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我的小丑 - 02

***

那個男人聰明、高貴、優雅。

我原來是那樣的迷戀他。

說好要帶我參加我期待許久的嘉年華會，於是我上了他的車，卻被帶到他的宅邸。

他粗暴地將我推倒在床上，撕裂我的衣服。

我從沒被如此蠻橫、不講理地對待過。

我不曾想過有人敢對我做出這樣的事，並且他身分和我同樣尊貴。

我不停掙扎，不停尖叫，不停求饒，最後我安靜了下來。

我可是出身於祈連家，不可能找不到我的位置，不可能不知道我被帶到哪裡。真要找到我、要救我，不可能辦不到。

我會遭到這種對待，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我的家族樂見其成。

這是我拒絕聯姻的懲罰？抑或是為強制促成聯姻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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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不已的時間總算過去，那個男人把壞掉的我扔在床上，離開了房間。

然後我的執事──祈連雲走了進來。

他的模樣看起來既斯文又優雅，甚至比那個男人還要好看上幾分，但此刻的我更清楚的明白，他們兩個人其實都一樣，是披著華麗外皮的怪物。

「小姐，我來晚了。」

我不曾期望過他來救我，他會出現在此，只不過是事情結束，家族讓他來接我而已。

由於我無論如何都不願意上車，他只好背著我走。

其實我希望他能把我放下，但我沒有力氣開口，不，是我不想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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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路過了街頭上的嘉年華會。

淡黃色暈染的街道，匆匆走過的無數人流。原本那樣期待的嘉年華會，此刻彷彿再與我無關，我彷彿聽不見任何聲音。

從一片寂靜、蒼涼的黃昏餘韻中喚醒我的，是小丑的表演。我被吸引住了目光。

拉著祈連雲的衣服，示意他將我放下。

小丑絢爛的表演和歡快的氣氛，讓我暫時忘卻了才經歷過不久的可怕夢魘，我一直看到表演結束，夜已深還不想回家。

小丑在收工時送給我了紅色的氣球，並熱情地向依舊留在原地的我們閒聊。

說是他在這個嘉年華會兼職扮演小丑的角色，而他作為小丑的工作是帶動現場的氣氛，取悅觀眾，讓觀眾開心。

「讓觀眾開心？這樣你會開心嗎？」一直沉默著的我不自覺問出了內心的疑惑。

「不，這就是個工作。」小丑搖了搖頭，並把剩餘的氣球一個一個在我們面前宣洩一般地用力踩破，神情一度猙獰。

我害怕氣球破掉的聲音，但祈連雲及時替我摀住了耳朵，因此我只是很平靜地看著。

而在氣球全被踩完以後，祈連雲拿開了手，我聽到小丑這麼嘆吟：

「說實話很累啊，之後再也不想幹這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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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小丑道別後，祈連雲背著我走回了自家宅邸，通過門口前停了下來，我知道他在和人匯報我的情況。

我因為過於在意，一時間放鬆了手掌，氣球飛上了天，越升越高，直到我再也看不到那抹紅色的時候我哭出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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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後，祈連雲扮成了小丑「艾維華森」。而我瘋掉，患了精神疾病的傳言也傳到了各大貴族耳中，好一段時間裡成了家族中可恥的醜聞，我想是因為這樣，我和那個男人的婚約才被解除了。

我一直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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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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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露台，夜很深很黑，風很涼。

天空很遠。

我又想起那天夜裡從我手中飛走的紅色氣球。

一樣的，艾維華森不會再回來了。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我的執事是祈連雲。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出來，笑得發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這寂靜的夜裡，我的笑聲聽來更為嘹亮。

「小姐，您在笑什麼？」

我聽到聲音，回過頭。

夜風呼嘯而過，吹亂了我梳理整齊的頭髮。

但我不在意，因為我看到了他。

卸掉小丑妝容的他。

「不要過來！」

我的笑容瞬間轉成恐懼。

「是你……殺了所有人。」

──我全都想起來了。

祈連雲。在他成為我的執事，被我賜予祈連這個姓氏之前，本來是殘酷的獪子手，以殺人為樂，是曾經遭通緝的連環殺人犯。

只要待在祈連家的羽翼之下，便會有人頂替他的罪名，為他捏造根本不存在的證明、毫無破綻的身分，讓他再也不會被通緝。

所以他才會待在我的身邊，所以他才願意成為我的執事。

那天的宴會上，他也並非是為了替我滅口而殺人。

只不過剛好找到了玩樂的藉口。如若看起來像是為了我的話，那我想必就會保住他，沒有什麼是祈連家動用勢力或金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就算那天宴會上的受害者都是和祈連家勢力相近的名門也一樣，只不過是要保個執事而已，只要沒有其他活著的人知道實情，多的是掩蓋真相的辦法。

但這次我決定給他懲罰，因此我拒絕了像過往那樣替他掩蓋罪行。

甚至我打算聯絡刑警，還想一併聯絡報章媒體，徹底公開他作為連環殺人犯的真面目及所有罪行。

這是他擅自聽從我埋藏在內心的願望，扮成小丑的懲罰。

而我唯一的罪行，並非是捅了那名少女，而是我當初選擇了他成為我的執事。

我藏匿了這名連環殺人犯數年，默許他殺害許許多多的人。

接下來，他會怎麼做？

恨我嗎？討厭我了嗎？想離開我了嗎？

──是不是會想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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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是來和您道別的。」

「為什麼……」

意料之外的狀況令我頓時啞然。

我才注意到他身後跟了幾名刑警，我明明還沒舉報，他自己先自首了嗎？

「因為您拒絕我的請求，不是嗎？」祈連雲那總是平穩、感受不到情感波動的聲調此刻隱約帶有一絲無奈，「我就想，看來只能到此為止了。」

沒錯，那天他對我說了：「小姐，這次也要麻煩您了。」

我卻違背了他的期待，我背叛了他。

因為我看見扮成艾維華森的他，笑得如此開心的模樣。

我才意識到，化著小丑妝的他，也成為不了小丑。

既然這樣，就必須由我來毀掉才行。因為若他成為不了小丑，那就是單純披著華麗外皮的可憎怪物罷了。

但是……

他不應該是恨我嗎？討厭我啊？若不是為了躲避警方的追補，誰又會願意呆在我身邊呢？這些年來還賣力扮演小丑受盡眾人愚弄……然而最後卻自己自首，這不是很矛盾嗎？

「小姐是以為拒絕了我的請求，我就會想殺了您嗎？」

祈連雲很懂我。

而我彷彿現在才第一次認識他。

似乎是從我的反應讀出了我的回答，他忽然掩面大笑。我甚至看到他笑到流出了眼淚。

「那怎麼可能，我很感謝您啊，這段時間很開心。」

啊，他笑起來是這個樣子的嗎？

明明是個殺人魔，他的眼神看起來卻相當澄澈乾淨，不似我想像中的骯髒。

明明是個殺人魔，卻露出這樣看起來相當純真的笑容，這對那些無辜的受害者來說或許才是最殘酷的事實吧。

我握緊拳頭，心裡湧起一股怒火。

就連自己也不清楚這股怒火從何而來，只是我生氣到一瞬間甚至想殺死他，僅只這一瞬間我恨透了他。

「小姐，您記得您徵選執事的那天嗎？」

他聲音帶笑地問。

當下我有些愣然，同時清楚地感受到剛才的那份怒氣和恨意奇妙地消失無蹤。

我的思緒被他這個問題帶回到了五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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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鬧得沸沸揚揚的連環殺人案，其逃亡中的通緝犯卻出現在我執事徵選的會場裡。

身邊想報警或通風報信的人都被我攔阻了下來。我其實並不是特別對他感到好奇，只是純粹不在意他是什麼人而已，我在意的只有誰有資格成為我的新任執事。

並且……他看起來足夠華麗、張揚，光是這點就有入我眼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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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會什麼？」

我饒有興致地觀察他，而他則勾著嘴角，向我既溫柔又優雅地吐出了兩個字：

「殺人。」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而光是他在說這兩個字的瞬間，他的口吻、神情、姿態就在我面前充分展現了帶有餘裕的從容。

事實上，他的人生現在掌握在我手裡。

我若要他被抓，他從前再擅於逃亡現在也將逃不了。

「呃……我不需要人幫我殺人耶，你還會做什麼？」

然後他像是覺得有些無趣般撇了撇唇，「妳想讓我做什麼我就會做什麼。」

「那你能答應我不要再殺人嗎？」

「不行。」感覺到他聲音略冷了幾分，並且剎那間盯著我看的目光充滿著露骨、無畏的殺意。

──他想殺了我。

意識到這點，我的胸口莫名鼓譟起來。

他那優雅端莊的身影，這時才奇妙地深刻烙印在我瞳孔裡，彷若定格。

「我要選這個！」

這個人足以成為我的執事，再也不會有比他更為適合的人。

我不知道原因是什麼，但卻深信不疑。唯獨像他這樣的人才能站在我身側，那怕他是個危險人物也一樣。

我能肯定，適合作為我執事的就必須是這樣的人。

「妳不擔心我殺人嗎？」反倒他像是有些訝異地抬眸看我。

「咦？我不在意。」一時間我沒反應過來。只想到萬一他殺人，是會帶來一些後續麻煩沒錯，但那是底下的人該操心的事，我需要擔心什麼呢？

「換個說法好了，妳不怕被殺嗎？」

他目光直直地盯著我不放，我於是在他迷人的瞳孔裡，掩嘴笑了起來。

「怕啊，但你殺了我就再也不能再殺人了。」

確實如此，祈連家不可能放過他，不是我對家族而言有多重要，而是對祈連家而言，毀掉一個人何其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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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這樣，誰會選擇一個殺人魔作為自己的執事啊？這種人不是神經病就是瘋子吧。」

「那時我就想，小姐一定是比我還瘋的人，只有您能辦到。」

「那樣的話我就不寂寞了。」

什麼嘛，變態殺人魔還怕寂寞嗎？

我也怕寂寞。

準確來說，或許是害怕沒有人能站在我的身側。

他也是這樣嗎？

「艾維……」

視線面前的他已然背對著我，正要被套上鐐銬，跟隨刑警離開。

啊……不要走──

「祈連雲！」

我竭盡全力大聲呼喊他的名字。

提起過長的裙襬，踩著精緻卻毫無舒適感可言的玻璃鞋噔噔噔地跑向他。

同時心底一抹疑問滋長開來。

他是祈連雲，那艾維華森又是誰？

就在這時候，我看見他轉身過來，嘴角輕輕勾起了個優雅的弧度，然後自衣袍裡抽出一把小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後刺中了站離他最近的那名刑警。

過於突然的行動，一時之間即便是刑警也沒能及時反應

然而他只是無視身後的淒慘的哀號聲，一把將我抱了起來，朝與警察方向相反的露臺邊跑去。

到那邊可也沒有退路，他要做什麼呢？我雖困惑卻沒有絲毫不安。

祈連雲摘下頭上的黑色高帽，帽子內緣放著一綑彩帶。

繽紛亮麗的顏色，在這黯淡的夜裡鮮明的突兀。

我看過他以這樣特製過、堅韌無比的彩帶來為我表演，因此我立即明白他將會如何使用。

他迅速俐落的固定好，帶著我跨過圍欄，抓著足以代替繩索的彩帶往下移動。

「你看起來好像魔術師。」我安心地靠在他的胸膛，同時手也悄悄伸進他寬大的衣袍，裏頭果不其然有個暗袋。

「魔術？這只不過是小丑的把戲啊。」到了地面後，他動作輕柔地將我放下，「如果不能逗您開心，就沒有意義了。」

小丑……嗎？我打量他此刻乾淨端正的那張面容。

一點也沒有小丑該有的樣子，真虧他有臉說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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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向後頭，追上來的一群人，有祈連家的人，也有刑警。

忽然間，我彷彿看見了一段如夢似幻的畫面……

我們並身而行，被後邊繁雜喧囂的夜幕追逐，期望跑進前方的拂曉。至少期望能在天邊的第一縷曙光出現以前，這場華麗的表演不會太快落幕──

然而這段幻影隨即泡沫般消逝，我將剛才自祈連雲身上拿走的那把刀刺進他腹部，我們的表演應當就在此處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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