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 39. | Penana

　　李夢瑤十七歲那年，認識了李子文。

　　他不是什麼網紅、也不是什麼學長。只是某一晚，在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深夜貼文下，一句「這世界真的讓人好累」讓她心頭一震。她點開那個帳號，看見了他過去幾篇的留言，都冷冷淡淡，卻像某種受傷後結痂的話語，藏著讓人不忍深問的孤寂。

　　她私訊他，是她主動的。像她人生裡少數幾次主動發出的求救。她說自己不太快樂，說自己和爸媽幾乎沒有對話，每天像個影子一樣在家裡移動。他沒說太多安慰的話，只回了：「嗯，我懂。」

　　這句「我懂」，讓她哭了一整夜。

　　從那天起，李夢瑤每天都會傳訊息給他。分享學校裡誰又說了她壞話，分享她吃的早餐照片、還有她偷偷存下來的、想念他時錄的小段語音。李子文總是回得慢，回得淡，但她不在意。他是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唯一。

　　她每天都幻想，如果有一天能牽著他的手走在馬路上，她就會真的快樂起來。

　　她問他：「你覺得，網戀算真的嗎？」

　　李子文回得很慢，像是猶豫了很久才輸入那幾個字——

　　「如果你覺得是真的，那就是真的。」

　　李夢瑤盯著那句話看了很久很久，然後捧著手機，小心翼翼地笑了。

　　她是真的相信了。從那天開始，她把這段遠距離的戀情當作信仰。每天早起的第一件事是看他有沒有回訊息，晚上捨不得睡，是因為怕錯過他的訊息。

　　他很少說「想妳」或「我喜歡妳」，但她會自己幫他補完那些空白，像拚拼圖一樣，用他的沉默填滿她的幻想。

　　有時他一天只回一句：「在忙。」她也會安慰自己：「他有工作嘛，沒關係，我可以等。」

　　她總是能找到理由，為他的冷淡找到一個溫柔的解釋。

　　因為——她真的很愛他啊。

　　而她不知道，這種太過懸空的愛，本身就像把繩子慢慢繞緊在脖子上。

　　李夢瑤曾偷偷買好火車票，只為了離他更近一點。她沒告訴他那天她就在他城市的車站，一直在出口等，等了三個小時，等到天黑。她沒發訊息，只想看看他在怎樣的地方生活，想像他是不是也會在某個轉角出現。

　　她不怕遠距離。她怕的是——

　　她愛得太重，而他根本沒有要接住她。

　　那天，她回到家，在房門反鎖後，把那張車票收進抽屜裡，一邊哭一邊笑。

　　「沒關係的，我只是想靠近你一點點而已。」

　　李夢瑤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氣告訴李子文：「我想見你，不為別的，只想抱一下你，好不好？」

　　李子文沉默了許久，才回：「好。」

　　就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讓她哭了整整一夜。她覺得他是願意的，他是想她的，他也是愛她的。這樣的幻想，在那一刻，終於成為了現實的光。

　　她坐了六個小時的車，一路緊緊握著手機。車窗外飄著細雪，她卻滿心期待，只覺得那是她人生中最靠近幸福的一次旅程。

　　他來接她。她記得那天他穿了件深灰的外套，頭髮有些亂，眼底是疲憊的黑眼圈。她衝上去抱住他，他身體僵了幾秒，但最終還是輕輕回抱她一下。

　　那一刻她真的以為自己是被愛的。

　　他帶她去旅館，她沒有猶豫。她主動地吻他，手指顫抖地解開他的鈕扣，彷彿只要擁有了他的身體，就能真正擁有他的心。

　　夜裡，她摟著他睡，臉貼著他的胸口，一直問他：「你會一直陪我吧？哪怕我們還是遠距離，也沒關係吧？」

　　李子文沒回答。他只是摸了摸她的頭髮，說：「睡吧。」

　　她聽懂了。她知道那不是承諾，而是逃避。

　　但她仍然告訴自己，他只是太累了。他總是太累了，工作累，生活累，心也累。她願意等，願意陪，願意花一輩子去愛他，就算他從沒說過一句「我愛妳」。

　　隔天她坐車回去，一路上都盯著手機螢幕，等他回一條訊息：「回家了嗎？」

　　他沒有。直到她快下車時，才收到一個簡單的訊息：「到了跟我說。」

　　她笑了笑，哭了。

　　她以為見面後，一切會不一樣。她以為，發生了關係，至少她會離他更近一點。但實際上，她發現自己從未這麼遠。

　　她回到家後，像做了一場夢。

　　那幾天的親密，曾經的擁抱、親吻、喘息，全都還在她身體裡餘燼未散。但手機卻一片安靜，像她從沒去過，也從沒與他真實交纏過。

　　她忍不住主動發訊息：「你在做什麼？我好想你。」

　　過了幾個小時，才收到一條：「剛下班，有點累。」

　　她不敢再多說。她怕他煩。

　　但第二天、第三天，李子文的回覆愈發簡短。他總是在說忙，說開會，說很累。

　　她開始慌了。那種距離，不再是網絡的隔閡，而是她明明曾靠得這麼近，如今卻像摔進萬丈深淵。

　　她試著找他聊天，講一些日常瑣事，希望能喚起他的關心：「我今天下課時差點昏倒，好想你在我身邊。」

　　他回：「多喝水，別太操勞。」

　　她握著手機看了很久，才慢慢打下一句：「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這次他沉默了更久。

　　她想，他可能真的不想繼續了。但她無法放手。

　　她變得越來越焦慮，每天都等他的訊息，一等就是數小時。有時候她會拿起手機重複看他過去的訊息，一條一條地看，一邊笑一邊哭。那曾經讓她幸福的話語，現在像一把一把鈍刀，一點點把她刮破。

　　有一天夜裡，她又問：「你還記得我們那天晚上嗎？」

　　李子文只回了一句：「夢瑤，我真的很忙。」

　　她盯著這句話，看了很久，才慢慢關掉手機。

　　從那晚開始，她睡不著，吃不下，整個人彷彿被掏空。她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哪裡做錯了，是不是太黏人，是不是太不值得被愛。

　　她連續三天沒去學校。她母親責備她，她一句話都沒回。她只是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不斷播放著兩人那天在旅館拍的短影音，一遍一遍聽著自己的笑聲、他低語的聲音。

　　她想，這應該是她這一生最快樂的時候。

　　也是最後的時候。

　　她給李子文發了最後一段語音訊息。聲音輕輕的，像風，也像即將熄滅的燭光。

　　「我真的好愛你啊……可我好累了。我知道你不愛我了，也沒關係。只是，謝謝你曾讓我覺得，我是值得被擁抱的。」

　　她關掉手機，把它放進抽屜，像收好一件再也不會穿的舊衣。

　　她穿上那件他曾誇她好看的白洋裝，在學校裡站了許久。

　　在那個被遺忘的夜晚，她悄無聲息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那通電話，是一個午後打來的。

　　李子文剛拍完一場小型訪談，正要走進停車場。陽光刺眼，他沒注意手機震動，一直到上車才看到幾個未接來電——陌生號碼。

　　他皺眉，回撥過去。

　　那頭的聲音陌生而克制，卻帶著一種強壓的悲痛：「請問是李子文先生嗎？我是李夢瑤的母親……」

　　他手指一頓，微微抖了一下。

　　對方的聲音繼續說著什麼，但他只聽清一個詞：「上吊。」

　　接著是地址，是時間，是警方判定為自殺的結論。

　　他聽完後，只淡淡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後掛斷。

　　他坐在駕駛座裡許久，沒發動車，也沒說話，只是呆呆地盯著擋風玻璃前那被太陽曬得發白的停車票。

　　他沒有哭。

　　那一刻，他感覺什麼都沒有。

　　不是震驚，也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奇怪的空白。像是聽到了一場新聞事故，而不是與自己有關的什麼事。

　　他只是靜靜地回想，那天早上她離開旅館時，低聲說了一句：「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當時他沒太在意。

　　現在，那句話卻像針一樣，一點點在他腦海裡刺出血來。

　　他那幾天的確很忙，也確實沒想太多，只覺得兩人的熱度過了，感情也該慢慢回到原點。畢竟那不過是一場見光死的網戀，哪那麼嚴重。

　　可她死了。

　　她是真的，死了。

　　他終於打開她的對話框，看到她最後一條語音。手機自動播放，聲音清亮，語氣柔軟：

　　「我真的好愛你啊……可我好累了。我知道你不愛我了，也沒關係。只是，謝謝你曾讓我覺得，我是值得被擁抱的。」

　　那一瞬，他心頭猛然一縮，像有人從後方猛捶他胸口。他幾乎脫力般往後靠，額頭抵在方向盤上，久久無法起身。

　　他沒去參加她的告別式。

　　那封警方調查報告，他收到了，卻沒有拆開。

　　他也沒再回過那座城市。

　　只是在某一夜，他回到自己租屋處，洗完澡後對著鏡子站了很久，看著自己眼底愈來愈深的黑影。

　　愛來得快，去得也快。就如她那場突如其來的愛與死，猛然出現，也猛然結束。

　　他忽然有些怕了。

　　不，是麻了。

　　這不是第一個死亡，也不是最後一個。

　　他仍記得每一個女子的名字與命格，像是抄寫在靈位上的符號，一目了然，卻再也無法觸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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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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