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是如此的難以忘記

「風月版？」

「就當是愛情小說來寫吧！」曾帆達深吸一口嘴上的純萬，再說：「一樓一也可以有段盪氣迴腸的故事。」

「只不過談情的情節只是幾句，重點在動作場面吧！」我有點氣餒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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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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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小時候，總會幻想一下自己將來會是怎樣一個人吧！

看過《ET》之後，我經常會半夜起床，望向星空，然後幻想突然有隻飛碟出現，或有個外星人直接的飛到我的房間，然後給我很多超能力，例如：考試一百分、輕易背懂整本英漢字典等，或會心術不正地想擁有隱身術或時空停留之類可以對女生亂來的邪惡魔法。

但很快我成熟了，看過一些電視劇之後，我幻想我是父母的養子，他們待我十八歲時，會對我說，我的生父是個大有錢佬，他剛去世並留下千億遺產，只待我簽名過戶。後來我發覺自己的樣貌跟家父實在太相像，這個幻想很快也就煙消了。

之後我升讀中學時，知道幻想也得踏實一點才有機會實現。那個時候很時興一種傳銷生意，很多成功人士分享他們的成功之路，說很輕易便坐享其成，說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三十歲前退休，說錢都是別人替他賺的，現在都是百萬富翁了。所以我又幻想自己會是他們一分子，憧憬三十歲的退休人生，覺得世間如此美好。後來，隨着這種公司陸續倒閉之後，我也將退休年齡加上三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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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前，參加了香港一個徵文比賽，得了個季軍，出版社問有興趣寫小說嗎？我說可以試一下。

想不到這一試，便試了十年。

也不是沒有想過找其他工作，但畢業那年遇上沙士，香港只有倒閉的公司，沒有需要請人的公司。後來市面有點起色，我想找份銀行工作，卻遇上了金融海嘯、雷曼事件，有個很親近的親戚一夜間一無所有，我被嚇怕了，不再想轉行的事，便專心做我的小說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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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至最近出版社找我相量，說我最新的一本小說銷量很差，我才又想起轉行這念頭。

「也不是獨獨你的差，其他的也不好。」編輯小姐以安慰我的語氣說。

「全部也不好嗎？也有好的吧！」我問。

「有是有的，那些新的網絡小說銷量不錯。」

「嗯……我也聽聞。」

「你有想過嗎？」她突然這樣問我。

「想過甚麼？」

「網絡小說。」

「都可以……都可以……是怎樣的？」我沒看過任何網絡小說。

「是這樣嗎？」她顯得有點為難，說：「那……也沒所謂的，這個再研究一下！」

「寫甚麼的？那些….. 網絡小說？」

「就是一些年輕人的題材啦！科幻、奇情、愛情的也有，就是上網一族愛看的小說類型。」

「嗯……妳也有看？」

「有時……男朋友比較愛看。」

「我試試吧！」我多謝她對我的關心。

「有沒有看過『那些年』？」她問。

「九把刀那套戲？有呀，很喜歡。」

「對，我也很喜歡，聽說小說銷量也因為電影關係，突然高了很多，你有看小說呢？」

「沒有。」

「試試這種題材吧！就當試一次。」

「試一次？」

「老闆說……就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因為銷量差？」

「也不完全是……」她搖搖頭，說：「老闆想暫時調整一下未來發展方向，畢竟，公司也要賺錢的。」

「我明白。」

「那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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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出版社，給一個朋友電話。

「帆，有工作介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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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沒有，就是不知你做不做？」這個人叫曾帆達，在報社當記者，我們來到一間報館附近的大排檔吃飯。

「現在副刊那個寫連載故事的寫手剛剛生BB放產假，你有興趣嗎？」

「現在還有連載故事嗎？」

「有，風月版。」

「風月版？」

「對，就是咸故！」

「等等……你剛才說寫手剛剛生BB？」

「大肚婆不能寫咸故嗎？她這方面的經驗隨時多過你。」鄰桌有兩位少女聽到我們的對話，竊笑了一下。

「怎樣？」他呼出一口煙圈問。

「甚麼怎樣？」

「寫不寫？」

我低頭望了一下面前的咖哩牛腩飯，現在一碟隨便的午飯也要四十二元，要有得選擇，也先要填飽肚子吧。

「寫。」說罷，我夾起一塊薯仔放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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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我開始了新的工作。

我一邊寫「當我第一眼看見她的笑容時，整個人連心跳也幾乎要忘記。」

也同時寫「我第一眼見到佢對波，嘩！我小弟弟立即致送崇高敬禮。」

我一邊寫「在圖書館碰到她的手背，她竟然沒有避開我。」

也同時寫「正當我預備全力進攻時，她的神秘三角自動向我迎送。」

我一邊寫「她合上眼，說『這是我的初吻』。」

也同時寫「她張開腿，說『這是我的初夜』。」

有一天，我望着電腦上面那白色屏幕，那篇由我逐個字打出來的沒靈魂的青春愛情故事，忽然，再寫不出一個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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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是我最後一本小說，我願意它是這樣嗎？」

我按下一個鍵，將所有文字也刪掉，望着面前白色的一片，將自己帶回那一年，我還是穿着一件中學校服。

如果我要回到青春歲月，那片段裡怎可以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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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中一。

我第一次望見她，她是我的同學，坐我旁邊隔幾行的座位，基本上要故意扭過頭去偷望，才會看見她的位置。

她名字叫陳敏慰。

她的笑容很美，美得令人有種不知所措的尷尬。我很久之後才開始跟她談話，但第一次談的話題，卻使我覺得很莫名其妙。

「喂！你知道周青華喜歡莫璧愉嗎？」有次早會前，她突然走過來問我這問題。

「這個……我不知道。」

「你不是跟周青華很要好嗎？」她一雙眼不肯放過我問。

「算吧！」

「我見你們倆人經常一起吃午餐飯盒的。」

她說的是真話，我不可以反駁。

「那你應該知道周青華喜不喜歡莫璧愉？」

「我不知道。」

直至早會鐘聲響起，她才放過我。

後來我知道，原來莫璧愉喜歡了周青華，但不知道男方的意思，所以想借陳敏慰的口來問，而她卻想到問我。

「我也不想理她的事，但她每天都打電話來我家煩我，實在沒辦法！」陳敏慰在小息時，偷偷對我說。

「那妳直接問周青華吧！」

她滾圓一雙眼珠望着我說：「不如你幫我問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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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直接的問了周青華，他直接的回答我兩個字「癡線」。我將答案轉述給陳敏慰之後，我發現莫璧愉鬱鬱寡歡了差不多一個月。

後來我見到她開始有回笑容，我問陳敏慰她另結新歡了？

「不，她說現在大家還小，待周青華幾年後，成長了，可能就會覺得她的好了！」

我第一次覺得甚麼是浪漫。

浪漫就是很低能地做你自己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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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為我和陳敏慰一同見證了一段還未開始的神秘戀情終結，所以總覺得跟她的友誼，與別的女生不同。

她有女孩應該有的矜持與陰柔一面，但有時也帶點不拘小節的放任，她笑的時候會出現失控狀態，那種想笑到瘋狂，但又刻意壓抑着的痛苦表情，是我覺得最能表達她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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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她請了事假沒回校。回到家時，我打了個電話給她問她甚麼事？

「嗯……沒甚麼。」聲音帶着哽咽。

「怎會沒甚麼？很大的事？」

「死了！」她已忍不住哭出來。

「是誰？」我實在不懂安慰人。

「我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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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市面不時興動物善終服務，寵物過身了，主人都是放進膠袋掉到垃圾站就算。

但陳敏慰不想這樣做，她說豆腐陪了她十三年，不想最後落得要掉到垃圾站。

豆腐是隻史納莎犬。

「那……找個地方土葬吧！」我提議。

「可以嗎？」她一雙眼哭紅了。

「香港這麼大，要埋了一隻狗，總找到地方的。」

就這樣，我說外婆在鄉村有間祖屋，後面的小山很少人跡出沒，就葬在那裡吧！

就在豆腐死去的翌日，我和陳敏慰帶着藏在Esprit膠袋內的豆腐遺體坐車去到新界。

祖屋已沒人居住，只留下些簡單傢俱待假日時回來坐坐。我找到些工具，便帶她去到後山。

「就這裡好嗎？」我指着一處草地問。

她點點頭，後來又問我：「真的可以嗎？」

「我也不知道，應該沒問題吧！這種小事，誰去管呢？」

「這地方，也會葬人吧？」

「我外公就葬在附近。」

「這裡呢？會不會已經……」

「已經葬人的話，應該有墓碑之類。」我看不到墳墓之類的東西。

我挖了個幾呎深的坑，待陳敏慰親自替豆腐落葬。

我們望着那個被埋的Esprit的膠袋，說過再見後，我便用泥土填平了。一直沒哭過的她，這時才哭出來。

「他會投胎再做你的寵物的。」我安慰她說。

「我不想再養了。」她擦擦眼淚便沒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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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程的那段路上，我們在巴士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談着，她側過臉望向窗外，我偶爾望向她會見到她耳際沿臉頰至下巴的優美線條，幾縷髮絲在旁邊像停不下來的鞦韆，還會黏在耳珠上面。

「有甚麼嗎？」她突然轉過臉問我。

「不，沒甚麼。」

「謝謝你！」

「很小意思。」

我倆繼續靜靜地坐在那輛沒冷氣的巴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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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一段友誼經歷過生離死別的話，會有一種特別的昇華。

自此之後，我跟陳敏慰在學校多了一些說話的時間，我會問她拿功課來抄，她會問我借譚詠麟的錄音帶絕回家翻錄。那個時候大家都過着沒顧慮的青蔥歲月，但還是有件特別的「大事」在我們班發生。

通常每一班都有個不怎麼受大家歡迎的同學，我們班也有，他叫鄧道然，他經常以一副甚麼都會，甚麼都識，甚麼都難不到他的嘴臉示人，但卻從來未見過他發揮他的所長。

有一天，我好朋友何天佑跟他發生口角，竟動手打起上來，我在旁邊見到當然不會不管，也加入混戰，結果這次事件引致了有人要被逼退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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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顧Sir說甚麼？」

那天，我們三個被訓導主任顧Sir召見了解，陳敏慰在教員室門外等我。

「鄧道然的父親要追究事件。」我說。

「追究？他也有出手！」她當日也見到經過。

「我也是這樣說，但鄧道然死口說只是我和何天佑打他。」

「他怎可以這樣說？」她有點忿言。

「別理這些了，走吧！」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班比任何一天都要寧靜無事，可能那時年紀小，覺得打架驚動了老師家長都是很大的事，各人心裡難免有點慌，很自然連開玩笑的心情也欠奉。

就在一個如常的小息時間，顧Sir找了我和何天佑到教員室。

「你知為甚麼嗎？」他問我。

「一定不是成績好要表揚啦！還有甚麼？」

「會不會報了警？」

他這句真的嚇倒我了，如果我被警察拉了的話，父親一定不還我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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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結果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鄧道然退學了。

顧Sir只說不容許學校再有同類事件發生，卻沒有言明他突然退學的原因，早幾天還說過會追究的，怎麼事態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了？

我懷着一堆的不解上了餘下的課，放學時，陳敏慰走過來問是不是解決了？

「妳知道甚麼嗎？」我問她。

「我昨天跟顧Sir說了。」

「說甚麼？」

「就說是鄧道然先出手的。」

「妳真的這樣說！」我很驚訝。

「真的，不然他怎會自動退學？」

「謝謝妳！」

她對我笑一笑，沒再說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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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打了個電話給何天佑，跟了說了陳敏慰的事。

「想不到，她竟然這樣說。」他的驚訝不比我小。

「對，我也想不到，」我說：「她為甚麼說謊？」

「明明是我先出手的。」他說。

「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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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次打架事件發生在考升級試之前，整個考試期間都在想着這件事，出來的成績簡直是慘不忍睹。

我被分配到G班，與中一時的同學可以說像被保齡球打中一樣的散掉了，只有與幾個沒甚麼交情的同學同班，最初時沒注意，但後來一想，覺得這是學校在打架事件後作出的特別安排。

「妳是那一班？」我問陳敏慰。

「F，你呢？」

「G。」

這代表未來一年，我們都不可以再共處在同一個班房裡面，也會再結識另一些新同學。

暑假期間，我在街上偶遇過她一次，那次她旁邊還有一個我們校的男生，但我不認識他，我問她要去那兒？

「去學結他。」她笑笑，但身上沒有結他，可能是在那男生的家吧！

我們很快便道別了，我再轉過頭想望望他們時，已發覺他們已煙沒在人海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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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學年剛剛開始，我便聽到有男同學追陳敏慰的消息。

他是F班的，運動型的活躍男生，聽說每天都會找陳敏慰一同午飯，女生們特別愛這種八卦，有人知道我跟陳敏慰曾經一班，問我跟她熟不熟？

「還可以，就是同學那種。」我不想答這種問題。

「聽說她以前也有拍拖，真的嗎？」那個女生就是不肯放過。

「她好像跟姓王的一起過，後來把他甩掉，是嗎？」另一個搶着問。

「現在這個也是從另一個手上搶來的……」還有一個插嘴：「那個女的還是她好朋友。」

「這也太過份吧！」我忍不住要出聲。

「你也覺得過份！」她們很雀躍。

「我說的是妳們，八卦也要有個譜。」我抽身而去。

但很顯然，我沒有阻止到她們，而很快，她們說我因為追不到陳敏慰而傷心得不想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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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一個人留在學校吃飯盒，突然一個人「霍」一聲坐我旁邊。

「我聽到有人說你追過我，怎麼我不知道？」

是陳敏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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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差點將口裡的維他奶噴到她臉上。

「誰說的？」我問。

「你不要理，就是有人對我說。」

「沒這樣的事。」我繼續吃我的豬扒飯。

「我也知道。」她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

「知道還問？」

「你喜歡李嘉怡，是不是？」她滾圓一雙眼問我。

「甚麼？」

「不要否認啦！我早就知道。」她就這樣搖擺着一條馬尾離去。

而我，望着那半盒豬扒飯已經沒胃口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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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有一段長時間，我倆沒有怎樣見面談話，有時會在轉堂小息時，或午飯在外面的餐廳碰到，也是點下頭笑笑打個招呼。

後來有一次，我在街上見到那個聽說追陳敏慰的F班男生，他當時拖着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孩，那女孩很漂亮，有點像栢安妮。那男生發現我望着他時，我慌忙地別過臉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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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放學時，一位同班女生走過來問我，是不是跟陳敏慰很熟？

「是認識啦！怎麼這樣問？」

「她剛才在洗手間哭過。」那女生小聲說。

「哭？為甚麼？」

「不知道，你不知道嗎？」

原來又是一個小八卦！想在我口中套到甚麼資料。

「可能是見到鬼了，聽說女厠很猛鬼呢！」我沒說一聲再見地甩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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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拿起了電話很久很久，又試過放低，我想給陳敏慰一個電話問她在洗手間發生甚麼事，但又怕她誤會我是想八卦她。

後來，我想到一個籍口。

雖然有點唐突。

我撥通了電話，接電話的是她。

「陳敏慰？我是Ken。」

「呀……是你？」

「明天有空嗎？」

「嗯……上午補習，下午沒事，怎樣？」

「看場電影好嗎？」

「下？」

「『人鬼情未了』，妳還沒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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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們約在荃灣一間戲院等。

這是我的提議，因為我怕被同學撞見的話，又惹來一些不必要的猜測。

我先到買了兩張票，等了不到十分鐘，陳敏慰便出現。

「多少錢？」她打開銀包。

「算吧！我請。」

「不好！」

「妳請我麥記算打和。」

她笑笑便沒再爭持下去。

其實想起那天也是蠻奇怪的感覺，因為我們之前根本沒一起純粹的約會過，而因為埋葬她的狗而一起總不算是約會吧！所以第一次約她出來便是看一套愛情片，這不禁連我自己也覺得是不是要暗示一些甚麼了？

在等待進入戲院前，我問她近來有發生甚麼事嗎？

「沒甚麼呀？」她咬着幾粒爆谷說。

「真的？是朋友的不怕講呀？」我望着大堂一張狄美摩亞的海報問，當時覺得一頭短髮的女生也很吸引。

「你又聽到甚麼了？關於我的是不是？」她將爆谷伸到我面前，像個咪高峰般對着我嘴巴問我。

「昨天……」我望向她問：「有人見到妳在洗手間哭出來。」

她收回爆谷，沒回答。

「我只想關心一下妳，不是想八卦甚麼，如果真的沒甚麼就好。」

「沒錯。」

「下？」

「昨日的事……沒錯。」

戲院職員表示可以進場，人潮往戲院走去。

「入場吧！」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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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戲院的燈轉暗後，她問我想不想知道她為甚麼會哭。

「想，如果妳想講。」我說。

「有些關於我的說話，很難聽。」因為我們身旁也有其他人，她將臉靠在我耳邊說。

那股從她嘴巴呼出的淡淡的氣，使我一陣赤熱。

「你也聽過吧？」她問。

「沒有。」

「說謊。」

「真的。」

「說我去阿Sir的家……」她欲言又止。

「不要說了，也不要理。」

「你……」

「我信妳。」我望着她說：「是朋友的，一定信妳。」

之後開場了，我們也沒有再說這個話題，直至完場時，她說這套戲很好看，而我發覺她眼圈紅了，應該是剛剛哭過。

「咦！阿Ken？」

一把很熟的聲音在另一邊叫我，我轉過臉望過去時，見到有十幾個學校的同學望着我，和陳敏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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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學時，我跟陳敏慰去看戲的事很快傳遍了幾個班房，我知道這種事都是越描越黑的，反而增加了那些愛八卦的同學的追看度，所以索性由得他們說好了，可能說幾天已經覺得沒有興致，反而如果這事令陳敏慰更加煩惱的話，我會很難過。

放學時，在操場見到她跟幾個女同學在打排球，我坐到一旁讓她看見，一會，她走過來。

「做甚麼？找我？」她問，幾滴汗珠流到她的下巴。

「昨天……不好意思！」

「有甚麼嗎？不明白！」她喘着氣問我。

「讓他們看見……」我用手比劃着她和我。

「哈……」，她笑笑：「沒甚麼！傳跟你拍拖已經算好好了！」

排球跌在她身旁，她拾起跑回場中央，突然轉身說：「但，可能李嘉怡會不開心囉！」

又是李嘉怡？這個人！究竟她在那裡聽到我跟她一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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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末考試，我的成績總算上回來，我派到A班，與陳敏慰同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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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代的暑假，不像現在般會去倫敦遊學，能去泳池玩一個下午已經很滿足了。有天，我與陳敏慰和幾個同學約了在泳池遊水。

那天泳池很多人，離開前，我到小食亭買了雞脾可樂，陳敏慰買了一杯雪糕。

「有沒有溫書？」我坐下咬着雞脾時，她突然這樣問我。

「暑假啦！說這些做甚麼？」

「你不怕中三淘汰試嗎？」她咬着雪糕匙說。

「還有很久呢！」

「不是很久啦。」

「妳不用怕吧！」

「我也怕的……. 我希望你也能在這學校。」

那是個天氣很好的下午，斜陽夕照，金黃色的柔光打在她臉上，她淘起一小塊電糕放進嘴巴裡，眼珠望向我說：「將來我們同班的話，應該是件很開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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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初期，大家也沒有感到淘汰試的壓力，但過了中期試之後，班房的氣氛一下子轉變了，大家多了上一些補習班，放學時會留在學校做功課，話題談的多了關於考試的事。

「放學之後去那裡？」

一天，陳敏慰在小息時問我這問題。

「沒地方去呀！就是回家吧。」

「來自修室溫習吧！你回家也不會溫書的，對嗎？」

「下？」

「就是這樣了，我等你啦！」說罷，她又走開了。

之後的日子，我放學後就被她拉着往自修室裡呆一個下午，直至天黑了才離開。離開學校時，我習慣先送她往小巴站後才回家，後來，我不用送她了，因為有另一個人送她。

有個高年班的師兄熱烈地追她。

我忘記那個男的叫阿馬還是阿牛了，總之就是一隻動物，他很積極主動，幾乎每個小息都會走過來我們的班房外面找陳敏慰，藉口是研究學社的活動，實際就是追求啦！連放學後的自修室也開始見到他出現，漸漸，陳敏慰身邊總見到他。

「一起午飯嗎？」有天，小息時，我見她在做功課，上前問她。

「唔……約了人！」

「那……好吧！」

她笑笑後，又再低頭繼續。

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再不能說只當她是個普通朋友了，因為我開始覺得很失落，我開始留意他們，如果知道他們沒有一起的話，我會很高興，我開始討厭那個阿馬或阿牛，我甚至希望他被趕出校或大病一場不能返學。

我沒有再去自修室，午飯或放學也只跟自己幾個男同學一起。我刻意避開陳敏慰，她有時會主動跟我說一些甚麼，但我也隨便應一聲便算，我從她的眼神知道她感到我的刻意避開，我也知道她想問我為何這樣，但我沒給她機會開口，好幾次我也匆匆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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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出於幼稚的補償心態，我經常跟李嘉怡走在一起。

當我知道陳敏慰在我附近時，我會和李嘉怡談得特別開心，笑聲特別響亮。我會約她一起午飯，問她借功課來抄，我要這些都給陳敏慰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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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天放學時，有人拍我書包一下，是她，陳敏慰。

「今天不到自修室嗎？」我留意到她只有一個人。

「你先答我，你在拍拖嗎？」她依舊愛用一雙眼死盯着我問。

「說甚麼？」

「我經常見到你跟李嘉怡走在一起，是吧？別否認！」她又是一副得意洋洋。

「只是很普通的朋友，一起吃午飯就是拍拖嗎？我跟妳吃過多少次午飯了？」說真的，對於她有留意我跟李嘉怡的事，我暗自高興。

「真的？」

「騙妳做甚麼？」

她突然走到我面前，說：「你不喜歡她？」

「說這些做甚麼？」她的說話引來旁邊的人注意。

「你是不喜歡她的話，就不要做這些小動作，會引起誤會的！」

「那就當我也有少許喜歡她，想追她吧！」

「現在談這些？妳忘了幾個月後的考試嗎？你想在外面找學校嗎？」

我停下腳步，在路上對她說：「喂！等等……就當我想拍拖吧！又如何？妳可以跟人拍拖，我就不可以？」

她呆了一張臉問：「我跟誰拍拖？」

「那個……阿馬或阿牛？」

「你癡線！」

「妳們明明就是經常一起啦！」

「他經常找我，就代表我要跟他拍拖？」她轉過臉往前走。

「喂！妳們沒有在一起？」我追上去問。

「我不像你般寫意，在這時候還想在跟人拍拖談戀愛！」

「我那有啦？」

「你剛才說的。」

「只是說笑吧！」

「隨便你，反正不關我的事。」

她繼續往前走，我在她背後，望着她那左右舞動的馬尾，不禁覺得一切的誤會可笑又可愛。

「喂！」我在她背後大聲喊她。

她轉過臉問：「做甚麼？」

「吃杯波蘿杯好嗎？」我笑問。

「你請啦！」

後來，天下起雨，接下來的幾個月，都是下雨的時間多，記憶中幾乎每天也要帶着雨傘上學。有時返學時好天沒帶，但到放學時竟下着傾盆大雨，那時候每天都在自修室溫習，總會找到一個同學可以替我擋雨的。

「又沒帶雨傘？」陳敏慰總會這樣問我。

很多次，我和她都共用着她那柄粉紅有白色圓點的雨傘離開學校，在那段路上，我們話不多，但身體非常貼近，雨水經常弄濕我一邊肩膀，但我全不介意，我記得自己有好幾次還有心地沒有帶雨傘上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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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試的日子很快又到，在最後一天考試完結時，我在操場上問她考得如何。

「還可以……你呢？」

「盡力了，應該沒問題吧！」

「那就好。」

雨天沒有停止，成績公佈那天，還是下雨天。

但我沒有帶雨傘回學校。

「你怎麼全身濕了？這種天也不帶雨傘？」陳敏慰一見我便說。

「別理我了，妳考得怎樣？」

「我可以留在學校。」

「我呢？」

「成績在那邊，你自己看。」她指指小食部的壁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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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現在原校升讀的一欄時，我第一時間就想跟陳敏慰說，我轉過臉時，她就站在我背後。

「我一早知啦！」她先開口。

沒錯，那一刻，我知道我很喜歡這個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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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說，中四是中學生涯的一段蜜月期。

剛剛跨過了中三淘汰試，離下一場會考又有兩年時間，所有壓力似乎都一掃而空。其實那是年輕的特權，彷彿天下無大事，每天都活得無憂無慮。

那年八月，我第一次踏足長洲，我們一行十幾個同學，包括陳敏慰，來到這個小島享受我們的陽光與海灘。

「喂！租單車好嗎？」有人提議。

「好呀！我要爬山單車！」有人和議。

「我要坐三輪車，讓男生來踏。」有女生明顯是享受型。

當我們都選好自己的單車時，陳敏慰坐上她的單車，走到我身旁說：「我們鬥快吧！」

「好呀！」我指指前面堤壩的盡頭，說：「誰先到那裡，誰算贏。」

「輸了要請食雪條呀！」她的笑容很美並大聲說：「一、二……」

還未數到三，她已經起步了！

「喂，妳偷步！」

「我沒說要等到三呀！」

我坐上單車追上去，完全不介意就這樣讓她領先，反而很享受這樣望着她的長髮，被海風吹起又散落。當她到達終點，轉過臉對我展現她的勝利笑容時，我覺得那是比甚麼都要美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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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的紅荳。」我將她的戰利品----阿波羅紅荳雪條，舉到她面前。

我咬着自己的提子味孖條，坐到她身旁，我們面前是東堤海灘，幾個同學在沙灘上玩着帶來的飛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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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想過……將來會做甚麼？」她咬了一口雪條後問。

「這個……不知道呢！但一定不會是穿西裝的寫字樓工作。」

「為甚麼？」她轉過頭望着我。

「我想像不到自己每天重複着上班下班，困在同一個寫字樓，每天見着同一班的人，幹着同一樣的文件工作……我會死的。」

「但….. 很多工作也是這樣的呀！」

「所以我說不知道囉！妳呢？」

「我……想過教書呀！但又怕悶……」她的雪條吃光了，只咬着雪條棒，說：「還是大學畢業後再算吧！」

「很有大志呢！現在已想到大學畢業，我還怕自己會考後已要出來做事了！」

「Ken！」她突然認真了。

「嗯！」

「我會考後，可能會到外國讀書。」

「嗯……是嗎？決定了？」

「家人已做了這個打算。」

那一刻，海上映射出點點鱗光，景色很美，耳邊傳來的都是無愁無慮的歡笑聲，但就是那一天，我開始知道，我跟陳敏慰，會有分開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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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期總是短暫的，一年的中四很快過去，迎接中五前的暑假，我們已經跟一年前是兩種心情，有人報了暑期補習班，有人愛回校補課，有人愛到圖書館的自修室。

我也以為陳敏慰跟以往一樣，會到學校的圖書館備課，但她原來找了幾份上門補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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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附近的街坊，也當是溫習吧！」她坐在氹氹轉上說。

那晚，我想約她出來吃晚飯的，但她說要替學生補習，於是改了到她家附近一個公園閒聊。

「全是中三的？」我騎着一隻大咀鳥，前後搖擺着。

「兩個中三，有一個是中四的。」

「嗯……中三的東西，我也忘了！」

這時，有幾個小孩跑過，看到我很不符比例地騎着大咀鳥後，又跑開了。

「怎可以呢！你還要應付會考的。」她認真地說。

「我知啦，我知啦……還有一年吧！怎麼個個也像大難臨頭呢！」

「一試定生死呀！」

「妳應該沒有壓力吧！不是會到外國嗎？」

「到外國也要看成績單呀！他們也要看我考得怎樣的。」

「是這樣嗎？我還以為可以到外國便不用考試了。」我抬頭望向夜空，覺得以後的日子都全是未知數。

「你有想過嗎？」她突然問。

「想甚麼？」

「去外國。」

「沒有呀，要很多錢吧！」

「錢當然要啦，不然我也不會找補習……」

「是這樣嗎？原來妳為了學費才……」

「別傻啦……」她跳起來，走到我面前，用手指篤着我前額說：「這點錢怎可以當學費，只算是一點零用錢啦！」

「妳會習慣嗎？外國的生活。」

「不知道啦，反正很多人也是這樣子留學的。」她低頭，用手擦摸着大咀鳥的咀巴。

「會掛念一些人吧！」我問。

「唔….. 例如呢？」

「你的朋友啦，同學啦……」

「我會掛念你的。」她說。

那晚，我們談到這裡之後，她便去替學生補習了，在回程的路上，我心裡不斷重複着一句沒有對她說的話：

「我也會掛念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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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中，總會有一些畫面，是你一生也不會忘記的。你可能已經忘記了那個畫面是出現在那年那月，也可能忘記了身邊還有甚麼人跟你一起，但就是那一個場合、那一句說話、那一個笑容、那一刻……讓你記下來了，從此以後，就在你的人生中偶爾重播。

我的那個畫面，出現在中五那年的聖誕假期。

那天，我們班的同學相約到咖啡灣燒烤，起初話題是關於讀書考試的，但很快便扯到別處，談到某人跟某人拍拖，談到撞破我當年跟陳敏慰看「人鬼情未了」，談到陳敏慰又有新的追求者，好像是個愛攝影的師兄。

「那有這樣的事，別亂說了。」陳敏慰拖下一句，便往沙灘走去。

同學以為說得過份了，派我去跟她道歉，而奇怪是我一句話也沒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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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吧！他們都是說說笑笑，別認真。」我追上她說。

她轉過身，向我畫了個鬼臉。

「怎麼啦妳？」

「你以為我會為這些事嬲嗎？哈哈…..」

我們就這樣在沙灘上走着。

「其實，我也想知……. 」我問：「妳真的沒嘗試過拍拖？」

「我說沒有，你信嗎？」

「信，這沒好隱瞞的。」

「那，就是沒有啦！」

「怎麼不嘗試一下呢？從中三開始，就經常看到有男生追求妳呀！反正有人疼有人關心一下也不是壞事。」

「那你呢？為甚麼你也不戀愛一下？」

「我？跟誰戀愛？」我們走到沙灘盡頭，這裡沒幾個人。

「你沒喜歡的人嗎？」我們轉身時，她對我望了一眼。

「這個…..」我深吸了一口氣……這時，一個排球落在我們面前，有個穿泳褲的男人示意傳回給他。

我將排球拋出後，她問我剛才想說甚麼。

「嗯……就是沒有啦！我跟妳不同，有很多男生喜歡妳呢！」

「那，你呢？」

「我甚麼？」

「你有喜歡我嗎？」

我繼續腳步，望着自己的白波鞋深陷在白沙之中，又再拔起。我不懂回答她這個問題，這不是一句說話就可以讓她明白我在想甚麼的。

正當我要開口時…..

「你一定是喜歡B班的阿恩，我知道有很多男生也喜歡她。」她側過臉對我笑說，然後大步往前走去。她說這句話的時候，頭髮剛被海風吹起了，遮去了她半張臉，那一絲絲的黑髮，我覺得就像一層薄紗，就是新娘子那一種，在這塊輕紗背後，是一張我很喜歡的臉。

雖然只是一剎那，但有些畫面，即使是只得千分之一秒在你眼前掠過，也足以令你記着一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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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假之後，我有個消息要對陳敏慰說。

會考之後，我會和她一樣，到英國升學。

可能是我的父親較有先見之明，覺得往外面走，我才有繼續學業的可能。當我對陳敏慰講了之後，她的反應是非常雀躍。

「你的學校……應該在北面吧！我的那間比較接近倫敦。」她像在腦海中搜索着英國地圖。

「我沒有概念的，學校都是父親的主意，好像是他有個同事的兒子曾經在那裡畢業。」我倚在學校走廊的欄杆旁，望着操場上有人打籃球。

「要來探我呀！」她說她會租屋住，比我的寄宿學校自由。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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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考很快便到，考試前的日子，我跟她經常走到圖書館與書局，找來很多的筆記與精讀。有時覺得肚餓，會去麥當奴坐它一個下午，去到晚上，我會送她回家，然後在她家附近的公園坐一會，談一些閒話。

「你有想過，將來我們會怎樣嗎？」她有次這樣問我。

「就是跟很多人一樣，做一份工作，然後結婚，然後生小孩，然後買樓，然後窮一生的精力與時間供樓，老了，就住進老人院，這就是人生吧！」我買了一支啤酒喝着說。

「那豈不是很悶，很浪費嗎？就這樣過了一世？」她搶去我的啤酒喝了一口，然後苦着臉還給我。「怎麼學人飲酒了，這麼難喝！」

「不然妳的人生又如何？」我望着被她喝過的瓶口，可能是酒精的影響，臉頰泛紅。

「我要四處走走，看看這個世界，有很多地方想去，不會這麼早結婚的。」

「一個人？」

「甚麼？」

「一個人四處去？」我問。

「不一定，可以有朋友陪的，但不能多，只有一個……或兩個知己就夠了，太多反而煩。」

「我可以嗎？」

「下？」

「我可以加入妳的旅行名單嗎？」

「你？」她跳下搖搖板，對我笑了一下，說：「你如果現在伸請的話，我可以考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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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期大約兩星期的會考結束了，當完成最後一科，離開試場的時候，我沒有太大的興奮或一種解脫的心情。

反而是覺得失落了。

當我們在跑道時，我們被告知一定要向前跑，然後我們便向前跑，當中，你可能會抱怨，你可能會疲倦，你可能會想過放棄，你甚至討厭這樣跑下去。但原來當來到終點時，發覺沒有人再會叫你以後往那裡跑時，你會覺得很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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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考後，陳敏慰沒有閒下來，她去了補習英文，說為了開學做準備。她叫我也一起吧！我說，想在這個暑假享受一下真正的假期，完全將功課放下。

有一天，她找我，問我有空嗎，不如一起吃餐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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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是……」她舉起她的凍檸檬茶說：「替你送別吧！祝一路順風！」

「傻人！妳不是也要去外國嗎？」

「那你也要祝我一路順風呀！」

「那有這樣互祝的？」

「不可以嗎？」

「可以可以……」我也拿起我的凍奶茶，跟她的碰了一下。我們在一間很普通的餐廳吃我們的互相送別飯，人客多時，還有一對情侶在我們對面「搭枱」。

「這是我的地址。」她將一張字條交給我。說：「要寫信給我呀！」

「我會的，我那個地址……沒有準備。」

「你寫信給我時，在上面寫上你的地址就可以啦！」

然後，我們沒有太多的話，飯後很快便離開了，當經過一間戲院時，見到正上映周星馳的「審死官」。

「看場電影吧！」我提議。

「周星馳！你也看他的戲？」

「他的戲好好笑。」

「沒所謂呀，反正也很久沒看過戲了。」

那晚在戲院裡，我們笑得很狂放，幾乎是旁若無人地對着銀幕大笑，我將一切的離愁別緒都化作笑聲，讓這些情感都消失在漆黑的戲院裡面，我想哭的時候，我笑得更盡情，讓她以為那些是笑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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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電影去到尾聲時，我伸手緊緊地將她的手掌握實。我沒有說甚麼，她沒有問我一句話，就這樣純純的緊握了幾秒之後，隨着燈光亮着而放開了。

而我那刻，才真正的想大哭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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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月後，我在啟德機場送別了她，而我也在一星期後離開了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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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有幾個同是香港來的學生，有個男生很特別，都已經是十八歲的年紀了，我見他天天都是穿着西褲或運動褲，我問他為甚麼不穿牛仔褲，他說沒有呀！我問是不是全都留在香港沒帶來？他說，家裡從來不讓他買牛仔褲，覺得那是勞工才穿的衣服，所以由小至大，他只穿西褲或運動褲……」

我在宿舍閱讀着陳敏慰寄我的第一封信。

「你說是不是很奇怪呢？十八歲還未穿過牛仔褲的香港男孩！我還是頭一次見識！所以我提議帶他買一條他人生的牛仔褲，就在我家附近的小商場，那裡的貨不新潮，卻蠻便宜的，一條牛仔褲10鎊左右……比香港還便宜了。你猜到他買了怎樣的牛仔褲嗎？他買了一條全黑色的，就像一條西褲一樣……」

讀到這裡，我笑了。

「你住的宿舍，規矩嚴格嗎？可以自由出入嗎？可以的話，拍一些照片寄給我，讓我看一下你住的地方……」

這時，宿舍的監督巡房，看我坐在書桌前，以為我在溫書，笑一下又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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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我向一位香港來的同學借了一部攝影機，款式型號也很老土，他說這已經是一個前輩留下來的物資，着我小心一點，還要留給我的師弟的。

我拿着這「古董」走遍整個校園，拍下課室，也拍下宿舍，每一張照片我都想給陳敏慰說明一下，我想她能夠在我身邊，像從前一樣，分享每一件日常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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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學校是很傳統的類型，我的Collage不同你的，是比較現代化的模樣，下次也給你寄一些照片吧！你開始習慣了嗎？我還未完全適應呢？有時還聽不懂Miss在說甚麼！很擔心成績追不上……」

我在回信上說，基本上，我每一堂都是在猜老師在說甚麼的，如果第一次考試可以合格的話，都算是奇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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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始時，可以維持着收信、回信的通訊狀態，但後來我要一個月左右才收到她的信，而且信的內容少了，只談一些近況或只是寄來一張相片。有天，我買了一張電話卡打電話給她。

「咦！怎麼會打電話來的？你宿舍有Free Calling嗎？」

「不是，是我買的電話卡。」

「電話卡？很昂貴的……. 有特別事嗎？」

「沒有，就是想跟妳談一下電話。」

「別浪費啦，寫信就可以。」

「不同的，可以聽到聲音。」

「嗯……你怎樣啦？功課怎樣？」

「還可以吧！」

「要努力呀！」

「妳也是。」

「唔……我還要煮飯！」

「那，不阻妳了，在信說吧！」

「好呀，ByeBye！」

來英國之後，跟她第一次的談話，就這樣結束了。我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就是有些東西已經過去了，有些回憶，就只屬於回憶，我們都要繼續向前行，面對將來的未知數，陳敏慰已經在適應，只是我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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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們在英國見了一次面。

而當時的我們，可能沒有想到，這一次的見面之後，要等二十年後，我們才會再碰面。

那是一個Half Term的五天假期，我在寄給她的信中說，想在這個假期跟她見面。

「……歡迎你呀！來到火車站的時候，打個電話給我，我住的地方離火車站很近，只要十五分鐘......」

我將她這封信收進手提包內，期待着這次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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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果然在火車站附近，她說因為這個原因，屋租才會比其他地方的便宜。但我發現她所租住的地方其實一點也不差，因為離火車站還是有一段距離，所以根本沒有嘈音問題，一所兩層高的典型英式獨立屋，屋前方有塊不小的花園草地，房間明亮清潔，基本的傢俱都齊全了。

「這不像我當初所想像的……」我坐在她睡房地上說：「我還以為留學生租住的地方，一定像個宿舍模樣……」

「因為屋主原本也住在這裡。」她給我拿了個枕頭，說：「他是個香港人，來這裡做生意時就住這裡，後來發現留學生越來越多，於是索性將屋租出去，自己租一間小的屋住……樓下有間房間是兩個男生睡的，不介意的話，可以在地上睡，他們也很Nice！」

「不介意，打擾妳了。」

「怎樣？突然客氣了？」她笑笑，看到這個熟悉的笑容，使我放鬆了。

「哈哈……沒甚麼……很掛念妳。」我將這句話說出來了。

「唔……我都一樣。」她的笑容很溫暖，那一刻，我覺得我們又回到大家還在香港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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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我知道她跟屋主原來已經是情侶關係，這是同屋的兩個香港男生跟我說的，其中一個，就是從沒穿過牛仔褲的Vincent。

Vincent說他跟陳敏慰是學校同學，一同找到這個屋租住的。因為有很多事情，他們倆個香港學生也不懂得處理，只好靠屋主幫忙，接觸多了，屋主便對陳敏慰有了意思，很快，兩人便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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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因為她還要上學，所以我獨自一人在街上閒逛着，差不多到她放學時，我在她的校門外等她。

「咦！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見到我時問。

「來等妳，現在就回家？」

「嗯……但回去之前，要買點今晚吃的，你想吃甚麼？我今晚煮給你吃。」

「隨便吧！在宿舍吃的也沒太多選擇。」

當我們買了些東西，然後漫步回家的路上，我問她關於與那個屋主的事。

「是他們說的？」

「嗯……他們以為我知道，所以才對我說的。」

她沒有再說甚麼。

「他的年紀……是不是比我們大？」我問。

她只是點點頭。

我明白她的意思，是不想再談她這段私事。

那一晚，我們沒有太多話，大家一起晚飯後，她便開始做功課。可能是我太敏感吧！總覺得這是因為我談到她與那位屋主的事，而她刻意地不想我知道，至少，我還未見過那個男人。

當大家已經開始入睡時，我見她還在書桌前面，我問她可以談兩句嗎？

「妳以乎很忙？功課很多？」

「是呀，下星期有考試。」她除下她的眼鏡，將一把長髮撥過一邊後說。

「那……努力呀！」

「唔！你也是。」

「Goodnight！」

我返回睡房後，沒有立即入睡，我問Vincent借了一張信紙，然後在他的書桌上寫了一封短信。

隔天早上，我比屋內所有人都早起，將寫上「敏慰」的信封放在廚房的餐桌上之後，我拿起了手提包，推開門離開那間屋。

那天有點冷，一陣冷風吹過我的臉頰，覺得刺痛。

我伸手在臉上摸索，有點濕潤，才驚覺原來是自己的淚水。

有人說英國秋冬的天氣，會容易令人覺得蕭瑟、覺得寂寞、覺得酸楚。

我想，說出這樣的人，都可能曾經有着我那天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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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火車站買了回程的火車票後，我在電話亭給敏慰撥了個電話。

「怎麼突然走了？也不說一聲再見！」她問。

「我怕說再見嘛……在香港已跟妳講過一次，我不想在這裡也說多一次，好像每次見面都是為了說再見。」

「你還未開學吧！怎麼不留多兩天？」

「可以見到妳就夠了，也不在乎那兩天。」

「唔……對不起。」

「怎麼要道歉？」

「有些事，就是一言難盡。」

我明白她想講與那個男人的事。

「我明白的，只要自己覺得開心就可以了。」

「不是開心與否的問題……這裡生活不容易……有時候…….就當是互相利用吧！」

「慰。」

「嗯？」

「我好掛住妳。」

「我也是。」

「要給我寫信啦！」

「我會的。」

掛線後，我忍不住在電話亭大哭出來，我覺得有樣很重要的東西從我的身體內被抽掉出來，覺得整個人都空洞了。我伏在電話機上很久很久，直至有個火車站職員拍門問我發生甚麼事，我才清醒過來。

或者，是時候將一些東西放進記憶的盒子裡。

當火車向北出發，我將一些事情留下了，或者，那就叫就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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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雙城戀』？先生，請你等等，我幫你查一下。」一位長得漂亮的年青書店女職員對我說。

我的小說出版後，有朋友說市面好像很難找得到，所以我來到銅鑼灣誠品書店，嘗試找一下，果然，在「新書推介」那一欄書目上，找不到我的新書。

「對不起先生，找不到這個書名……」女職員的視線從電腦轉向我問：「你肯定是這個名？」

「肯定……不過，算吧！」正當我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有把聲音將我叫住。

「Ken！是你？」依然留着一把長髮，還是那個笑容，這個她，我永遠不會忘記。

「陳敏慰！」我想再叫出這名字很久了。「很久不見……來買書？」我見到她身邊有位小女孩。

「是呀！帶她來買兒童書……」敏慰拉拉那女孩的手，說：「我女兒….. 喂！有沒有叫Uncle啦？」我發覺女孩的眼睛很像敏慰，但有點害羞，立即躲在敏慰的背後。

「很久沒聯絡啦！」她說。

「嗯……二十年！有吧？」我點點頭。

「差不多吧……你現在做甚麼？」她輕撥一下額前的頭髮，神態依然。

「小書作者。」我留意到剛才的女職員望了我一眼，我有點不好意思。

「是嗎？甚麼書名？我現在買一本，要給我簽名呀！」她表現得很興奮。

「這裡……還未有發售！」我望向那女職員，她對我輕輕一笑。

「是嗎？」

「這樣吧！我送妳一本。」

「真的？那謝謝啦，要有你簽名的。」她笑得很好看。

「一定，沒問題。」

之後，我們交換了電話與Facebook，我說遲一下約出來晚飯，她說很好。她倆母女離開的時候，她女兒轉過臉向我展示她手上的故事書，是一本「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

這時我才猛然想起，忘記問女孩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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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我打開電腦，在Facebook網頁，我鍵入她的名稱，看見一張女孩的大頭照，笑容很像陳敏慰，是她的女兒。

我按下「交友邀請」，然後顯示等待答應。

我坐在電腦前，想起那一年的九月，我第一天在班房內望見她的情形，那天，陽光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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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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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這故事的時候，當然也夾雜了自己的一些自身經歷，但不會是真實個案改編。有陳敏慰這個人嗎？我可以答有，只不過我們所經歷的，並不真如故事所寫的一模一樣。而其中一樣跟現實相同的是，我的確和她看過「人鬼情未了」！

如果你喜歡這故事的話，請留言一句，或分享一下讓我知道，多謝你在看我的故事。96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O4GID7wBL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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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是如此的難以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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