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羅洛｜觀測者無名》 - Chapter 14 光下靜域

『她不奔向光，而是造出影照通往黑夜的影光。』

她通過星丘界環，回到晨隱街區。沿着橫街窄巷一路深入，一道藏在牆影間的小巷浮現——若非熟人，很容易錯過那條人跡罕至的通道。仔細看，巷子裡有一扇老舊木門，旁邊斜斜掛着一塊不起眼的金屬銘牌，上面以燒蝕文字刻着：靈焰師團。

她伸手推門。

門內空間頓時翻轉。外頭尚是濕涼陰霾的晨霧街區，門內卻是燈火明亮、人聲熱絡。空氣中飄散着茶香與皮革油的味道，活力四溢。

「喲！莉斯，你回來啦！」

「上次那任務不簡單吧？連妳都花了那麼久才回師團報到呢！」

有人從大廳另一邊轉頭向她招手，也有人遞上水杯、拋來笑聲。看得出來，她在師團中頗受好評，即使時常獨行，也未被人疏遠。

「大家，好久不見。」她回以微笑，腳步卻未停。

「不過這次也不會待太久。」

「欸？又要走啦？真的可惜欸，少了妳這個魔法師，隊伍都不夠完整啦！」

「太抬舉我也沒獎品拿哦。」她笑得輕鬆，語氣仍溫柔。

「咦，那這次——維司沒陪妳一起？」

這句話甫一出口，她的笑容短暫僵硬，像線頭被拉緊的瞬間。視線微微偏移，但又迅速回正，笑容未變，語氣平穩，沒有人察覺，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個名字仍在心底泛起漣漪。

「嗯，這次沒有，所以……行動比預期拖了些。」

她不欲多談。隨口問了團長是否在師團內，得到肯定答覆後便轉身離開大廳。

靈焰師團內部遠比門外看來寬闊得多，層層門扉構成如迷宮般的多重空間結構。她經過訓練區時，目光掃過場內身影——其中一道劍光流轉的身形尤為突出。

「團長！」

男人聞聲即止，劍鋒一收，動作簡潔利落。他回過頭來，眉宇間汗水未乾，卻已揚起熟悉的笑容。

「莉斯？你回來啦。」

他用毛巾胡亂擦了擦臉，走向她。隨即便領她進入團長辦公室。

那是間布置簡潔的空間，中央一張長桌，兩側沙發，最裡頭是一張堅固的書桌。她在沙發坐下，他遞來一杯熱茶，淡淡的藥草香瀰漫。

「看來妳已經從大少爺那邊聽說了那份匿名任務的事。」

她接過茶杯，指尖感受著溫度，聲音柔淡：「兄長只說，這份委託來得很可疑。表面上是支援朧月城，但據說朧月城根本沒有發出任何求援。我們商量過，暫時不接受這任務比較穩妥。」

泰莫沉默片刻，點頭道：「我也這麼想。」

他的語氣不帶質疑，反倒像是默許了某種背後的共識。

泰莫轉身走向書櫃，取出一份文件與魔導記錄冊。他將冊頁展開，投影出一頁頁任務簡報，與手中那份委託書自動比對。

──光束在空氣中閃爍，一道道舊任務的文字浮現，像從歷史中抽出的傷痕。

【任務標題】：── 關於朧月城邊境異象發生後之應對與觀測支援事宜──

【任務發報機構】：中央通訊轉介部 × 外區支援合作單位

【任務編號】：ML-B05/FSX-7822

【委託內容】：鑑於近期朧月城邊境地帶（第七防線以外區域）持續出現魔素密度異常變動，經由多重觀測節點數據回報，已可初步判斷該地區存在潛在異象升溫可能性。本委託意在邀請具觀測能力或作戰經驗之小型機動師團前往該地區，進行短期駐點支援，並提交現場情況報告。若任務執行中發現具高風險級魔物，請依照協定標準程序應對，並同步記錄魔素反應強度與擾動曲線。

【附註】：本任務屬「區域性資源互助性質」，不直接涉及朧月城官方軍部。無需事前報備該地駐守單位，行動自由度高。任務結束後將由通訊部匿名通報結果至相關紀錄中心。

【落款】：中央備案系統中轉處

備註：此件由下屬系統轉送，來源未經核實

莉斯接過那份複印文件，靜靜地看。每個句子她都能理解，語言精準、格式整齊，幾乎無可挑剔。但越讀，她心中那股違和感就越發擴大。

太整齊了。整齊得像是……有人故意寫給她們看的。

「你看，」她低聲道：「一般任務都有明確目的。但這份文件，好像只是想把人引導進朧月城而已。」

泰莫蹙眉，視線掃過她所指的語句，再對照記錄冊中舊有文件。比對清晰。他也看出了那股「過度工整」的異樣。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沉聲說道：「……這種語氣，我只在過去戰時見過。那時我們偽造文件，用來調動支援小隊入陷阱。」

莉斯頓時心頭一緊，腦海裡泛起某種壓迫感。不是普通的戰爭記憶，而是——某種從未說出口的黑暗角落，像霧一樣包裹過來。

「它連負責人都沒寫，連風險等級也沒提……」

「不只是這些。」

她輕聲補了一句，像是在對自己說，「是整份文件那種『讓人誤以為自己是自願去的』設計手法。」

泰莫沒接話，只是靜靜看著桌上的文件。他的指節壓在紙邊，沉默地吐出一口氣。

她看著他像有些疲倦，語氣卻一貫平靜：「泰莫，先維持暫時不要接這份委託吧。反正文件裡沒寫限期。」

他抬起眼，看著眼前的少女——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已經不是那個站在兄長身後的小小身影。神情冷靜、說話有據，語氣卻從不急躁，甚至讓他在她眼裡隱隱看到那個人年輕時的影子。

「你是想親自去查一查？」他問。

莉斯只是微微一笑，點了點頭。

「我會先跟兄長打聲招呼的，不用擔心。」

泰莫沒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她。過了一會，他問：「妳想一個人去？還是……要帶團員，或找維司一起？」

那話像是例行詢問，但語氣裡藏著一層再明顯不過的東西——他不是不信她的判斷，只是不希望她以為自己得獨自面對一切。

團長辦公室的門沒有關，風從外層魔力循環道灌入，微微掀動牆邊掛布。泰莫站在門口，看著她整理好披風與包裹。他沒有多問，也沒有阻止。

「我已經讓紀錄室更新妳的任務動向。」他語氣平穩，「有任何狀況，優先回報。」

「我會的。」莉斯低聲應了一句，抬起眼對他微笑。

「路上小心。」他終於只說了這一句，沒有什麼騎士式訓語，也沒有多餘的交代。

莉斯點頭，拉開門扉。

──空間切換的魔導邊界如光線碎裂，門內空間霎時轉至接待廳的中央通道。牆壁擴散出藍灰色穩定光，像是認可了她的離開。

她似是想起了什麼，轉身走進一扇門中，那兒，一面鍊金製作的「戰損紀錄碑」嵌在牆角，半隱在魔導光線下。碑面未有文字，只有光譜殘痕——那些是每一位失聯者最後留下的魔素頻率與記憶軌跡。

莉斯伸手，指尖輕觸碑面。那冰涼如水的石料沒有給她任何回答，但她知道，他們都記得。她沒有說話，也沒有低頭祈禱。只是收回手，轉身離開。

她靜靜走過休息廳，幾個團員從遠處望向她，有人微笑點頭，有人只是低聲交談，沒人多問。

穿過最後一道出入口，她來到那扇面對城市的主門。

風聲從門縫滲入，外頭天色低沉，雨未下，雲層壓得很近。

她沒有撐傘，只把披風兜頭拉緊。

──然後一步步踏入黃昏，消失在靈焰師團的守望之外。

她沒有馬上動身前往朧月城。比起橫衝直撞，莉斯習慣做足一切能做的準備。

這次，她沒有穿越曜光界環，而是選擇沿著星階道步行，走回星野帶的住所。長路讓她的心緒沉澱，也讓每一步都有了重量。

星野帶的住所沒有華麗的外表，只有簡樸平靜。內部簡潔，只配置了基本所需的生活設備，與冒險者任務支援所需的工具與材料。

她脫下濕重的披風，抖了抖水珠，搭在一株枝幹堅直、幾乎與衣架無異的植物上。

沒開燈，讓薄霧中的暮光自然滲進來。屋裡安靜得只有自己呼吸聲，像把整個人交還給了時間。

手沿著書櫃滑過，指尖輕輕觸了觸桌面。她沒有坐下只靜靜站在書桌邊，像是在回神，又像是在等內心某個聲音自己浮現。

幾秒後，她輕輕打開抽屜，從底層取出一個包著靜音結界的封袋。

沒有打開封袋，只凝視著那封袋良久——那是一種無聲的凝視，彷彿不敢觸碰，也不願遺忘。

最後她將封袋放回原處，蓋上細布，動作幾乎像是安撫。

她坐下整理行裝，打開桌上的包裹時，一張紙條隨物件滑落，輕輕飄到她掌心。紙條沒有署名，熟悉的筆跡。

只寫了一句話：「這些你會用得上。」

她指尖微頓，心口某處像被風輕撫過。沒有開口，沒有笑，只是靜靜閉上眼，在心中喚了一遍他的名字——

那聲音無聲卻極重，像一場雨未曾落下，卻早已濕透心底。

她沒有打算回信，就像心裡明白，他從來都不需要回應來確認什麼。

她從架上取下一枚銀灰色的魔導通訊環。導紋在她指尖觸碰下亮起，一道圓環光圈浮現於半空，輪廓中逐漸顯現出一道身影——是名淡銀金髮、剪裁俐落短髮的青年。

「哥哥，我要去一去朧月城。」

她不拐彎抹角，開宗明義地說明來意與判斷依據。青年安靜地聽完她的話。臉上沒有任何不悅情緒，反而露出他一貫狡黠卻不失親和的笑容。他單手叉腰，微微點頭。

「需要協助，哥哥會支援。雖然知道你一向謹慎，但——」

他微微停頓了下，語氣輕得像在說天氣。

「朧月城這段時間，有些消息斷得太乾淨。連我們都查不到來源。」

他又笑了笑，卻收起了眼角的光。

「別太靠近核心區域。如果看到什麼不該存在的東西……先記住，不要碰。」

莉斯微笑回應自己的哥哥，一直以來他都會為身邊的人着想。

「我知道，到朧月城再跟你聯絡。」

畫面消失，屋內重新恢復寧靜，一點一滴的雨水打在玻璃窗上，奏出一首樂譜。

她走到那排半封式鍊金壁櫃前，取了數種素材後回到書桌前。打開桌前的水靈燈，柔和光暈在晶盤上舒展如波。

卷起衣袖，把星紋粉末和鈦晶粉末混合，用作刻畫鍊金術式的墨水。拿出慣用的魔導筆——聞迴筆，劃出第一道符紋圓落在半透明的幻石上。線條筆直流暢，幾乎不需校正。手勢平穩得近乎冷淡，像是長年累積下來的機械直覺。

刻劃坐標與定位。

取出刻有穩定魔素導流紋路的鍍銀鐵環，合上剛剛寫好術式的幻石薄片。1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N7qeEQ49By
只要啟動穩定導心，這枚傳送環就能形成封閉鍊式，方可完成。

眼角看到包裹內有一枚不認得的綠紋定波結珠，那是另一種更高級的干擾穩定器。原本伸向拿減震結珠的手改變方向，改用那顆綠紋定波結珠。

她喃喃自語說：「你永遠總是在我前方。」

把綠紋定波結珠陷入幻石中央，結珠發出微微綠光，莉斯知道它完成了。她沒有馬上收拾桌面，而是靜靜地望着那片光，直到綠芒逐漸熄滅，才重新起身。

回頭看了一眼尚有微光的書房。門外風雨交錯，街燈折斷在水窪中。她深吸一口氣，確認手中整理好的行裝，披上披風，將兜帽拉上。

看見水珠滑過披風邊緣，心中那股無聲的思念與未知，悄然交疊。

——然後她踏出第一步，雨聲頓時包圍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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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of Chapter 14 光下靜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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