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之後 - -15-〈岐山那些年-2〉

-15-〈岐山那些年-2〉

　　日子過得飛快，自從上次姜子牙和元始天尊提下山之事後，轉眼又是四十個年頭。

　　今日崑崙山下一個小村莊，莊稼人趕著日頭下田耕作，婦女們洗衣忙活，孩童歡鬧，不時夾雜秧歌繞耳，依然是樸實無華的一天。

　　一名行腳商擔著雜貨自江邊而過，不意外地發現一名道長者於江邊垂釣，銀髮銀髯氣若仙者。道長氣度不凡像是有著大智慧，但竿直而無勾，僅憑一條長線垂於江。

　　無勾之竿又怎麼能釣到魚呢？倒顯得這位道長愚昧無知了。

　　行腳商見怪不怪，笑著喊道：「姜太公，又釣著呢？有收穫沒有啊！」

　　這名道長自然是姜子牙，大約從十多年前開始，他就搬出了岐山，在崑崙山下這處小村莊定居，作為一名「人」生活著。

　　四十年過去他已近古稀，雖然修仙法延長了陽壽，使他能比一般人族活得更久一點，但歲月無情蹉跎，依然在肉身凡體刻下了痕跡，如今他已是鬚髮鬢白，血性被磨去了許多，整個人內斂起來，惟獨心繫天下的他眉眼依舊俐落，看上去似青壯之年。

　　姜子牙聞聲轉頭，對著來人點頭致意：「還沒有呢。」

　　「哈哈～是嗎，那您可要多加把勁了！」行腳商也就隨意說說，如此日復一日的，這道長都垂釣多少年了。

　　姜子牙對於來者的嘲弄不甚在意，收起釣竿朝行腳商走去。

　　「老闆此次有帶新書沒有？」

　　「嗨～有的有的！」

　　行腳商本就為此而來，放下擔子麻利地翻找出一疊書冊，攤在擔子上：「道長上次讓我多留意，此番進城刻意多選了幾本，您慢慢挑啊！」

　　竹簡布書一字排開，零零散散有十餘本，卻不是甚麼仙門祕笈、經綸史冊，而是被各派仙門、知識分子嗤之以鼻的民間小話本。

　　姜子牙隨意一瞥，《江湖俠遊之三》《千面狐妖與神醫》《前朝深宮秘聞百日談》……還真是甚麼書都有，他倒不挑，看著沒重複便和行腳商說：「替我都包了吧。」

　　「好咧！」

　　做生意最喜歡的便是這種客人，行腳商手上動作迅速，拿起一個布袋子全兜了進去，打包好交給姜子牙，後者也不含糊，爽快給了錢。

　　行腳商收了錢，十分樂意多聊幾句，一邊收拾擔子，一邊抬槓：「道長這位朋友看書看得挺廣的啊！從我這買了少說也百餘本了，倒是我在這附近沒聽說過這號人物，莫不是哪位體弱不出戶的少爺嗎？」

　　姜子牙笑而不語。

　　「哈哈～是我不識趣了。道長，我下次再帶書來啊！」行腳商沒繼續追問，重新揹起擔子向姜子牙道別。

　　姜子牙送走行腳商，往山上看去，喃喃自語：「雖說上週才上山……算了，倒也無妨。」

　　他把斗大的布兜拽進懷裡，沒有返回住處，而是轉進了市集買了兩罈酒，便御劍往山的方向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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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個時候，岐山與崑崙山是還沒有分開的，穿過崑崙七七四十九峰再往上走，雲深之處便是岐山。

　　封神台早已完工，巨大陣門及石刻檯面嵌於山巒，直接改變了山中景觀，而一旁榜單綿延百尺同為石刻而無縫，上頭仍是一片空白，無處不在昭告著不久的將來要發生的事。

　　渾沌深淵的石製大門是當今修道界的最高傑作，堪稱鬼斧神工，繁複的陣法杜絕門內混沌，除了以岐山上瞪龍石像化型的妖尾之外，就無第二人能穿梭其中，因此巡視陣門的任務自然而然落到了這名守山大妖的身上。

　　姜子牙揣著布兜，毫不費力地在陣門前找到了熟悉的紅色身影。

　　還沒打招呼，妖尾倒是先發現了他：「你來啦！」

　　姜子牙：「嗯。」

　　妖尾歪著頭道：「你要找四不像的話，他出去了。」

　　姜子牙不在意：「沒事，我就無聊晃晃。」

　　妖尾點點頭，又將頭轉了回去，一付不冷不熱的樣子。

　　對於一隻妖來說，區區幾十年僅是轉瞬，雖然兩人不像以前那樣針鋒相對，但妖尾依然是那個不通人情的妖，就如他十五歲初見時，從未改變。

　　姜子牙知道，有所變化的只有他自己，凡人為血肉之軀，相處數十載，豈能無情？

　　「你帶書了？！」

　　妖尾突然整隻妖晃了過來，死盯著布兜。

　　姜子牙笑了，這布兜包的嚴嚴實實竟也能看出來，「是啊，一些看過的舊書，在家裡也是擺著，就帶來給你。」

　　妖尾故作嫌棄：「又是些世俗之物。」

　　姜子牙故作懊惱：「唉，前輩不喜歡的話我便帶回……」

　　妖尾連忙打斷：「看看無妨！」

　　姜子牙見對方著急的樣子，幾乎快憋不住笑，不再為難，將整個布兜遞了過去。

　　妖尾快步接過，叼著布兜就往林子去，剛走兩步又回頭叫喚：「四不像大概傍晚就回來了，你回家等吧！」

　　「好的。」

　　姜子牙倒也不是來找誰，就只是心血來潮送個書，但既來之則住之，每每回岐山他都有種類似上京就任的官人，放假回鄉下老家的安心感……好吧，看來他自己也被民間小話本荼毒了。

　　話糙理不糙，都說是鄉下老家，姜子牙自然不需要人帶路，熟門熟路的東轉西轉，不一會就回到了所謂的「家」。

　　一棟陳舊的小木房在這宛若仙境的岐山中倚山而建，突兀地添上了人間煙火的氣息。

　　雖說是「家」，但其實妖尾與四不像並不住這兒；這木房原是姜子牙年幼時在岐山的居所，自從他已搬出岐山後，除了偶爾回來時會用到客房的床，大部分空間都閒置著；而這偌大的閒置空間現在早已被妖尾堆滿了書，比起「家」，似乎喚做「書庫」會更加貼切。

　　姜子牙一面享受著岐山的安寧，一面晃悠到小木房，遠遠就看見妖尾早已將布兜裡的書納入書庫，並挑好其中一本，趴在木房前面翻閱著，速度之快讓人瞠目結舌。

　　妖尾已經進入無我狀態，姜子牙也沒去打擾，自找一處席地而坐，就如同過去在岐山的幾十年一般，運轉靈力打坐起來；一人一妖相隔數尺，互相之間沒有言語，迴響山谷的只有偶爾翻書聲，宛若一幅靜止的畫作。

　　三個時辰過去，姜子牙靈力運轉了一個小周天，他起身活動筋骨，發現天色已近黃昏，一旁的妖尾竟仍埋頭在那本書上未曾移動過，簡直比修仙冥想還認真。

　　「很好看嗎？」姜子牙忍不住問了。

　　妖尾回神，緩緩從書中把頭拔起，目光有些窘迫。

　　「書都是凡人所寫，凡人雖無知，卻能在腦中自成一片天，心中所想往往天馬行空，卻未嘗全無道理。有人曾說書無分貴賤，既然喻之有物就有其意義與樂趣。」

　　妖尾言之鑿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正在讀哪位大家名著。

　　但姜子牙瞥了一眼他手上的書名——《千面狐妖與神醫》，不禁有些無語。

　　約莫是書買太多又太勤，以至於書店老闆、行腳商、村里姑娘等等經常找他討論推薦各種話本，這本他就有聽鄰居家小姑娘推薦過；說的是一隻小妖狐愛上神醫，千方百計變換身形魅惑神醫雙修的故事，中間還有不少黃段子。

　　說個大白話，妖尾現在在看的就是本小黃書。

　　樂趣肯定是有的吧，意義的話姜子牙還真想不到，創作這本書的作者大概也沒去想過。

　　然而「讀書」大概是這位守山宅妖唯一的生活樂趣了，姜子牙不忍戳穿對方，只能昧著良心說：「如此甚好。」

　　行腳商算是說對了一半，這裡沒有體弱多病的少爺，卻的確有個足不出戶的妖。

　　直至太陽西落，四不像終於回到岐山。

　　一抹銀光伴隨著長長的呼喊：「哥哥——我回來啦！」

　　四不像流星般飛至。

　　妖尾被撞翻在地，連話本都來不及收，就連被啃了好幾口，連忙大喊：「行了！姜尚在呢！」

　　四不像壓在妖尾身上完全沒打算起來，歪頭才發現一旁站著的姜子牙，有點嫌棄：「你怎麼來了？」

　　姜子牙淚目，這好歹是拉拔他長大的神獸吧？果然下了山的孩子是潑出去的水，一點感情渣都不剩。

　　唉～相較之下妖尾對他還算溫柔，至少還問住宿呢──雖然不排除是他送書的緣故。

　　他哀怨道：「我就上來晃晃，順便送點書和酒。」

　　四不像欣喜，總算捨得從妖尾身上爬下來：「有酒，快拿出來！」

　　姜子牙暗自慶幸他這次上山酒和書都沒落下，岐山上面這兩尊大神，一個看書一個喝酒，他下山這幾年賺的錢，有不少都繳在這給當住宿費……或是說孝親費了，頗為無奈。

　　他走進木房，轉出來時提著兩罈，早知道上繳這麼快，根本放門外得了。

　　四不像湊上去一聞，興奮得直甩尾巴：「是桃花釀！小姜現在懂喝啊！」

　　姜子牙：「酒家新釀的，沒喝過買來嘗嘗。」

　　他知道這神獸喝酒不挑，啥都好，沒喝過的最好！

　　四不像果然捧場，立馬興奮地從儲物囊中叼了個布兜出來，香氣逼人。

　　引得妖尾也晃悠過來，舔了舔嘴道：「這雞好香～」妖尾不喜酒，獨愛肉，雖然他不需進食，但不妨礙享受美食。

　　四不像邀功：「是吧！下午剛燒的。」

　　甭問燒雞哪來的，問就是崑崙派的幫廚都哭了，山上妖怪不做亂，神獸卻像土匪。

　　今宵月光皎潔三人成影，一人一妖一神獸席地而坐，有酒且有肉，注定是個不眠夜。

　　四不像那頭已經開罈了。

　　「小姜來陪我喝！」

　　姜子牙笑著敬酒，事實上他對酒肉都沒有偏好，但他是個人類，血肉之軀的凡人，一種有感情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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