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到一半,阿念忽地想起什麼,偏頭問道:「你怎麼會知道這裡?」
相柳撥了撥她鬢邊散落的髮絲,語聲輕巧地道:「從前偶然路過,記住了味道。後來想再吃,便又找來了。」
阿念點了點頭,心裡泛起些許暖意。相柳這樣的身份、那樣的孤高,卻會在喧囂市井中記住一處小攤的味道,也不知是什麼讓他願意記下這樣尋常的煙火氣。
吃飽後,老闆娘笑嘻嘻地湊過來:「小娘子面善,若以後還想吃,就和公子常來。這裡雖小,總歸比那些富貴樓閣來得自在。」
阿念紅著臉笑著應下,隨後跟著相柳起身。小攤邊沿著青石小巷,有賣花的婆婆挑著擔子,滿籃子的黃菊與紅石榴花,香氣隨著秋風瀰漫。
阿念忍不住駐足,看著花兒,眉眼間多了幾分溫柔。相柳看見,抬手從婆婆那兒買下一支紅石榴花,遞到她手中。
「妳喜歡,就收著。」
阿念怔怔接過,輕嗅花香,抿唇一笑,低聲說了句:「謝謝。」
相柳微彎了唇角,語聲清淡道:「無妨。若是喜歡,回頭再帶妳去瞧花市。」
阿念抱著花,指尖輕輕摩挲花瓣,心頭一軟。
拎著花,走在秋日溫暖的陽光裡,金燦燦的流光裹挾著蒸騰而起的煙火,撫平了過往她心中那些不安的褶皺。她望著相柳,忽然有些明白——這樣的日子,正是她最想牢牢握在手裡的一切。
阿念不知不覺陷入了回憶當中。
那時,她還是個剛被拋入海淵的「祭品」。
相柳初留她時,並未給她半點溫情。她蜷在陰濕的潮間洞府,連換洗的衣裳都只能自己找布匹縫補。相柳只是偶爾現身,妖瞳淡漠,語氣清冷,話裡話外都透著那種居高臨下的威嚴。
她不敢對他抱有太多奢望,卻也明白,若想在這幽深的海淵中活下去,就得看準他藏得最深的那點柔軟。
所以,阿念從來沒急著求他什麼,反倒是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話不多,卻總會在她夜裡睡不安穩時,默默點起一盞幽光燈火;他嘴上說著「妳若再哭,便扔妳出去喂魚」,可下一刻又會拿來新鮮的海魚,吩咐她好生吃些。
慢慢地,她看穿了這個大妖的嘴硬心軟:只要她主動開口,他就不會拒絕;若是太過軟弱,他雖表面嫌棄,卻總會暗暗心軟。
於是她學著恰到好處的示弱。夜裡她被夢魘驚醒,眸中還氤氳著淚意,卻不再哭出聲來。只是抬眸望著他,濕漉漉的眼睫微顫。
她也學會了適時的撒嬌。偶爾在洞府外石階坐著,她會捧著剛採到的小海貝,眉眼彎彎笑著說:「你看,這顏色是不是跟你的銀髮一樣好看?」
每每那時,相柳的眼神便會柔上幾分,雖仍是淡聲回她:「胡說什麼。」
更重要的是,她學會了體貼他的心緒。看他不愛喧嘩,便不多話;知道他喜靜,便不纏著他說些無謂的事。
她給他做的湯羹裡,總會加些暖胃的辛料;她洗衣時,也會順手把他掛在洞府邊的長袍重新理好,細細熨平褶皺。
這樣的「不經意」,像細水長流,最終打動了這個總說「不必」的男人。
那段日子,阿念並不輕鬆,卻也因為他那些不動聲色的溫柔,心裡開始有了一點點的勇氣。
而她的心思,也越發明朗起來:若要在這世道立足,靠誰都不如靠自己,但若能先拿捏住這個大妖,那便是她最堅實的護身符。
當時的她便已明白,相柳雖為兇獸,卻絕非窮兇極惡之妖。在那看似不近人情的冷硬外殼之下,藏著一顆熾熱無比的心。那顆心裡,有執拗決絕的狠,也有溫和柔軟的深情,像冰火交融,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卻又無法抗拒的為之心動。
回到現下,阿念垂眸,微笑著輕抿唇角。相柳這時瞥她一眼,淡淡問道:「怎麼,想什麼呢?」
阿念回過神來,笑意盈盈,將那枝紅石榴花更加小心地放在懷中:「沒什麼……只是想起了從前的事。」
他挑了挑眉,沒再細問下去。
午後,集市上依舊人聲鼎沸,攤販的吆喝聲與鑼鼓喧天的戲台交織,熱鬧得讓人耳根發麻。阿念走了片刻,微微覺得有些乏了。相柳察覺到她眼底的疲憊,低聲道:「妳乏了吧?這邊有個茶樓,我們去坐坐。」
說罷,他溫柔地扶住她的手肘,引著她轉入巷口那家古樸的茶樓。茶樓門前懸著一盞未明的紙燈籠,天光投下的碎影在檐下微微蕩動。
入了茶樓,木門「吱呀」一聲關上,外面的喧囂被隔在門外。茶樓裡靜謐安然,淡淡的茶香氤氳在青煙裊裊間,說不出的清幽。相柳領著她往裡走,上了二樓,挑了個靠窗的位子,窗外陽光和煦,映得人心生暖意。
阿念坐下後,相柳吩咐小二端來溫熱的花果茶,又細細檢視桌邊的座椅是否舒適,還不忘輕聲囑咐:「以後別勉強自己,想歇就歇。」
見他眸中全是細緻的關切,阿念輕輕抿唇笑了笑:「有你在身邊,就算外頭再吵鬧,我也覺得安穩。」
相柳聞言一怔,心湖驟起波瀾。片刻後,指尖輕輕拂過她的髮絲,嗓音低低的,帶著些縱容:「嗯,那就歇會兒。」
茶香輕繞,桌邊光影斑駁。阿念低頭看著他輕輕覆於她掌心的手背。那一刻,似乎外面再熱鬧的市集、再喧囂的聲音,都被眼前溫柔的光景化為不著痕跡的遠音。
她看著相柳的眼神,也多了幾分柔軟與依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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