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封信 - 布偶熊

「我們回家吧，琴奈。」

謝謝妳，讓我有了個家。

實在難以置信，我，被領養了。

貓咪還在花園裡翻滾打鬧，櫻花還在依著風飄落，這裡依舊沉重窒息。

而我，要離開了。

什麼都沒準備好，連「告別」這件事都還來不及理解，我卻已經站在了門口。

「琴奈，掰掰⋯」

是小愛的聲音。

過去，我總是當送別者，目送你們一個個離開。而現在，站在這個無法想像的位置，成了被送別的那個人，看著這片陌生的景象，就像是做夢一樣，好不真實。

就在我不知所措煩惱著該怎麼回覆大家的話，那手，牽起了我。

不像她初次出現時給人的那樣端莊，那手掌上藏著歲月打磨過的痕跡，殘留著日常的溫度與忙碌的痕跡。

不是脆弱的柔軟，而是能將碎裂的東西拼回原位的堅實。

「我會把這孩子，當作自己的小孩來照顧的，各位請放心。」

能在這樣的場合，立刻撫慰人心的話語，她將成為我的「媽媽」。

「那我們就先道別了，院長。」

「啊是！謝謝你們！」

「走吧，琴奈。」

我原本想回頭說些什麼，對小愛。

最後只說出了這句話：

「會有大人來接走小愛的，一定會...」

這不是我該說的話。

不是假意，而是從心底真心地說出來，卻恰好是我曾最痛恨的那種空洞安慰。

那看似貼上一片紗布，似乎能止住血，但傷口很深，仍然無法掩蓋那份刺痛。

沒想到有一天，我也像他們一樣，把這句話送給別人。

不是祝福，是荊棘。

刺痛了我自己，也無法帶給她真正的安慰。

「上車吧，琴奈。」

她替我開了車門，動作輕柔，手扶著我，不疾不徐。

我坐進車裡，透過後視鏡瞥見那名沈默寡言的男人。表情平靜嚴肅，完全猜不透他內心的想法。

他，討厭我嗎？

他，會是我的「爸爸」嗎？

他，是誰？

「琴奈，以後我們就是家人了。」她轉頭看著我，眼神柔和，那樣說著。

我卻一時無法回應。這句話，太陌生、太溫柔。

因為是第一次。

「謝謝妳...」

我只能回應她這句話。

「怎麼愁眉苦臉的呢？」

被看透的內心，這還是第一次。

「不想說沒關係，我不會逼妳的。」她說。

是啊，應該要開心的，不是嗎？這不正是我一直以來期盼的「家」嗎？

就像童話故事那般，歷經波折，終於走到了幸福的結局。

但我卻遲遲不敢翻開最後一頁。

滿是壓抑的情緒，在這一刻爆發，在心裡潰堤了。

「家人」，既是陌生，也是嚮往。

近在眼前的幸福，卻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相信，這一次不會再失去。

回頭看才明白，原來，自已還承受許多的重擔與束縛，未放下。

來不及說出口的聲音、沒被治癒的傷痕、和習慣了孤獨的影子，全都還在，一步都沒落下。

不是不想，而是太想了。

所以沒有把握，能接住這份突如其來的幸福。

「幸福」從未離我這麼近過，可我也從未這麼清楚地意識到，

原來，我還沒準備好。

我好怕。

怕我這樣，會把那些過去也一併帶進這個家。

怕我會弄髒或是弄丟這份來之不易的幸福。

我不想再失去「媽媽」，也不想再失去「家」了。

可不知道我該如何是好。

如果是茜的話，應該可以做得很好吧。

「我們的家，到了。」

到家了。

「歡迎回家，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回家了。

原來，這就是「家」的模樣嗎？

不是我熟悉的地方，卻又讓我忍不住多看幾眼。

低矮的屋簷、整齊的花圃、門前乾淨的石板小路，一切都像書裡畫出來的模樣。

安靜、溫暖，有一種讓人想靠近的氣息。

「進來吧。」她回頭對我笑，語氣輕柔得像風。

我點了點頭，卻發現腳沉得像灌了鉛。

門前的一步，好遠。

「我...真的可以嗎？」

她一直等著我，臉上沒有催促，只有耐心。

「可以喔，因為這是琴奈的家啊。」她就像是對著真正的家人那樣對我說道。

正因為是家人，所以這裡是我們的家。

正因為是家，所以我們是家人。

「可是，我還沒準備...」

「不用擔心，先進來再說吧。」她說，並且牽著我手走進屋內。

我深吸一口氣，踏入那扇門內。

暖黃的燈光灑落在木地板上，有淡淡的飯菜香氣傳來。鞋櫃旁邊整齊地放著一雙新鞋，正好是我的尺碼。

腳步有些發抖，卻是真實的。

原來，家的門檻，也可以為我而開。

她替我掛上外套，領我走過玄關，介紹著屋裡的一切。

「廚房在這邊，這裡是客廳，浴室在那邊。而這間是妳的房間——」她拉開一道門。

「我不確定妳喜歡什麼風格，所以先準備成這樣。如果有想改的地方，隨時跟我說就好。」

太陽曬過後的暖意，還殘留在木地板與棉被上。窗戶沒有完全關上，微風灌了進來，捲動著窗簾。牆壁特地貼著溫柔的可愛動物壁紙。床邊放著一隻熊娃娃，毛絨已經掉了不少，肚子上的線也快斷了。它的左耳有些塌陷，右手上的線明顯重新縫補過，破舊得不堪。

「這是給我的嗎⋯⋯？」我問。

「果然還是太舊了，我可以把它丟⋯⋯」她回。

「喜歡。娃娃，我喜歡。」

我怎麼可能有討厭的理由呢。

「⋯⋯太好了。」

「是之前那貓咪的玩偶嗎？」

「⋯不是喔。」

「那⋯」

「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娃娃。」

「這樣真的可以送給我嗎？」

「嗯，我反而要謝謝妳願意收下。」

我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只是輕輕把它抱緊了一點。

它很舊，也不可愛了，可我不想放開。

這是第一次，有什麼東西，是只屬於我的。

「⋯⋯能問為什麼是我嗎？明明有更多比我還適合的人，為什麼⋯？」我低下頭鼓起用氣小聲地問。

她沉默了片刻，眼神落在那扇半掩的窗邊。

「我看見了。」

「什麼？」

「也是一個人，在沒人注意的角落掙扎著呼吸。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沒事，努力讓別人別擔心，然後一點一點，陷進那口叫做『沒關係』的沼澤裡。」她的聲音很輕，卻字字沉著落下。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咽下什麼東西，才繼續說下去。

「每個人都告訴我沒關係，會好的。有些話聽久了，會變成咒語。連自己都相信了，痛也該不痛了，哭也該止住了⋯⋯」

「可是⋯⋯傷口明明還在。」

「為何要無視？為何要假裝沒事？為什麼非得與過去的自己和解？悔恨、遺憾、痛苦，不曾消失過。」她眼匡微微紅了起來，卻還是不曾掉下一滴眼淚。

「曾有個生命，曾那麼靠近我，而卻我沒能留住。也曾有那麼一段時光，我沒能為自己留下什麼。」

那雙雙眼不自覺地轉向了我，眼神中充滿了某種無法言喻的情感，既像是對過去的自責，又像是對我這個存在的深切渴望。

「⋯⋯我不想再錯過一次了。不想再繼續那樣活著。」她的語氣軟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痛楚。

屋裡一時安靜下來，像是連空氣也在聆聽她的話。

這場看似不對等的相遇，在不知不覺間，鬆動了我長久以來緊握的防線。她那未曾說出口的悲傷，讓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突然縮短了，不再是「被選擇」與「選擇」的關係，而是兩個曾經孤單、學會靜靜忍耐的人，在彼此身上，看見了一點點可以依靠的影子。

雪，會融。

花，會落。

而她，會在。

在這一季悄然盛放的氣息裡，

我願相信——那靜靜開出的，不只是絢麗的花，

還有我們，終於不再背過身去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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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妳，媽媽。」我終於開口，聲音柔得像午後陽光撫過花瓣般。這句話不再只是空泛的感謝，而是發自內心的真摯。

她沒有回話，只是笑了。她彎起笑眼，那笑容裡帶著一種深沉的情感。

我也謝謝妳，讓我有了個家。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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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偶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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