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裔之子：神擇巫者 - 8—3：營火談話

★本篇為週末加長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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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醒鎮民城門關閉的鐘聲陣陣迴盪響起，狄飛爾也再次回到了傭兵團的營地。其他雜工都在做晚餐的準備，他便跟著協助，替其他人搬下了存放在馬車上的糧食。

　　看到他把木箱抬起，獨自從馬車上扛下平常需要兩個成人才能卸下的整箱馬鈴薯，領班雜工不由得讚賞道。

　　「哦，你還蠻能幹的嘛，米瑟勒斯。小小年紀體力就這麼好啊。」

　　其他在旁看著的雜工也跟著附和。

　　「果然是山民的孩子，跟熊一樣有力，你是獵師吧？」

　　「對啊，你身上那張毛皮是自己獵的嗎？」

　　雖然是在稱讚自己的話，米瑟勒斯卻一點也不敢對那些蘇安人透漏任何事情，只是低調地垂著頭一語不發，幫忙完事情之後，就默默離開了現場。

　　就連在吃晚餐時，他也沒像其他雜工或團員一樣聚集在火堆附近邊吃邊聊著天，而是默默拿著碗到最遠離其他人的牆邊，獨自喝著燉湯，滿心想著盡快結束晚餐。

　　等到他吃完東西，拿碗要回去放時，正好被剛從城鎮裡回來的灰蒙看見，立刻被他叫住。

　　「米瑟勒斯，你過來一下。」

　　少年立刻聽話地走向他面前。灰蒙隨即臉色沉沉地壓低聲音說道。

　　「我從奈恩娜那邊聽說你的事蹟了。你昨晚肯定幹了什麼好事才跑去克多倫那邊過夜對不對？……很好，我們待會來好好聊聊。」

　　米瑟勒斯立刻繃住了臉龐，但在他開口說出任何話之前，灰蒙先把手上冒著熱氣的一包紙袋遞向他，朝他指示道。

　　「你把晚餐帶去給克多倫吃，順便跟他說我待會過去。」

　　「是……」

　　繃緊神經地謹慎應聲後，米瑟勒斯默默目視著灰蒙離開，拿著食物轉身往駐守師的營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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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是在不需要防範幽狼的安全城鎮裡紮營，駐守師的營帳依然被設置在最遠離營地的偏僻一側。

　　假使是其他南境部隊，多少會安排幾名看守的軍人，輪班留守在駐守師營帳附近，一方面是監督駐守師的工作，一方面也是防範針對巫師襲擊的敵人。

　　但基於克多倫的要求，讓灰蒙最後沒有這麼做，使得駐守師營帳就像是被營區完全孤立似的，獨自佇立於空曠的城牆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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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飛爾遠離了來自營區的火光後，感覺到接下來的小段路徑已經完全融入了夜色之中，剩下一片黑暗。

　　原本預料駐守師至少會在營帳裡點上油燈，但他卻沒看到預料中的光線。

　　奇怪……他外出了嗎？

　　狄飛爾摸黑走到營帳前，安靜地掀開了門簾，結果發現駐守師是趴在桌上睡著了。狄飛爾在黑暗中隱約注意到他的前面擺了幾個已經上蓋、裝滿藥粉的玻璃瓶，似乎是在休息前處理完的。

　　他該不會是從紮營後一直睡到現在吧？

　　狄飛爾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對方一陣子，感覺到克多倫真的睡得很熟。他苦惱地搔了搔頭，猶豫著該不該出聲叫醒，還是等待他自己醒來。

　　但駐守師好像真的很累……放著不管可能會一直睡下去也說不定。思考一陣子後，狄飛爾還是決定開口。

　　「那個……克多倫先生……」

　　小聲呼喚了幾次，駐守師才動了下肩膀醒了過來，他從桌面上抬起頭，揉了揉有些昏沉的太陽穴，茫然看著站在黑暗裡的少年身影，花了一段時間才完全清醒。

　　「已經這麼晚了啊……」

　　克多倫很快把桌上的油燈點起，讓火光照亮了營帳。狄飛爾接著把手上的紙袋遞給他，開口說道。

　　「灰蒙要我把晚餐帶給你……他說他待會會過來。」

　　克多倫默然接過了紙袋，看了眼裡面還溫熱的肉餡烤餅。

　　「知道了……」

　　頓了片刻，他才反應慢一拍地意識到剛才少年說出的話，有些困惑的開口道。

　　「等等……米瑟勒斯，你剛才直呼灰蒙的名字嗎？不太對吧……你應該要稱呼他為團長才是。」

　　米瑟勒斯頓時一陣慌亂，連忙道歉。

　　「是這樣嗎？對不起……我還沒有弄清楚怎麼稱呼人類的上位者……」

　　少年的話讓克多倫愣地一頓。

　　上位者……？

　　被這種誇張的用詞形容，感覺灰蒙好像一瞬成了什麼不得了的王族權貴似的。他不禁苦笑出聲，無奈地開口道。

　　「那你怎麼又會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先生啊……」

　　生來第一次聽到有人在稱呼自己時，在姓名後面加上敬稱，讓克多倫實在難以適應。

　　狄飛爾立刻照實回答。

　　「因為……我記得家鄉的人類會這樣稱呼仲調者……我說錯了嗎？」

　　那些威塞克特人在提到他們的仲調者時總會這樣稱呼……艾赫希人也是會加上〝祭司〞這些帶著尊敬的位階詞，所以就讓狄飛爾自然而然認為應該這樣稱呼了。

　　不過，聽說到少年的家鄉是會在巫師姓名後面加上敬稱的社會，反而讓克多倫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他沉默了一陣子後，才語帶猶豫地開口道。

　　「倒也不是有錯，只是……」

　　不知道該從何開始跟少年解釋南境鄙視巫師已久的社會風氣，讓他最後還是欲言又止。

　　獨自陷入思索的狄飛爾，最後又忍不住提出停留在心裡的疑問。

　　「可是，如果應該稱呼這裡的最高領導者為團長，為什麼你們都是叫他灰蒙？」

　　也是因為其他部隊長跟駐守師都這樣直呼灰蒙，狄飛爾也很自然地照著他們的習慣叫了。

　　在魔族的文化裡，沒有會不定時改變稱謂的情況。同輩或親子間就是不用加上位階稱呼，如果是下位者對於長老以上的上位者，就一定會是姓名加上位階稱呼，或是只稱呼位階。

　　所以當狄飛爾想弄清楚人類之間正確的稱呼方式時，就不由得被他們經常隨性改變的習慣給混淆了。

　　被少年這麼一問，讓克多倫顯得有些尷尬。特別是他的立場，照南境的規矩來說是部隊裡最不能直稱灰蒙名字的人。

　　「那是因為……私底下吧，我們彼此認識很久了。」

　　狄飛爾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然後心裡又浮現了更多疑問。

　　「所以……人類會因為認識久了改變位階稱呼嗎？可是要怎麼知道認識夠久了？雙方會互相約定嗎？」

　　面對少年的詰問，駐守師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種關於人際關係的事情，完全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

　　「呃……不會約定吧，可能該說是……默契嗎？或是個人意願……」

　　米瑟勒斯的臉上浮現被嶄新的發現衝擊到的愕然神情。

　　「人類可以因為個人意願改變位階關係嗎？」

　　「位階？呃，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並不是這麼絕對的啊……」

　　營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中斷了兩人的對話。聽到門簾外傳來的談話聲，克多倫莫名地感覺到鬆了口氣，他放下裝著肉餡烤餅的紙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們先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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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沿途談論著少年情況的灰蒙與奈恩娜，在升起的火堆前坐下，然後目光嚴厲地打量向坐在他們對面的孩子。

　　米瑟勒斯頓時感覺心裡七上八下的，游移著視線不敢抬頭。

　　他不由得想起，小時候偷偷溜出族落在森林過夜被那帝里抓到，讓狼哥哥叼著帶回家時，沙希斯的眼神完全就像前面那兩個人類一樣可怕。

　　正當奈恩娜臉色肅穆地要開口提問時，忽然附近又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們立刻轉頭望去，人還未到就聽見一陣悠悠然的嗓音。

　　「唷——大家都在這啊。」

　　奈恩娜跟灰蒙頓時露出煩燥的表情，幾乎是同時朝後駡出聲。

　　「你來幹嘛啊！」

　　「你湊什麼熱鬧啊，混小子！」

　　不請自來的崁柏特對他們的罵聲視若無睹，臉上依然掛著笑，很自在地在火堆旁逕自坐下。

　　「你們問這什麼話嘛，這時候不湊熱鬧要湊哪時候？這座小鎮酒也難喝食物也糟糕，無聊透了，不如聽你們聊天比較有趣。」

　　他把目光晃向臉色有些畏怯的少年，嘻嘻笑著說道。

　　「怎麼啦？米瑟肯定闖禍了是不是？我做好聽八卦的準備了！」

　　灰蒙明顯不悅地瞪了他一眼。

　　每次只要這傢伙一來，氣氛肯定正經不起來……

　　但他最後沒再多說什麼，朝克多倫開口道。

　　「你來說吧，克多倫，這小鬼是不是偷跑去森林了？」

　　駐守師沒多加思索就淡然回答。

　　「嗯，是啊。」

　　奈恩娜臉色變得沉重，她立刻追問道。

　　「他弄傷自己了是嗎？」

　　「倒是沒有，他只是無聲無息的溜進林地裡的廢村，然後被我給帶回來而已。」

　　奈恩娜的神情鬆了口氣。

　　一般來說……會需要待在駐守師的營帳裡過夜，通常也只有一種理由——就是該人有所負傷或患病，情況還是嚴重到需要巫師就近關照的程度。

　　灰蒙也是因為聽到這個情況，才打算好好關心一下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還好，少年只是單純停留在駐守師的營帳借宿而已。

　　奈恩娜接著説。

　　「是嗎……不過，你說無聲無息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我平常在保持與風之靈的連結下，能夠很清楚洞察到人們在營地裡的走動，但卻沒注意到任何他離開的跡象……他簡直安靜的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

　　克多倫深思地望向米瑟勒斯。

　　「會發現他離開，是因為他接觸到我設置在森林深處用來提防幽狼的〝力量繩索〞，否則我恐怕就要為了營地莫名其妙在夜裡消失一個人，負起失職責任了呢。」

　　現場一陣詫異的沉默。能腳步安靜到讓巫師足以聽見遙遠幽狼動靜的巫術失效，可不是什麼普通人能隨便做到的事。

　　但米瑟勒斯沒有意識到他們詫異的理由，而是因為發現自己擅作主張的行動可能會給駐守師添上失職的麻煩，讓他的頭愧疚得垂到不能再低。

　　灰蒙瞪了這個行徑脫序的少年一眼，雙手抱在胸前冷冷說道。

　　「別擔心，要是這小鬼笨到去自尋死路我也不會懲處你。」

　　崁柏特摸著下巴，眼裡帶著佩服。

　　「哦……真不可思議，米瑟你這小子不只是鰻魚，還有著幽靈腳步啊。這是什麼艾赫希人特有的特殊能力嗎？」

　　米瑟勒斯默然皺起眉，板著臉小聲嘟囔。

　　「艾赫希人才沒有這種特殊能力……」

　　聽到崁柏特的話，奈恩娜才忽然想到似的開口道。

　　「說到這個……我老早就想問了，米瑟勒斯，你該不會是艾赫希人的獵師吧？」

　　原本看到他渾身獸皮打扮的時候，奈恩娜就有所猜測，不過又一度以為是因為被魔族養大才有的特殊穿著習慣。

　　但這次聽到克多倫提到的事蹟，讓她開始確信起這個猜測。

　　「獵師……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但總之我是從小看著他們長大的。」

　　米瑟勒斯照實地回答，一旁的克多倫聽完之後，跟著附和道。

　　「他確實是獵師吧。我從森林帶他回來的路上，親眼看到他連把火炬都沒帶就一下溜進黑暗裡……結果沒幾分鐘，就帶了隻被一擊斃命的豪豬回來。我還沒見過下手這麼俐落快速的獵手。」

　　這段話讓灰蒙與崁柏特難得對上默契，同時驚呼出聲。

　　「什麼！？」

　　「豪豬！？」

　　奈恩娜則是立刻思考往其他方向。

　　「慢著，米瑟勒斯是用什麼武器獵捕的？」

　　在她印象中，明明沒配發給少年任何武器才是。

　　崁柏特也接著提出疑問。

　　「米瑟，你去招惹那個刺刺又兇悍的鬼東西是怎麼全身而退的？」

　　一下感受到眾人的目光壓力，讓米瑟勒斯怔地陷入沉默。好一陣子，他才伸手向羊皮披肩蓋住的背後，從腰帶抽出那把借來的匕首，誠實地向奈恩娜回答道。

　　「用克多倫先生借我的匕首。」

　　現場頓時陷入好幾分鐘的錯愕沉默，看到灰蒙不悅投來的責難目光，克多倫有些尷尬地挪開了視線。

　　張著嘴的崁柏特，望了眼克多倫又望了眼面露無辜的少年。

　　「等等……這句話情報量太大了，讓我稍微冷靜一下。」

　　奈恩娜不可置信地張著眼，語帶非難地朝克多倫說道。

　　「不是吧！你怎麼會讓米瑟勒斯注意到你持有武器的事！？竟然還借給他用？」

　　在駐守師回答之前，米瑟勒斯先困惑地問道。

　　「為什麼克多倫先生不行持有武器？」

　　被問到這種在南境太過理所當然的問題，現場的北境人們忽然都面有難色。

　　崁柏特用雙手摀面，按捺不住似地在旁碎碎唸。

　　「老天，我好想吐槽你的〝先生〞……不行，這次還是忍住好了。」

　　灰蒙不以為意地揚起眉。

　　「怎麼？有禮貌是件好事。」

　　放下手重新振作精神的崁柏特，這才代替其他人回答了這個讓人有些尷尬的問題。

　　「米瑟小弟，南境的巫師持有致命性武器是條重罪啊……希望你能意識到這點，別把不該說的話對別人說了。」

　　米瑟勒斯的表情很是震驚。

　　「是……這樣嗎？為什麼？」

　　崁柏特搔了搔頭，有些苦惱該怎麼適當回答。

　　「嘛……我們的心境上也跟你一樣很無法理解，不過這就是現實面……」

　　克多倫直接替崁柏特的迂迴說出了事實。

　　「因為這裡的巫師不被允許在他人面前擁有自保能力。要是被發現觸犯這條律法，巫師會被從重判刑。」

　　他的這句話一出口，頓時讓現場的氣氛變得凝重了些。米瑟勒斯愕然面露衝擊，說不出半句話。

　　在失去對話的可能性之後，南境的仲調者依然必須站在兩族衝突的最前方，還成了專職替人類對付幽狼的職業。

　　但這裡的律法卻不允許他們擁有致命性武器……

　　為什麼？剝奪他們的自保能力……難道是為了避免他們反抗嗎？

　　可是要是這樣，到底還有誰會願意成為仲調者……

　　「去他馬的南境律法……」

　　灰蒙不高興的啐駡聲打斷了米瑟勒斯的思考，在崁柏特反應過來之前，他直接一把抽出了副官後腰帶上的匕首，朝克多倫拋了過去。崁柏特措手不及的摸向背後，出聲抗議。

　　「欸，不是！為什麼拿我的啊！」

　　「克多倫，你下次可別再粗心讓人注意，部隊裡不能再有任何人知道這件事了。」

　　灰蒙朝接住武器的駐守師肅然告誡。

　　「知道了……」

　　克多倫無奈地回應。雖然他並沒有打算故意違逆律法的意圖，但灰蒙總堅持要他攜帶最低限度的防身武器以備不時之需。

　　崁柏特繼續碎碎唸抱怨。

　　「真是的……這樣我還要回去翻那個骯髒又臭得亂七八糟的軍備箱，很不方便欸。」

　　灰蒙再度把他的話當成空氣，轉頭鄭重對米瑟勒斯交待。

　　「小鬼頭，你也聽到了吧？這件事你不准跟任何人提起，懂了嗎？」

　　少年呆然地點頭。

　　「我知道了……」

　　奈恩娜也跟著向米瑟勒斯警告。

　　「米瑟勒斯，偷跑的事情你也別再有下例。」

　　「無論你是不是獵師，還是得尊重部隊倫理，不能在沒有長官指示的情況下擅自行動，特別還是進入那麼危險的森林，知道嗎？」

　　人類的倫理規範，本來就是對狄飛爾來說十分陌生的事情，特別還是軍團部隊的倫理規範，更讓他完全沒有概念。但是，即使沒能全然理解奈恩娜話裡的意思，他還是基於對上位者的禮貌應聲。

　　「我知道了……」

　　「這次的事你得接受懲罰。你明天早上處理完雜工的事務後來找我，你之後得多一份負責整理軍備品的工作。」

　　「是……」

　　崁柏特忍不住拍手叫好。

　　「哦，真的嗎！你終於要放棄不可靠的公德心原則，要差人處理那堆鐵器垃圾桶了嗎！」

　　奈恩娜不高興地撇頭向他。

　　「你還有臉說啊？把那邊變成垃圾桶的還不就是你的第一分隊嗎？每次前線回來，東西也沒怎麼清理就朝箱子亂丟走人，你到底都怎麼管理部下的啊，真是的。」

　　「唉～我姑且提醒過他們無數次了，人累的時候總是容易隨便嘛。」

　　沒有意識到他們話中所指的東西是什麼，讓少年的表情有點懵然。灰蒙聽著他們的討論，遲疑地朝奈恩娜問道。

　　「不過那些東西很重吧，他一個人做得來嗎？」

　　「米瑟勒斯應該沒問題，我聽領班雜工說，他能夠自己從馬車上扛下上百公斤的馬鈴薯箱，還沒喘半口氣。」

　　灰蒙不禁有些意外，沒料到這個身材體格中等的十幾歲年輕少年，竟然有這種程度的體力。如果沒有受過負重訓練，成年男人也難以輕易做到這種事。

　　「上百公斤……看你身上也沒特別有肉，能做到這種事還真不簡單啊。」

　　這種程度的重量，島上的艾赫希獵師也能輕易做到，因此狄飛爾從來不覺得這是多麼厲害的能力。他眨了眨眼回答。

　　「可是……那個箱子不到很重啊，我常獵到更重的野豬，還要帶獵物走上……一兩個小時往返族落跟森林吧。」

　　來到彼岸才開始適應人類稱為〝小時〞、〝分鐘〞這類更細緻時間觀念，讓狄飛爾停頓思索了一下，才用大概的感覺推測出來花費時間。

　　崁柏特忍不住開口吐槽。

　　「你是熊生的嗎……！？」

　　「不愧是艾赫希獵師……」

　　習慣於沉默的克多倫也不由得感佩。

　　「原來如此……既然這樣就沒問題了吧。」

　　灰蒙摸了摸下巴，看著營火的光芒思索，確認過已經沒有需要提及到的事情後，他最後才做出結論。

　　「好吧……事情差不多就這樣，大家解散去各自休息了。」

　　其他人紛紛應和著，從火堆前起身，離去之前，灰蒙又再次朝米瑟勒斯出聲提醒。

　　「米瑟勒斯，你最好好自為之點，別再隨便亂來，知道嗎？」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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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火前的談話結束後，狄飛爾也回到了自己所屬的雜工營帳前。

　　老實說……比起聽到〝休息〞這個詞，他還寧願剛才的對話能繼續持續下去。狄飛爾意外地滿喜歡和這些人聊天的感覺。

　　雖然是遭受責難的一方，可是灰蒙他們並沒有像他原本想像的那麼嚴厲，也沒像對待其他失誤雜工一樣不留情面地朝他厲聲斥罵，反而比較像為了關心自己的狀況而來。

　　這種氣氛的對話，就算再多延續更久一點他也十分樂意。

　　因為，至少這樣……就能讓他不用又為了睡覺而煩惱……

　　狄飛爾杵站在自己的營帳外頭，深嘆了口氣。還沒進到裡面，就已經聽到營帳裡傳來陣陣此起彼落的打呼聲，不用想也知道，今晚也肯定又是睡不著的一晚。

　　他無奈地進入昏黑的營帳內部，在最角落的空間坐下，感覺耳邊的音量比在外面又大了五倍似的。

　　為什麼人類睡覺的時候，能比清醒時更吵……

　　長年生活在森林中，讓他無論清醒還是入睡時都能保持著敏銳的聽力，以警覺周圍環境的危險。

　　可是這項感官能力卻在人類的社會裡成了徹底的大麻煩。也讓他生來首次感受到嚴重的睡眠障礙。

　　狄飛爾躺著用手塞住了耳朵，讓情況改善了一點點，但稍微睡著鬆懈手指之後，又很快被相同的音量吵醒，沒能讓狀況改變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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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煩燥地忍耐了一段時間後，還是無可奈何地起身離開了營帳。

　　但就算不睡覺……又能怎麼辦？

　　狄飛爾撐著疲倦的雙眼，環顧了眼營地。與昨晚在森林時不同，這晚的營地裡四處都有團員在留守，相鄰的營帳通道上也架設著會燃燒整晚照明的篝火架。

　　就算想默默窩在角落熬過這晚，恐怕也是很快會被巡守的人注意到，他不想到時候被人覺得行為怪異而追問理由，最後心裡只浮現唯一一個地點可以去。

　　離開火光明亮的主營地之後，狄飛爾沿著昏暗小徑返回了駐守師營帳的所在位置，遠遠朝營帳遙望了眼。

　　剛才眾人聊天時燃起的營火已經被熄滅，只剩下營帳布幔裡透出的油燈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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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借宿駐守師的營帳過夜，獨自處於寂靜無聲的環境，讓他這幾天來終於再度有〝睡著〞的實感。可是……總不能因為這種理由去打擾駐守師吧。

　　狄飛爾無可奈何地嘆息，走到堆疊空木箱的馬車旁，靠著冰冷的牆面坐了下來，抬頭看著晴朗閃爍的星空發呆。

　　以前在家鄉時，他偶爾會在晚上獨自登上彌那的山頂，像這樣仰頭望著星空。

　　即使腳底下的土地以及人事物都已經不如以往，星空與月亮卻還是與在山頂上時看到的一樣。

　　如果能回到那時候就好了……即使夜風再寒冷還是有家可歸，能依偎著族落裡的狼哥哥……依偎著沙希斯溫暖的身軀，寧靜而安慰地度過夜晚。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獨自忍受著孤寂……

　　思念家鄉的情緒在胸口瀰漫開來，幾乎要讓他難以承受，狄飛爾把頭埋入了膝蓋裡，不敢再多看一眼讓他陷入回憶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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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多久，他便在疲憊與孤獨的情緒裡不知不覺沉沉睡著，頭越垂越低，最後撞到附近木箱，發出了響亮的聲響，嚇得他頓時清醒。

　　營帳裡的克多倫也同時察覺到聲音，臉色困惑地走了出來，他吃著手上冷掉的烤餅，一面拿著油燈找尋聲音來源，結果發現坐在漆黑城牆旁揉著頭的少年。

　　「米瑟勒斯……？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麼……」

　　米瑟勒斯連忙尷尬地起身。

　　「抱、抱歉……吵到你了……」

　　「沒事……」

　　克多倫沒有在意這件事，挨近的燈光讓他注意到少年的疲憊臉色。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米瑟勒斯搖了搖頭，沉默了一陣子才回答，眼裡滿是沮喪。

　　「我……我睡不著……不管怎麼努力還是沒辦法……」

　　「睡不著？怎麼會……」

　　「克多倫先生……你會使用什麼能讓耳朵暫時聽不見的巫術嗎？」

　　這預料之外的提問讓克多倫愣了片刻。但少年向他投來的眼神無比認真，讓克多倫不由得陷入思索，他沉默一陣子才接著說道。

　　「並沒有這種巫術……我們先進去談吧，外面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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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米瑟勒斯在營帳裡的木箱上坐下後，駐守師把座位上的椅子轉而面對他，評估著他的問題開口道。

　　「你為什麼會睡不著？」

　　雜工的工作應該是相當耗費體力的，這幾天又頻繁在撤營與紮營，幾乎可說從早忙到晚，照理說不應該會有讓米瑟勒斯為了睡眠煩惱的餘裕才是。

　　「我真的……無法習慣跟人類一起睡覺……為什麼他們可以從嘴巴發出那種奇怪噪音，比醒著還吵……這樣苟苟苟苟苟一整晚不會很累嗎？」

　　米瑟勒斯的描述方式讓克多倫忍俊不禁地撇頭噴笑。

　　但由於少年是十分正經地在陳述他的困擾，為了好好處理他的問題，駐守師努力耐住了笑意，清了清喉嚨，重新冷靜開口。

　　「原來如此……所以你是因為別人的鼾聲問題睡不著嗎？」

　　米瑟勒斯臉色低落地點了點頭。

　　「那你的狀況……是比較難以入睡，或是睡著後容易被吵醒呢？」

　　米瑟勒斯用帶著絕望的語調答道。

　　「完全沒辦法入睡，就算累到睡著也一下就被吵醒……這幾天一直都是這樣……」

　　「這樣啊……」

　　真的啊？雜工們的鼾聲有這麼嚴重嗎……

　　克多倫摸了摸下巴思索，然後起身掀開了附近一個木箱。

　　裡面裝滿了黏貼著文字標籤紙，大概在拳頭大小的玻璃瓶，有些裝著不同顏色的藥草粉末，有些則是透明或混濁的藥水。

　　克多倫陸續把幾罐藥瓶拿到桌面，依照特定比例倒進陶碗裡混合，調製成些許混濁的深褐色藥水，又從箱子裡找出空的玻璃小瓶，動作俐落地把製好的藥水裝入塞蓋。

　　「這是助眠藥，你試試看吧。」

　　克多倫把小藥瓶遞向米瑟勒斯，邊解釋道。

　　「你待會就可以服用看看，這個藥水能讓你好好睡上幾個小時。記得睡前一次喝到這個份量就好。」

　　他在瓶身上比出一公分左右的高度。米瑟勒斯看著點了點頭。

　　「這個藥水夠你服用幾天，你先試試看，沒改善可以再跟我說。」

　　「好……謝謝你。」

　　他從駐守師手上接過了藥水。從軟木塞口能嗅到混合著多種陌生藥草的清香氣味。

　　米瑟勒斯望著手心的藥瓶，把默默放在心裡的話說出口。

　　「那個……昨天我跑去森林的事，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擾……」

　　昨晚的事情不過是駐守師應盡的義務，卻得到少年這麼慎重的道歉，讓克多倫顯得有些意外，他的嘴角揚起微笑。

　　「不用在意，這是我的職責。」

　　米瑟勒斯的臉色顯得有些愧疚，從背後拿出了從駐守師手裡借來的武器。

　　「還有……這把匕首的事情也是，我好像害你反而因此被罵了。」

　　「不是那樣的，他們只是因為擔心才提醒我而已。」

　　提到匕首的事情，克多倫才想起當時讓他感到困惑的事。

　　「不過……你那時候到底是怎麼察覺到我身上有武器的？」

　　「呃？只是聽到了啊……」

　　「聽到的？……你能靠耳朵分辨得出來這種事嗎？」

　　那把匕首是小心藏在護甲內側的空隙間，照理說不會發出讓人足以注意到的明顯聲響才是。

　　米瑟勒斯默然點了點頭。

　　「對……如果環境夠安靜的話就可以。因為我在家鄉常常被人類襲擊，所以很習慣隨時留意武器的聲音。」

　　那些威塞克特獵師時常會在森林中放輕動作企圖逼近他，在他們現身之前，身上的武器會隱約敲出脆響的細聲。

　　每當進到這些獵師經常出沒的森林區域，狄飛爾就時常得小心注意這股聲響，才不會失去逃脫的先機。

　　「你在家鄉經常被人類襲擊嗎……？」

　　少年話裡不經意地提到的內容，讓克多倫面露詫異。

　　「嗯……因為島上的北境人看不起我是被魔族養大的孩子。」

　　「這樣啊……」

　　即使生於能夠善待巫師的社會，還是讓孩子因為魔族的關係倍受欺凌，讓克多倫不禁有些感慨。

　　米瑟勒斯望著手裡收納在劍鞘裡的匕首，猶豫了一陣子，才又開口提起他十分介意的一件事。

　　「不過……克多倫先生，這把匕首要先還給你嗎？」

　　因為駐守師後續沒有向他要回匕首，米瑟勒斯便暫時先留下了這把武器。不過，雖然主動提及歸還的事情，他其實還是滿心希望能留下武器。

　　「不用吧，那不過是傭兵團的一般軍備品，你要是覺得有需要就留著吧。」

　　這個答案讓米瑟勒斯意外不已，他的臉上綻開了驚喜的笑容。他從來沒能真正擁有一把嶄新沒生鏽又銳利的鐵製武器。

　　「真的嗎！太感謝了——！」

　　「不過用的時候低調點，因為你還不算是正式的部隊員，照理講是不能被配發武器的。小心別用它闖禍了，否則很快會被奈恩娜沒收的。」

　　克多倫補充的提醒讓米瑟勒斯頓時感受到危機，他立刻收起樂滋滋的模樣。

　　「我、我知道了……」

　　也就是說，就算有武器也不能隨心去打獵了吧……

　　「今晚你就早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你不是還得去整理軍備箱？」

　　「呃、好……說得也是，我留在這也打擾到你休息了。」

　　「至於鼾聲讓你睡不著的問題……你其實可以跟奈恩娜談談看，她應該會設法幫你處理的。」

　　駐守師的建議讓米瑟勒斯面露艱難。他實在不擅長與上位者談論這種事……

　　在魔族社會裡，下位者只能對於上位者的指示徹底服從，無論長者所做的安排下位者是否〝得以承受〞，都沒有提出意見為此置喙的份。

　　這並不是基於權勢地位的壓迫，而是傾心信任於長者判斷的結果。

　　魔族相信比自身更年長、擁有漫長歲月經歷的冗智長者，為子輩做出的決定是極具智慧的恰當安排，不會與長者對此爭辯。

　　然而……很顯然的，人類社會中的〝上位者〞與〝下位者〞之間的關係，並不像狄飛爾所熟悉的這般觀念。與他們相處幾天下來，已經讓他逐漸深有體會。

　　仍在努力學習人類陌生的社會規範與價值觀的狄飛爾，苦著臉沉默了一陣子，才姑且應了聲作為回應。

　　「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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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營火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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