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盛世,華山腳下的市集,喧囂一如往常。
「掌櫃的,你莫不是當我花允月第一天出山門?」
清脆又尖利的聲音,像淬了毒的銀針,精準地刺入綢緞莊胖掌櫃最心虛的地方。
櫃檯前,一名身形嬌俏的青衣少女正抱著臂,那雙靈動的杏眼裡滿是洞悉一切的譏誚。她便是花允月,一個讓整個華山派上下又愛又恨,讓江湖年輕一輩牙根癢癢的存在。
「大師兄,你把你的豬腦子從丹田裡掏出來瞧瞧!」她頭也不回,嘴上卻絲毫不留情,「我教過你多少遍,辨別綢緞要看『光』、『滑』、『韌』三點,你摸了半天,是摸出人家掌櫃女兒的小手有多滑了嗎?你的修為,莫不是都修到狗肚子裡去了?還是說你覺得用宗門的公中銀兩,買一堆破布回去給你師姐我擦屁股,是件很光彩的事?」
被她點名的華山派大師兄,一個在別派弟子面前能以一敵三的漢子,此刻卻漲紅了臉,囁嚅道:「允月師妹……我、我只是覺得這顏色……」
「顏色?你還懂顏色?」花允月嗤笑一聲,火力全開,「你的人生不就只有被我罵的青色和被我氣得發紫的紫色嗎?再看看你身後那兩個師弟,」她用下巴點了點另外兩個一臉畏縮的年輕弟子,「那兩柄劍掛在腰上,跟死了的鱔魚一樣垂頭喪氣。我告訴你們,若此刻有賊人從身後偷襲,你們倆的腦袋一定會比賊人先落地,因為你們蠢得連風聲都不會聽!」
她一番話如連珠炮,又快又密,偏生邏輯清晰,罵得一位師兄兩位師弟體無完膚,卻連一句反駁的話都找不出來。
這便是花允月,智計百出,劍利,嘴更利。
「掌櫃的,二十兩。」花允月轉回頭,伸出兩根纖纖玉指,「這三匹次等貨,我替你清了,算是給你留點臉面。你若不賣,我這就去對街的『布業行會』,找李會長好好品鑑品鑑,你這家百年老店是如何砸自己招牌的。到時候,可就不只是二十兩能解決的事了。」
胖掌櫃的汗如雨下,看著花允月那雙不像在說笑的眼睛,最終只能哭喪著臉點了頭。
花允月得意地輕哼一聲,像只鬥勝了的孔雀,領著垂頭喪氣的師兄和師弟們走出店門。
街角處,一個賣玉簪的小攤販正對著一行人點頭哈腰,臉上滿是為難的汗水。
「……小姐,這根『雨過天青』的玉簪,確是小老兒的鎮攤之寶,絕無瑕疵,您再瞧瞧……」
「沒有瑕疵?」為首的少女輕哼一聲,她一身看似樸素的布衣,頭上卻戴著顆鴿子蛋大的東海明珠,那份與生俱來的驕矜,與這凡俗市集格格不入。「本小姐看著,總覺得這色澤不夠潤,雕工也略顯粗糙,配不上本小姐的身份。」
話雖如此,她也只是嘴上挑剔,並無真的要為難攤販的意思。但這番姿態,卻恰好落入了花允月的眼中。她最見不得這種自以為是的有錢人,拿著幾個臭錢便頤指氣使的模樣。
她款步上前,一把將那玉簪從少女手中拿了過來,對著陽光看了看,隨即對攤販道:「老丈,你這簪子,手工不錯,玉料也還行,可惜啊,遇上了不識貨的主兒。有些人啊,天生眼裡只有金銀,分不出好壞,只認得貴賤,拿著夜明珠當雞蛋,可笑不可笑?」
攤販嚇了一跳,而那少女的臉色,瞬間就沉了下來。
一名身穿青綠勁裝,身姿挺拔的女侍衛立刻上前一步,擋在少女身前,對著花允月冷聲道:「這位姑娘,請放尊重些。」
「尊重?」花允月笑了,她將玉簪拋還給攤販,抱著臂迎上女侍衛的目光,「尊重是留給值得尊重的人的。對著一個拿鼻孔看人、把無知當優越的草包,我為何要尊重?倒是妳,做人家的看門狗,主人還沒叫,妳就先跳出來咬人,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妳!」女侍衛氣得臉色鐵青。
那布衣少女何曾受過此等羞辱,當場氣得臉色發白,指著花允月的手都在發抖:「妳……妳這賤婢!妳可知我是誰?」
「我為何要知道妳是誰?」花允月抱著臂,嘴角的譏諷更甚,「難不成報上妳的名,這市集的地價都能漲三分?看妳這囂張跋扈的樣子,無非是哪個地方員外郎家沒教養好的女兒,仗著有幾個打手撐腰,便以為自己是天王老子了。我告訴妳,在我花允月面前,是龍妳得盤著,是虎妳得臥著!」
「放肆!」少女身後,五名氣息沉凝如山的玄衣男子猛然踏出一步。他們並未散發內力,僅僅是那份從屍山血海中磨礪出的鐵血殺氣,便讓周圍的空氣都為之凝固。
花允月身後師兄弟三人被這股氣勢所懾,臉色煞白,雙腿發軟,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其中為首的玄衣男子沉聲道:「姑娘,禍從口出。我家小姐身份尊貴,不是妳能隨意編排的,速速賠禮道歉,莫要自誤!」
花允月卻不退反進,目光掃過那五名氣勢不凡的侍衛,譏笑道:「哦?身份尊貴?我看出來了,是京城裡哪個大官的家眷吧?養的狗都比尋常江湖人要兇。怎麼?仗著人多,仗著朝廷的勢,就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欺壓百姓了?」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清亮地傳遍了半條街:「我還當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原來不過是一群朝廷鷹犬!我看妳主子是這副德性,你們這群狗也是這副德性,想必整個朝廷上下都是一群只會作威作福,欺壓良善的蛀蟲!金鑾殿上的那位,怕不是也被你們這群奸佞蒙蔽了雙眼!」
這番話,已然不是普通的口角,而是形同謀逆的誅心之言!
「找死!」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PyxuwmevU
為首的玄衣侍衛眼中殺機爆閃。
「拿下她!生死無論!」那布衣少女怒極反笑,猛地一揮手。
「遵命!」
五名侍衛再無猶豫,身形化作五道黑色閃電,從五個不同的方位同時撲向花允月!他們並非各自為戰,而是結成一個小的絞殺陣勢,刀光掌影交織成一張羅網,封死了她所有閃避的空間。單論個人武功,他們中任何一人都未必勝得過花允月,但五人合擊,威力何止倍增!
「來得好!」
花允月厲喝一聲,腰間長劍悍然出鞘!劍光如一泓秋水,清冷而迅疾,她不求脫身,反而迎著刀網直刺而入!她深知今日絕無善了的可能,一出手便是搏命的殺招!
叮叮噹噹!金鐵交鳴之聲不絕於耳!花允月身形如風中柳絮,在五人的圍攻中閃轉騰挪,劍光時而如靈蛇出洞,時而如瀑布飛瀉,竟在密不透風的攻勢中硬生生撐了十數招!
然而,對方畢竟是配合默契的死士。一名侍衛的鋼刀佯攻她面門,另一人的短劍卻無聲無息地刺向她的小腹。生死關頭,花允月眼中閃過一抹決絕!她不閃不避,左肩猛地一沉,硬生生撞開了鋼刀,任由那刀鋒在自己肩頭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
劇痛傳來,但她卻借著這一撞之力,身形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扭轉,手中長劍迴旋,猶如毒龍回首,「噗嗤」一聲,從左側那名侍衛的肋下貫心而入!
一劍換一傷!
那名侍衛低頭看著胸口的長劍,眼中滿是難以置信,隨即軟軟倒下。
「老五!」
剩下的四名侍衛目眥欲裂,攻勢愈發狂暴!
花允月雖擊殺一人,但左肩受創,鮮血瞬間染紅了半邊青衣,內力運轉已然不暢。四人抓住這個破綻,一人長刀大開大合,正面猛攻,迫得她連連後退;兩人從左右夾擊,劍招專攻她的下盤;最後一人則鬼魅般繞到她身後,趁她疲於招架正面之敵時,雙指如鉤,精準地點在了她背心的大穴上!
嗡!
花允月只覺渾身一麻,體內奔騰的內力瞬間被截斷,長劍脫手而出,整個人一軟,便被一名侍衛擒住手臂,重重地按跪在地。
冰冷的劍鋒,架在了她雪白的脖頸上。
「殿下,此獠兇悍,已伏誅,請殿下發落!」為首的侍衛單膝跪地,恭敬地彙報。
「殿下……?」
花允月渾身一震,猛地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名緩步走來的布衣少女。
少女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上再無絲毫偽裝,取而代之的是屬於皇室的、生殺予奪的無上威嚴。
她輕輕開口,聲音不大,卻像九天驚雷,在花允月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大膽賤婢,辱罵皇室,刺殺禁衛,罪同謀逆。妳可知,本宮乃是當今聖上親封的——昭華公主!」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8D0Q0l5m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