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員 - 第 16 必須淋雨的工作

　　她慶幸回家的路是一直線，不然最後會走到哪裡，恐怕連自己也不知道。56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zzweF8ubZK

　　打開門，一如往常只有黑暗迎接她，她卻必須把唯一的迎接者驅逐出境。燈亮後，姚音敏沒有去洗澡，反而先打開電視，看了十分鐘後，她才發現自己每個節目都停留不到一分鐘，很快又轉回第一台。

　　姚音敏起身打開音響，音量調得比往常大聲，音樂與電視的人聲混在一起，根本不知道該把注意力放在哪邊。這時她瞥見放在玻璃櫥櫃的那瓶紅酒，那是廖導演送的生日禮物。

　　她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酒，逼不得已時，也只是沾沾嘴唇做個樣子，自己並不是討厭酒的味道，而是怕會上癮。

　　一想到喝醉會說出什麼話，她就害怕。

　　她沒有什麼事可以給所有人知道，再怎麼普通細微的念頭，都有必須隱瞞的對象。偏偏她處於這個不可輕易相信他人、同時被上萬人監視的牢籠，秘密無處可躲，鎖在心裡成了最安全的方式，而酒很可能會成為擅自開鎖的鑰匙。

　　但剛才跟喝醉好像沒什麼差別，連那種話也說得出來……

　　而且還沒辦法忘記。

　　姚音敏打開那瓶本來只打算當裝飾的紅酒，也不找個好看點的杯子，隨手拿起最近的馬克杯，像在喝可樂一樣倒了滿滿一杯。

　　史上最沒品味的女演員。新聞標題她都幫記者想好了。

　　她一次把大量紅酒灌進嘴裡，那瞬間，所有的一切都忙得不得了，眼睛要盯著電視、耳朵聽著交響樂，嘴裡的苦澀就更不用說了，酒開始從嘴角溢出來，好險及時用手摀住，紅酒才慢慢流入喉嚨，熱辣感充滿整個口腔。

　　姚音敏仰著頭，一開始是不想讓酒溢出嘴唇，但她嘴都乾了，卻還是維持相同姿勢，這次是避免另一種液體從眼睛流出來。

　　好多聲音、好熱鬧……

　　吵死了。

　　姚音敏重重放下馬克杯，幾滴紅酒潑在手背上，那隻手快速拿起放在沙發的遙控器，螢幕下一秒直接轉黑，剛才裡頭的身影好像都不曾存在。

　　她走到音響前想關掉音樂，卻臨時改變主意。

　　第二十二……二十三……對了，是第二十四首。

　　找到你囉。

　　她坐回沙發，雙手包覆馬克杯，小口啜飲著紅酒。

　　今天都聽了好幾次了，為什麼還要選這首歌？

　　可能是精神病的一種吧。

　　她僵著身體，一根手指都沒跟著音樂擺動，不知不覺那瓶紅酒已經少了近一半。

　　你會是最幸福的那個人

　　如同我也曾經可能

　　我轉過身

　　一個人走向未來和雨聲

　　拜託換句歌詞不行嗎？一整首歌就哪幾句歌詞反覆出現，真是無聊。姚音敏跪坐在地上，把臉埋進擱在桌上的雙臂。

　　音響仍不間斷地重播歌曲，她好像也僅剩聽覺。

　　然後她走進了雨裡。

　　可能是夢，但又比夢更真實一點。

　　雨下得並不大，姚音敏撐著傘走在街道上，過沒多久，天空放晴了，她準備收起這把沉重的黑傘。

　　先別收起來，可能還會下雨。有聲音這麼說。

　　路上的行人在天空放晴後，每個都開心地沐浴在陽光下，她壓下對溫暖的渴望，繼續帶著圓圓的陰影穿過人群。

　　接著沒過幾分鐘，斗大的雨滴又再次打在傘面上，人們尖叫著想找躲雨的地方，可是很快就被淋得一身溼。姚音敏看著他們慌張的表情，內心不禁感到得意。

　　果然一直撐著傘是對的。

　　雨下得又大又急，姚音敏繼續往前走，走得越久，路上因大雨驚慌失措的人就越少，有人共用一支傘，也有人排成一排躲在屋簷下，但沒人像姚音敏一樣，身上沒沾到半滴雨水。

　　你們一定很後悔吧？姚音敏忍不住觀察這些人的表情，想從他們臉上看見懊悔難過，或是皺一下眉頭都可以。

　　奇怪。

　　屋簷下的人搭著肩膀，看著彼此溼透的狼狽樣哈哈大笑起來。再往旁邊一看，一對情侶共撐一把傘，女人冷得發抖，男人把外套披在她身上，完全沒注意到自己一半身體都在傘外。

　　啪！

　　有人跑步從姚音敏身邊經過，濺起腳邊的水花，把她的鞋子變得沉重，她才想提出抗議，卻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得說不出話來。

　　兩個人。

　　沒有傘，也沒有任何遮蔽，他們緊握對方的手，一前一後在雨中奔跑，凌厲的雨打在毫無疑問充滿幸福的臉上，在這樣的雨勢裡，姚音敏甚至還可以聽到笑聲。他們就像大海裡的魚，這場雨只不過是生命中的一部分，一點也不成困擾。

　　一陣強風朝姚音敏吹來，雨水終於找到機會闖入保護周延的傘下，滲進她單薄的衣服，冰冷的刺麻感傳遍全身，一直舉著傘的手也開始酸痛無力起來。

　　等等我！

　　姚音敏目光緊隨遠去的兩人，但才起跑沒幾步，她就狼狽地滑倒在地上。積水以極快的速度浸溼全身，很快她就跟那些沒帶傘的人一樣全身溼淋淋。

　　「音敏？」

　　聽到熟悉的嗓音，她立刻轉過頭看，張好就站在身後，可憐兮兮地用外套擋雨。姚音敏猶豫了一下，接著向張好伸出手中的傘。

　　「不用，妳不欠我。」

　　張好哀傷地凝視著姚音敏的眼睛，一滴雨水順著瀏海滑落臉頰。

　　「對了。」他笑著說。「妳果然都記得帶傘，真的很厲害。」

　　然後他就離開了。

　　不！我一點都不厲害！你沒看到我也被淋溼了嗎？你為什麼看不到……為什麼……

　　姚音敏奮力想起身，卻被浸溼的衣服壓得喘不過氣。

　　你從來就沒有為我著想過。

　　不知在原地待了多久，雨還是沒有停，雨水落在地上發出轟然巨響，形成的雨幕徹底擋住前方景物，什麼都看不見。

　　姚音敏一隻手撐著地面，搖搖晃晃站起來，手中的傘本來是保護她的東西，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扔了吧。姚音敏鬆開手。

　　但傘還是在她手上。

　　她低頭一看，幾條黑色的粗線穿過她的手掌，將傘牢牢固定在上頭。

　　不要！

　　姚音敏發狂般地扯著黑線，每斷掉一根，鮮血就從圓洞狀的傷口流出，在積滿水的路上滙成一條血河。

　　咚！雨傘終於從手中脫落。

　　這時的雨已經不是細柱狀，而是像一塊鐵板直接打在姚音敏身上。她沒命地向前跑，想找一個能替他擋雨的人……

　　不對，繼續淋雨也沒關係。她想起在雨中奔跑的那兩人。

　　要怎麼做才能像他們一樣？

　　終於，前方出現了人影。姚音敏趕緊跑到對方身邊。

　　「拜託幫我……」

　　那個人的傘向她靠了過來，姚音敏趕緊躲進去，但僅一秒，傘又退開了。

　　「咦？妳不是姚音敏嗎？」傘下人這麼說，他的臉被傘遮住，什麼都看不到。

　　「是……」

　　「別開玩笑了。」對方嘻嘻笑起來。「姚音敏怎麼可能沒帶傘。」

　　什麼？

　　「對啊，她不是一直都有傘嗎？」

　　姚音敏沒注意到，人們不知何時全聚集過來，已經形成一道人牆把她圍住。

　　「她是演員，很會裝的，等一下就會把傘拿出來啦！」

　　「淋一下雨又不會死。」

　　「我還以為淋雨是她的工作。」

　　「不是！我真的沒有傘！」姚音敏幾乎尖叫。

　　人們一聽到她這麼說，像看完戲的觀眾紛紛散去。

　　「無聊。」有人低語。

　　姚音敏伸出手，他們卻都從指尖前滑過，沒半個人留下。

　　這時終於有人停在她面前。

　　盧振他吃驚地看著披頭散髮的姚音敏，她趕緊抹去臉上的雨水，卻把血通通弄了上去。

　　你是來幫我的吧？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粉絲……

　　「幫……」

　　盧振他向退後一步。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他搔搔頭，苦笑著跟其他人一起離開。

　　我就是姚音敏啊！她發出無聲的吶喊。

　　只是沒有人真正認識她。

　　姚音敏搏命向前一抓，卻只抓到滿手的黑水，透明的雨水不知何時變成黑色，將她全身染得跟夜色一模一樣。

　　就像原本就不存在。

　　匡噹！

　　姚音敏迅速抬起頭，又馬上因為暈眩趴了回去。她扶著額頭環視客廳，音響還在播著同一首歌，剛才手一揮打到馬克杯，裡頭的紅酒灑得滿地都是。她撐起身體想撿起杯子，卻看見右手沾滿血跡。

　　她嚇得倒抽一口氣，馬克杯又掉回地上。

　　搞什麼，只是紅酒而已。

　　姚音敏往後一躺靠在沙發上，完全提不起精神打掃，她用手指勾住旁邊的包包，摸索一陣子總算拿出手機。

　　十一點半。

　　還要繼續睡嗎？姚音敏摸摸臉，流了好多冷汗，她現在眼睛要閉不閉的，怕閉上又會想起那個惡夢。夢裡的情境正一點一點消散，留下許多回想不起來的空洞，只有某個表情越來越清晰。

　　那個像是看見髒東西的表情。

　　只不過是惡夢而已，別想太多。還心有餘悸的姚音敏點開通訊錄，開始從第一個看到最後一個，雖然她也不確定自己想做什麼。

　　姚音敏的手指在滑到盧振他名字時停了下來。

　　自從那次聚餐後，兩人之間的尷尬總算消除了不少，聯繫也變得比較頻繁，只是從沒聊過什麼特別的話題，她也從來沒有主動打過電話。

　　夢中那張驚恐的臉依然揮之不去。姚音敏瞪著電話號碼，她現在只想問一個問題。

　　你有多相信我？

　　如果她這麼問，盧振他會回答什麼呢？作為粉絲，盧振他一定會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相信她。很不幸的，以前說過相同話的人，現在超過一半都已經忘了這個承諾。

　　不過在盧振他回答前，自己必須先回答另一個問題。

　　我有辦法相信你嗎？

　　姚音敏關掉手機螢幕，螢幕沾上一道紅酒的污漬。

　　沒錯，如果不露出沾滿鮮血的臉，也就不會有人離開，為了不讓惡夢成真，自己必須維持一貫的步調，盡可能扮演好該有的形象，直到生命結束的那一天。

　　沒人會陪她一起淋雨，因為自己從來不會忘記帶傘。

　　無論晴天還是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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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必須淋雨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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