倒是挺窩心的人。
像這般不必拘於宮廷禮節,與三五好友悠哉的用早膳,比起當著貴子的面,得拿出平時宮中應有的儀態,不得懈怠,乃是千代閒餘的嚮往。
「話說回來,千代妳為何還在這兒啃筍子?」話鋒一轉,紀子的視線輪轉至千代身上,令她摸不著頭緒。
「筍子好吃阿......」千代的眼珠骨碌碌地轉動,「可有何不對勁......?」
向來機靈的她竟一展愣怔的神情,尤其是那口銜仍未食盡的冬筍之狀,直令紀子與諾子噗哧一笑。
「唉呀呀~主上真該看看這可愛的樣態吶!」紀子笑道:「主上今日難得早早歸來,人就在東院,妳該去陪陪主上用膳啊!」
「先主公逝世的半年來,世事紛擾。近日大宰府又風不平浪不靜,主上肯定思慮重重的吧,真教人擔憂。」諾子長吁短嘆的。
千代明白,伊周縱使心裡不舒坦,也不輕易外顯予他人知悉。她與他之間若不曾幾無男女設防的相處,他在雨中的抽抽噎噎若未給她撞見,她將永遠不曉得他的心防下有多少連父母弟妹都無從探知的心事。
「我打算晚些兒去,現在過去根本是乞食的嘛~太難看了。」
「哪裡?」
紀子與諾子互覷一眼,諾子率先說道:「妳與我們形影不離,諒主上人在府裡亦不好接近。你們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嗎?」
紀子隨後頻催:「快去吧~順道從主上那兒多掙些稀罕的吃食回來,即使主上留妳一整日,皇后殿下那兒我們也會替妳說一聲的。」
二人三兩下就把千代推出妻戶外,一身灰暗的她瞬間沒入白晃晃的光亮之中,回顧台盤所,相形落於陰影的屋所內除了兩雙眨動的眼睛,其餘女官均未察覺千代的離場。
她無奈地起身,在這突兀的時間點貿然拜訪,就好似昭示她的別有用心,急於討好對方。可既然都已離席,不去探候東院則形同曠職,抱持此一想法的千代只能出於計畫之外,腆顏無恥的提前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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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國衙中協助國司進行租稅徵收、軍事等實務工作,多具當地豪強與武士集團背景
(2)方相氏(ほうそうし)負責驅趕疫鬼,協助方相氏的隨從是「侲子(しんし)」,侲子多由小孩擔任,大約有20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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