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心：诗之王（Rex Poetica) - Homo Hallucinator（虚幻的光，虚幻的影）

Homo Hallucinator（虚幻的光，虚幻的影）

“哇噢。”她说——不过恐不曾意识到由于太惊讶，直接在现实中呢喃出来，使它绽放在了凌晨的寝室中。海英慈捂住嘴，又放下手，合十，和在熟睡中的室友赔不是，复看屏幕，暗自奇怪：

HCILLUMNI也是个作者——太正常了。大体上能在互联网上深入地聊几句的人都有自己的创作领域，换言之，更容易是作者，而非单纯是个读者。

为何惊讶？

因为HCILLUMNI是个男人？

（无法否认，因为……）

想起自己见过，看过的男性人类，海英慈的眉头皱成一团。无论如何，此事无疑：她怎么也没想到对于《黑城堡》这作品，第一次如此深入的分析和评语，竟来自一个男人。

理解是属于思维的；思维可以超越肉身的特性——理论是这样，但是……

“您应该会有些意外。”于时，HCILLUMNI则回复了，文字在聊天界面接二连三地浮现：“我原先只愿与您谈论您的作品，无意将话题引至我自己身上，故而不曾提及我的性别，职业种种了，但既话题已折移至此，我也无意隐瞒。我确实是男性，不过，我相信这不会影响我阅读您的作品。”

海英慈见他道：“其原因，您必然是十分了解的：因作为‘作家’，我们必须能离开自己的身体——乃至自我的全身全心，穿行在万灵之中，如同跳跃在巨树的枝桠之间，得探寻那处的生发和叹息，却因此，独独不得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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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海的浪潮复于“外海”第二日的周期离岸而去时，众在这原便不会腐朽的花园中工作的机器代理稍停程序性的流程，见装甲如水的光动再度移上草地，如破水，前往海边。

此乃花园边缘：方位向前，乃灰海之岸，亦是与“外海”中枢地区唯一单联灵道的位置，如是来者站立——方位向后，受一丛似孩童围栏的篱笆阻拦；这造物的纹理坚硬而富木质长久缠绕的痕迹，受层层灌木掩映，不引瞩目却无疑宽广，乃深邃地蜿蜒而去，将一处海岸划为无物，无声，无目的禁区，与花园其余葱郁而生白房，机器的地区隔绝。

“诗王”行至灰海边缘，抬起那绽放炽光的无面，背海而站，许是第一次，看向那被林木和围栏分割的区域，视线循那破损的旧景去，一直蔓延到透视不可企及的深处。

O angelus — illumne spectas?

见此，众机器代理因此问：噢，天使——你在看那处吗？

“诗王”垂头，仿回避这问题，注视足下的灰沙，沉默不言。草地再作被碾压后的响动，只见是那分得祂灵，独有五官完整的机器代理，行至祂身边。然此番，不知为何，它没有运作感知模块，四顾移动，而合上了铁所作的眼，轻靠在这天使炽光闪耀的装甲旁，宛一休憩的孩童。

天使叹息。祂伸出手，幻出质量，接住那机器代理，形若长者。

死潮吹拂，众机器望，因而，询：

O angelus — adhuc luctaris?

天使啊——你还不放弃么？

祂没有回答；既没有一个“是”，也没有一个“否”。灵道骤然在祂身后展开，像一道漆黑的日出，将“诗王”和这机器代理一并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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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个男性，你在看这本书时，会有什么特别感受么？”

她问，而后又只能挠头。这算什么问题？但事情便是如此棘手：她其实没什么想问的，但却又，十分好奇。事到如今，她倒不期望和网友之间有什么真情交流，最好便是，她们愿意向她说点什么，填补她的好奇心。

总之得让他说。

“我作为男性读这本书的感觉，就像你作为女性写这本书时的一样。”

……该x的，打太极呢。

海英慈笑了。HCILLUMNI说的话虽然没什么信息量，她却能感他，亦没什么恶意。她支着下巴，在半梦半醒中见那个“正在输入”的动画跳跃。

“我必须能脱离这身体，同时，却也对这身体有比任何存在都深刻的理解。这存在的经历中的喜怒哀乐悲惧皆会成为领悟某种更普遍知识的媒介——由此，我不再是‘我’，我却更是我。”

“……你肯定也是个很不错的作家。”海英慈感慨：“顺带一提，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HCILLUMNI沉默了一会。

“抱歉我的表达不够精准——如我所说，我不愿将话题引至我自身，因此没有详细展开——我虽是作家，却不单纯产出文字。我的作品无法简单地发送或传阅——而需要体验。”

海英慈挑眉。

“……你是做游戏的吗？那种比较新的，VR游戏之类的……”

她不大确定，据她所知，目前的VR没有这么发达。

“……可以这么说。”

游戏策划？

此事让海英慈想到了E，又是一阵微妙的不快，然她摇头，很快驱散了这个念头，回道：

“那也可理解。你是做职业的吧？商业内容不给我看也自然——当然，或者你单纯不想给我看，也完全可以。不过，如果你改变心意了，我随时欢迎。”

“多谢。请您相信，若非是条件限制，我很乐意给您展示。”

这小子是一点也不漏。海英慈暗想，起了点目的心：她倒要看看他要藏多久。

她如今一点也不介意别人是否给她评论：她自己很清楚自己写了什么，也忙得根本没时间社交（跟E巨大无比的失败经历同样是个负反馈）——比起HCILLUMNI进一步的文学评论——她倒更想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别说——她在网上遇到的网友，个个都精彩纷呈。什么高官的私生女，富商孤僻而智商超群的教徒女儿，E这样的人间活佛……

所以HCILLUMNI呢？他是什么？

“作家的看家本领是抽离——我不否认，你之前也一直是这样给出评论的。”海英慈眼珠一转，问：

“那你自己呢？你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你自己，在看这本书时，有什么感觉？”

打完此话，海英慈也略有一愣。她本是意在跟HCILLUMNI“玩玩”，细想，说的也是她的真心话。思及过去，她还想要些读者时，本也不是希望看到什么华丽绚烂的文学评论，而就是好奇，不同的人，该读出如何的味道，便当是交友了。

至于得到的基本是“你写这个有何用”，“没有商业价值，看不懂”之类的评论，暂按下不谈——思绪正转，HCILLUMNI那边已回复了。

海英慈垂头一看，不由绝倒，扣头在桌上，缓抬大拇指，面前则骤然出现个黑白相间的阴阳轮盘，道那：太极，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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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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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给“诗王”的设备——那台智能手机只能在“外海”中枢的协约空间中使用，故倘祂要用此设备连接Project Earth1865，祂都必须前往中枢，那隔日便变化形态的厅堂中。

协约启动的位置乃是个需预约使用的停火区（Truce Zone），“诗王”遵循准则，于中枢的大厅等待。祂垂目静谧，不曾再翻阅杂志，或与任何人交谈——或者，也许祂做了，那经历却未曾给祂留下如何印象。

“为何你仍然来呢？”

祂偏头，见那机器代理，似孩童般同祂并排，偶摇晃双腿，问祂。“诗王”静默片刻，释放波动，道：

“我要知道那女孩如何会写出了这本书。”

祂张合五指，光在祂掌心颤动，随其合上，湮灭于无；那波动亦是战栗的。

“……我要知道那女孩为何会看见他。”

“诗王”道，装甲因此收缩而内撞。公共频道中的内容变了，已轮到了祂们。“诗王”抱起机器代理，带着那设备，向停火区——这绝不受干扰的保密区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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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我只能斗胆猜测。”

“随你猜。请你告诉我，我很好奇。”

海英慈几在这间歇中听见HCILLUMNI叹了口气，因这回复，仿就间隔着一次呼吸。

“你是个极富控制力的作家——意味着无论是对余人的情绪反应，还是你自己的，你都可以采取一种旁观又摄取的态度，去呈现，变形，以创造一种整体效果，使之幽深，广大，”HCILLUMNI说：“但无疑，你仍然有感受。这不是一种无情绪的抽离，而相反，是极为痛苦的。”

“我猜你曾经必然是遭受过某种巨大的痛苦，至使你不得不解离人格来维持生存，对么？”

海英慈思索了番。

“痛苦——就当它是对的。我无意比较痛苦的程度，但，是的，那肯定是一种属于‘剧烈’的痛苦。Disclaimer：我没有被强奸过，虽然……”

她顿了顿，打字：“……像这个时代的大部分人般，我受过‘精神强暴’。这样够了么？”

“从你父亲那儿？”

HCILLUMNI如是写。海英慈沉默了。

“是的。”她回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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祂进入这个空间，即取出那仪器，放在手心。充能在时间加速的情况下进行得很快，祂本应迅速将它打开，却久站不动，望着它。

“为什么？”机器代理问。

“诗王”摇头，祂靠墙而坐，装甲剥落，露出人的手指，碎片蔓延，复显出一寸紧绷的下颔。

这是祂的真容。

“这女孩曾遭受过她父亲严重的精神暴力。”“诗王”道，声音平缓，似倾诉，但更若一种绝望而冷淡的叙述：“她父亲是个自命不凡的妄想狂，信奉各类天启干涉后产生的末世思想，自她十岁开始就反复与她灌输人口清洗，政体解离和优劣筛选的思想。他打乱了这个家庭可能有的任何稳定氛围，给她原本就不轻松的社会竞争再添了一丝——过分的沉重。”

“死亡威胁？”机器代理说。

“诗王”点头。祂抬起那移动电话，用人的手指，点亮屏幕，移出那聊天软件。

“非常频繁。他威胁她如果不够智慧——她毫无疑问会死。这种倾向被当时的社会条件无限放大了。这反映在了她的文本中……或许因此……”

祂的声音渐低，浏览着界面。

“……她意外地感受到了主上的频率波动……”

“绝望的波动（The Frequency of Despair）。”机器代理说。“诗王”不曾否认，已抬起手，却听那声音复来，此番，正向着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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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感到悲伤。”机器代理说。

“诗王”抬头，用那露出下颔的装甲，望着它。祂的下颔扯动；祂笑了。

“是的。当然。”祂回答：“这个女孩的遭遇是不幸的——”

“不。”机器代理打断祂。它站起来，哐当哐当，走到祂身边，和祂并排坐下。

“你感到悲伤。”它重复。声音回荡在房间内。“诗王”沉默着。祂想到“天启”——天启学会进行干涉时，有一定概率，天启真的会发生——这场折磨许是梦幻，或，梦幻，一日成为现实——祂想到那丛天而落的众灵之尸，在祂足下望祂。

祂闭上眼；闭上感官，让自己坠入黑暗。

“你感到悲伤。”机器代理说：“如果这绝望就是答案。”

它转动那机械的颈：“你不想绝望——”

祂猛然抬起手；祂去捂那机械的口，像疯狂。

“但这就是绝望！”祂吼道：“我们失败了！我能如何？”

我是个幻人！

祂惨笑起来：所有的权天使都陨落了，唯祂存活，代价便是那始末的记忆。

为何是祂？

正因为祂是一个幻人！

一个半人，半天使，没有任何能力的残缺物，如此，祂才能活下来。如同诅咒的能力意味着无力，无论祂能编制多么真实，多么庞大的幻想，都不可能改变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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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代理硕大的蓝眼望着祂，那映出了祂破碎的装甲。祂捂住脸，不愿看自己，于时，那机器发出铃声，使祂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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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有时间了。你还需要聊聊吗？”2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VGUS3MbqJ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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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王”抓起手机。上次祂和这女孩分别时，与她说，祂很想继续和她聊天——若她有时间，可以知会他一声。

人类的手指颤抖地打字。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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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代理看着祂。

“尚未。”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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