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她的棋 - 第二十七盤　與某人的相遇

以一個平常不會上服飾店的人來說，我並不知道要怎麼形容衣服才好。

不過，有些道理即使是沒有經驗的人也能體會。

那就是可愛的女生穿上可愛的服裝會變得更可愛，可愛的女生穿上漂亮的衣服會變的更可愛，可愛的女生穿上性感的衣服會變得更可愛。

總而言之，可愛是世界的真理。

無論是具有蝴蝶結、格紋，或者是荷葉邊、蕾絲裝飾，還是走簡約風、清純風，經過巧妙的組合都會凸顯一個人真正的魅力。

我現在正目睹世界的奇蹟，有那麼一瞬間我差點想投入服裝界，為這個世界……為全人類做出貢獻。

「看得太過了，這位先生。」

看來對我的稱呼已經從色鬼先生變成單純的這位先生，明顯被人敬而遠之。

「那可是你特意換上的，徹底搭上時尚風潮的最前端，走在路上沒人回頭是不可能的事。」

詠寧買的是水藍色條紋的連身裙，細膩的剪裁展現曼妙的腰部曲線，露出兩邊的肩膀稍稍帶著色氣，還在腰部打了個可愛的鬆蝴蝶結。

事實上，將買的衣服直接換上的詠寧，確實受到路上許多人的注目。喂，你們看什麼看！

「……謝謝你的稱讚。」

稍微臉紅的詠寧將臉轉向一旁，假裝在看著窗外的街景。

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一間蛋糕店。座位區兩側有黃金葛之類的觀賞用植物，座位是皮革製沙發，還帶有扶手。在這邊只要購買蛋糕加點飲料吧，就能待上好一陣子，受到廣大的年輕族群歡迎，這些當然是我透過網路搜尋得來的資訊。

我們此行的目的便是享用這裡的芋頭蛋糕。芋頭蛋糕不僅是店裡的招牌，每日的數量也有限，經常不到一小時就銷售一空。

「幸好有買到呢。」

「是啊，沒想到會剛好是最後一份。」

我們排隊好一陣子，當店員說只剩最後一份時我們都為此感到幸運。

眼前的芋頭蛋糕宛如寶石般帶有深邃的紫色光澤，上頭的白色奶油散發誘人的香氣，看上去就令人食指大動，想必味道也很好吧。

「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

詠寧看著我，微微笑了起來。

物品的價格有高低之分，但這也代表著品質的差異。所謂一分錢一分貨，用良好的材料和精緻的功夫所製作出來的產品當然也會有對應的價格。

再說，小組報告多虧詠寧盡力居中協調才能圓滿落幕。既然受人這麼多的照顧，這樣的價錢也能傳達一點感謝之意。

「沒什麼，今天的服裝之旅令人大開眼界，倒不如說是我這邊賺到了，你別放在心上。」

「那麼，我就接受你的好意吧。」

用叉子切了一小口放進嘴裡，詠寧露出幸福的表情。笑容是無價的，給人這種感覺。

我也將自己的抹茶蛋糕切塊，靜靜開始享用，還不忘偶爾配了口咖啡。

「台北的咖啡竟然這麼甜啊。」

「你加太多砂糖了。」

當我這麼說時，詠寧指著桌上開過的砂糖包，調侃似的說道。

看來我受到小文老師的影響可說是愈來愈深。

再點一份冰淇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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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來說，那是個超級巨無霸冰淇淋。顏色是切開鳳梨的果肉的黃色，表面上可看到細緻的花紋。

「我要開動了……」

「等等，別吃啊，你在說什麼傻話啊。英宇清醒一點，大家都在看這邊喔！」

詠寧皺起眉頭，將伸出手並把身體向前靠的我往後拉。周圍引來許多人的視線，其中也包含小孩子。

「可是這是冰淇淋啊，不吃就太可惜了。詠寧不能浪費食物。」

「就說那個不能吃，要說冰淇淋你三十分鐘前吃過吧！」

即使告訴他我的信念，但詠寧依然用堅定的口氣阻止我。

三十分鐘前吃過……

我將腦海的資訊翻箱倒櫃，似乎真有這一回事。

我們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台北著名的觀光勝地，台北一零一大樓的第八十八樓。

離開蛋糕店後的我們在台北街頭亂晃，結果看見不遠處的台北一零一，於是便興沖沖地跑過來。

在售票處購票後，搭乘高速電梯到達觀景台，不過詠寧說想先看這個圓球，我們便從第八十九樓下到第八十八樓。

話說快速電梯從一樓到八十九樓只要三十七秒，我的耳朵到現在還有點耳鳴。

到達八十八樓便可見到眼前的巨無霸冰淇淋……更正，是像巨無霸冰淇淋的球狀裝置，它便是為一零一大樓引以為傲的阻尼器。

ＴＭＤ。也就是「他媽的」，才怪。這是「Tuned Mass Damper)」的簡稱，完整稱呼為「調諧質量阻尼器」。阻尼器是在地震、受強風吹拂時避免大樓過度搖晃的裝置。

順帶一提，旁邊還有阻尼器吉祥物，同樣是圓滾滾的外型，黃色的塑膠外殼，而且比人還高，有許多小孩子圍著它追逐著玩。

阻尼器或者阻尼器吉祥物都有著被賦予的使命，工程師們、設計師們賦予意義並具現化出來。

那麼我的使命又是什麼？

身為一個想讓一本書問世的我，又該賦予它什麼樣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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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揚自己的理念。

這是媽媽為自己的工作所下的定義。

要是單純為了做而做，那就會失去意義。

必須去思考為何而做、該如何做才行。

然而現在的我就像身處迷霧找不到港灣靠岸的船隻，在海面上隨著波浪而不停搖晃著。

看著這個世界最大的風阻尼器，我不禁想著心中要是也有個這東西就好了。

「快，英宇來拍照了！」

眼睛閃閃發光的詠寧拿著手機不停拍照，還拉著我的手要我入鏡。

在強勁的室內空調下，溫暖和柔軟的身體接觸感覺格外明顯，這件事我打死我都不會說出來。

調整姿勢按下快門，或許我們的人生無時無刻都在這麼做吧。

拍完照後忽然想起什麼的我，向著低頭檢查相片的詠寧說：

「那個……上傳照片的話有點……」

「別擔心，不會發貼文的。」

詠寧抬起頭，用開心的眼神看過來，露出甜美的微笑接著說。

「因為這是珍貴的研究資料。」

以阻尼器來說確實是一項很好的報告材料，總之先拍照下來作為不時之需，這樣的想法我能夠理解。

不過，我只希望照片中的我沒有露出奇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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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一零一的第八十八層是一個環狀結構。

四周的透明玻璃懷抱著整個展示台。

到處都是人、人、人、人……

假日的盛況真是可怕。

有一家子帶著老人和小孩觀賞風景，有情侶手牽手在這邊選購明信片，還有幾名學生聚在展示櫃前，談論畢業之後的話題。

是啊。再過不久就要迎來畢業生離開校園的日子，而我也是其中一員。

不過，對於像我這樣的人來說，也不太會有人來歡送我，更別提有人會揮著淚不捨地為我送行。

反過來說，少了這樣的沉重告別便顯得自由許多，事情都有一體兩面。

順帶一提，詠寧去了化妝室，所以我現在正一個人欣賞風景。

站在玻璃窗前眺望整個台北市的街景，還能看見淡水河緩緩地朝著大海前進。

底下的高樓在俯視之下也顯得不過如此，比較特別的是可以看見國父紀念館前，那個長得像手機的水池。

圍繞整個台北盆地的山脈靜靜躺在視野的另一頭，不知是在守候，還是在默默監視著裡頭生活著的人們。

四周的喧囂彷彿一點一滴離我遠去。

該說是為了因應室內眾多的人潮嗎？開得特別強的空調漸漸將體溫帶離身體，教人直打哆嗦。

廣大的視野下不知怎的顯得寂寥，彷彿在訴說著人類是多麼的渺小。

我們所在的地球也不過是宇宙的一粒灰塵。宇宙二字，代表的即是「古往今來無限的時間和空間」，也是我和哥哥名字的來源之一。而圍棋的棋盤也象徵整個宇宙，從天元和星位這樣的名詞便可窺知一二。

「看不到呢。」

可是，就算視力再好，人的眼睛仍會有著視覺極限，無法看清想看的事物。站在展示櫃另一側的人似乎也有相同的看法，那名男子逆著光的背影彷彿訴說著哀愁。

同時……卻又有點帥氣。

無論如何追趕，跑得氣喘吁吁，用力向前伸出手，以目前來說卻怎樣都勾不著。

即使如此，也依然不氣餒的向遠處望去。

更遠。

「這次的工作告一段落才來的，本來想用旁邊那個什麼世界最高的郵筒寄明信片回去，看來可以少一份了。」

男人將手插進西裝褲的口袋，用悠哉的口氣這麼說道。

「雖然一般的編輯和作家很少這麼做，不過我們是我們。」

我彷彿聽見宣告最後一幕的鐘聲響起。

咚咚……咚咚。

「所以說那個啥企劃，一直在等著喔。」

轉過頭來，那是我看慣的，爽朗且充滿童趣的笑容。

他已到再過幾年就會被揶揄是大叔的年紀，然而即使年歲增長，臉上多了沒刮乾淨的鬍渣，感覺卻跟當時沒什麼兩樣。

由我負責編輯與故事企劃，再由他譜寫成一本小說。

我知道的，從來沒有一刻忘記。

「……」

「總之交給你了，寫完就用電子郵件發過來吧。」

男人，我的哥哥宙轉過身來，從提著的紙袋拿出一隻阻尼器布偶放在我的頭上。

這隻布偶就像有好幾公斤重似的。

「電子郵件沒換過吧？」

「當然囉。」

宙歛起笑容，用正經的語氣說著，接著我們擦肩而過。

明知故問。

不是別人，說的是我自己。哥哥從很久以前就在等待，他不斷向前跑，卻也不斷回頭看，盼望我追上來的那一天。只有我知道自己還遠遠落在後頭。

砰咚。

阻尼器布偶脫離我的頭，狼狽地掉在地上。雖然清潔人員會定期打掃，我卻覺得阻尼器布偶鳳梨黃的背部沾上地面的灰塵，四腳朝天。

不自量力踏上高處，一個沒站穩就會跌落。

就算身處好幾百公尺的高空，地球的引力也沒有絲毫減少。

遠處的山曾幾何時已被雲煙覆蓋，變得朦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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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天氣轉壞，一零一大樓第九十一層的觀景台暫停開放，對於花錢購票的我們來說有點掃興，不過這也沒辦法。

「英宇，這傢伙超可愛的，你看你看！」

詠寧似乎很中意宙送我的阻尼器布偶，拿在手上把玩著。先是彎彎他的一隻腳做出揮手的動作，接著還用他的頭戳了戳我的臉頰，就好像我跟那布偶是一組的玩具。

「住手……這樣會癢。再弄我就不給你囉。」

「啊，不好意思。」

我將布偶推了回去，詠寧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反省的樣子，臉上掛著微笑。

我們剛剛再次搭乘快速電梯回到五樓，並藉著手扶梯下到一樓，走出一零一的大門。

天色逐漸轉暗，雲層漸漸變厚，看來今天是看不見夕陽了。

我們在不知不覺間搭乘捷運回到早上碰面的地方，是時候該道別了。

「那麼回去的時候小心點，下次學校見。」

當我這麼說之後，詠寧卻沒有回應，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將阻尼器布偶抱在胸前。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奇怪，該不會是身體不舒服？

「那個，我決定了。」

就在我準備開口詢問時，他抬起頭用堅定的眼神看過來。

「今天我不回去了，可以去你家嗎？」

「哎？為什麼？」

下一秒，身體傳來溫暖的觸感。

我被他從正面抱住，滿溢的清香不斷搔弄我的鼻子。

由於事情太突然，我的身體僵硬在原地，胸前能感受到熱呼呼的氣息在緩緩擴散著。

「今天是特別的日子，我不能放露出那樣表情的哭泣先生一個人回去。」

交友廣闊的詠寧似乎對人的情緒變化很敏感，但是事情並不是他所講的那樣。

「……我沒有哭，也不認識那個叫做哭泣先生的傢伙。所以你趕快回去吧，等到天黑就不好了。」

「騙人，哭泣先生就是哭泣先生。」

詠寧抬起眼睛，窺視著我的表情。

「你還記得早上說的話嗎？」

「什麼話？」

「你相信今天會是個美好的一天，既然約定好了就要達成。這是詠寧的一慣作風。」

「我們沒約定過吧，而且關於你的作風我還是第一次聽說。」

「我希望英宇能打起精神。就算露出色色的表情也好，我能勉強接受。即使不告訴我原因也沒關係，總有一天，你想說的時候就會自己說的吧。」

詠寧的臂彎加大抱著我的力道。

「我只想告訴你，你不會是一個人。」

……為什麼你會知道呢？

知道我最想聽的話語，然後選擇最觸動人心的方式說出來。

「觀察對手，並且如何予以回應，這是圍棋所教我的事喔。」

他露出微笑，臉頰稍稍變紅。

「雖然我不是色色先生，但確實變得比較有精神了。」

詠寧小姐的擁抱具有使人放鬆下來的特殊療效，所以差不多夠了。

「那真是太好了。」

雖然悄悄地這麼說，不過他並沒有打算放手，就這樣又維持了幾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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