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不好意思。」戒指通話同時,恰巧撞上一位手提菜籃的成年女性,袋子落地,幾顆紅潤的水果滾落。
達米安俯身撿起果實,語氣誠懇,不過左手仍然牢牢插在口袋中。「阿姨家很多人嗎?帶這麼多甜果是要分給孩子們的伴手禮嗎?」
「沒關係沒關係。」女子微笑,「我姪子小時候很喜歡吃甜果,一陣子沒見到面,都是帶給他的。」
達米安將地上最後一顆甜果撿起,用上衣衣襬簡單擦拭後遞給對方。
「火車路途遙遠,阿姨自己也吃一顆吧。」忽然感到身體僵硬,手指不自覺顫抖了一下,像是觸電般的異常反應從掌心迅速蔓延至全身。
「嗯,是啊。」婦女將果子接過,清澈眼神隱藏著不尋常的陰鬱。「希望路上不要出什麼意外才好,祝您旅途愉快。」
女子把甜果放回菜籃,整了整提袋後移動步伐,扶著搖晃的車廂壁板慢慢走回座位。
「喂,喂,你那邊發生什麼事了嗎?突發狀況嗎?」戒指另一端的萊斯梅爾疑問,「講話啊,奇怪是收音問題嗎?」
「該怎麼說呢......有種赤裸裸的感覺。」達米安喃喃自語,說著說著額頭又冒出冷汗,僅一根手指觸碰的瞬間,就感受到某種陌生的氣息快速流進自己體內,像是冷冰冰的泉水傾瀉直達意識深處。是讀心法術嗎?難道她也是魔法會派來的?不過對方灌入的能量波動中並沒有參雜一絲惡意,更像是被自己意外觸發,某種封印過去著強大魔力的容器,正不動聲色地行走於人群中。
不管事實真相是什麼,無庸置疑的,她並不是普通的旅客。
達米安的笑容漸漸收斂,眼神轉為鋒利,剛才的女子坐回座位後沒有其他動靜,只是坐在座位上寫著什麼。
「萊斯梅爾,妳有過這樣的絕望感嗎?明明自己已經很努力了,明明已經變強卻總能遇見比自己更厲害的。」他低聲道,「得要加緊腳步了。」
他迅速穿過車廂,步伐堅定,走進第一節車廂之前與駕駛區外的小隔間,拉開窗戶讓風吹入,一頭長髮跟著飄動,閉上眼睛感受著氣息的流通。
「魔法會陣容中強大的人一定還有很多很多吧,真討厭這種感覺。不過,馬上就要改變囉。」
「切,你還真有自信。」與魔法會硬碰硬肯定會死得很慘吧,萊斯梅爾心想,不過生命就是要相互碰撞然後死去才顯得華麗。「越來越期待了呢,你說是吧諾亞寶貝?」
奧德里斯夜色已深,樹影斑駁如詭譎網絡,將孤兒院外的密林織成一場壓抑的沉默夢境。風輕輕掠過枝梢,葉片細微顫動,聖艾爾瑪之家屏障的交界線,辛克萊爾握緊手上的書卷,屏住呼吸,感覺自己就像踩在無形的繩索上,內心湧現的各種不安隨時會讓自己墜下。查覺到萊斯梅爾、賽弗洛斯等人的怪異行徑,大家似乎都在計畫、準備著什麼,果然是這樣嗎。
「妳剛才說的,都是真的?」語氣像夜霧般凝重,眼中映著微光與狐疑。
「怎麼,意外嗎?」萊斯梅爾撥了撥耳際髮絲,張開雙臂像迎接觀眾掌聲般高聲宣告:「親愛的諾亞寶貝,我早說過了吧,革命可不是幼稚園裡玩扮家家酒,這可是場血與火構築的大戲,要是沒有一點點火藥味作點綴,怎麼會成功呢?」
她的語調浮誇,步伐輕盈得像在跳舞,金色長髮在月光下閃爍光芒,披風鼓動宛若舞台幕布掀起的一幕。辛克萊爾沒有回應,只是凝視著她,想從那雙戲謔的眼睛裡找出一絲真正的思緒。
「我知道......」辛克萊爾開口,語氣低沉如潮水湧起,「我知道我們這些訓練,根本不是為了什麼維護和平而是戰爭的工具,我也明白這場衝突遲早會爆發,不管我們準備好了沒有。」
他的眼神轉向遠方那被月光劃過的天際,透視著遠方城市的混亂與動盪。「但我想問的是──在戰爭真正開打之前,那些卡在中間的人怎麼辦?這個月協助撤離的難民都還安頓好,我們是不是就要放棄他們?這週還沒完成疏導的當地居民要怎麼辦?還有,那些我們派去奧克利支援的志願小隊,他們的性命呢?廣場不知情的人們怎麼辦,妳有想過嗎?」
他一步一步逼近萊斯梅爾,聲音的痛像烈焰一樣雙手緊壓著胸腔:「他們不是棋子,也不是數字,他們是活生生的人,是我們曾誓言要保護的對象,這才是最初聖艾爾瑪之家信眾們聚集的原因,這些都不重要了嗎?」
萊斯梅爾微微一笑,像聽見了什麼稚氣未脫的小學生情話。雖然在場只有兩人,仍不忘舉起手唯一的觀眾致意,朗聲回應:「我親愛的諾亞,你說的真動人,真誠得像是畢業致詞的學生演說。但可惜,這個舞台沒有理想主義者彩排的空間,你以為這場局能靠『誰都不受傷』的方案收場?我們選擇的這條路上早就沒那種選項了。」
「犧牲作為革命的燃料,有時候,一場火必須燒到皮開肉綻才能讓人們記得痛楚,而你口中的那些人如果不讓他們痛過,永遠不會明白現有體制的腐爛。」
「不對。」辛克萊爾厲聲打斷,緊握的手幾乎發白,「他們不該成為籌碼,我們不是為了屠殺而起義,如果方法跟壓迫者一樣骯髒,那革命本身也會變得腐朽。」
他的胸膛起伏劇烈,像是壓抑已久的火山終於裂開裂縫。「我們應該尋找能夠避免災難的辦法,而不是成為下一場災難。」
萊斯梅爾輕輕退後一步滿意的鼓掌叫好,「多麼熱情,多麼年輕啊。你真該拿著這段話去申請某個和平獎。也許還能登上報紙頭條呢,標題就寫『年輕魔法師懷抱遠大理想拒絕戰火』。」她似乎真的被逗樂了。
「不過戰爭從來不會等理想出場,它是血寫的劇本,要有人去演還要有人去死,你死我死都會死,不過就是先後順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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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先生,非工作人員請勿在駕駛室這邊逗留。」穿著制服的服務人員來到達米安身側,拍了拍他的肩提醒。
達米安沒有理會,只是看著窗外。
「為了維護旅途安全,我們可能得請你離開。」
畫面彷彿凝結,動作快得幾乎無法捕捉,達米安右手一揮,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深紅色的弧線,無聲之刃劃破空間形同切割紙張般輕鬆且精準,服務人員喉嚨绽出一線鮮紅,那抹艷紅滲透指縫噴濺,捂著脖子踉蹌倒退然後倒地無聲。
後頭的服務人員按下警鈴,紅光閃爍鈴聲大作,沉重腳步聲響起,四名鄰近的列車守衛闖入。
著簡易鎧甲的高壯身材壓迫,兩人高舉盾牌掩護,另外兩人各持法杖戒備表現得嚴謹,一進門就分散佈陣將達米安包圍。站在正前面的指揮官喝斥:「放下武器,雙手抱頭然後蹲下投降,你已違反魔法會鐵道治安第十四──」
列車守衛話音未落,達米安腳尖輕點,地板瞬間炸裂,整個車廂猛地搖晃,第一波的氣息釋放如風暴洶湧席捲面部。還未反應過來達米安已逼近眼前,一掌印上守衛胸口,點亮掌心的紅色魔紋,身上胸甲頓時凹陷,身體如破布般倒飛出去撞穿牆壁,卡在另一節車廂的連結處,鮮血滴落如雨。
「你們太吵了。」甩了甩那隻一直插在褲袋中的左手,與其說是人類的手,指節如枯木般腐朽,乾癟指頭泛著病態的灰黑色澤,皮膚下似有幾條血絲勉強流動,指尖紅光閃爍與鮮紅色瞳孔重疊,聲線低冷如冬日碎冰。「我可是照你們說的,放下武器囉。」
「集合,對方火力太強了由我掩護你們。」第二名守衛大吼,向前一步將盾牌橫抱胸口,釋放出一層大範圍的藍色防護網,其餘兩人躲進身後同時舉起法杖,數道冰矛與火球交錯而出,夾擊眼前違反旅程安全的不速之客。達米安並未直接閃避,硬是接下招式然後左手猛地向前一劃,紅光如鞭掃出,扭曲了空間化作一團漩渦將後續攻擊一同攪碎。揮舞右手胸前捏緊,黑霧自腳底竄起化為三道漆黑色尖刺,刺穿兩人的腿部與腹側,慘叫著呆站原地,張大而猙獰的面孔正面接下攻擊七竅濺血沒了呼吸。
激活法杖符紋,槍尖雷光震動,直達達米安眉心。
「雷擊!」丟下手持盾牌,第四人迅速搶過同伴武器做攻擊發出怒吼,轟隆的一聲強力雷電貫穿空氣,筆直直線向前衝擊震碎玻璃、車廂也跟著晃動咯咯作響。煙霧飄散,帶有皮膚烤焦的氣味。
「太弱了太弱了,這樣不行啊。」達米安像蝙蝠般倒立黏在天花板上,不痛不癢地笑了起來。剛才用左臂格擋那道雷擊,僅皮膚外層電得些微焦黑,可說是幾乎毫髮無傷。腳下一踏,天花板崩碎,枯黑的指頭作彈指手勢已來到守衛頭頂,紅色光點如巨錘猛地砸下,砰的一聲貫穿盾牌護網與身體形同人形沙袋般破碎,噴濺到四周被法術扭曲的鐵片、散落的法杖與倒地的守衛屍體。
不過,還沒有結束。
達米安不情願地跳回地面,挪動腳步深怕寶貝的鞋子會沾染到失敗者的血。真的是有夠吵的,看著陷入混亂變得鼓譟的一般民眾,再這樣亂下去自己怎麼專心工作,聚精會神將氣息凝結於左手指尖,吸氣,吐氣,然後吸氣,五道紅光由肺傳入心臟,能量波動震動身體血肉與骨頭,流過軀幹、手臂、手掌至手指激射而出。
紅色閃電快速閃過前四節車廂,血色光芒照耀的每個角落被剝奪了顏色盜走了時間,人們像是被凍結般瞬間沒了聲。
「耳根子清靜多了,像這樣早點配合不是很好嗎?」多浪費了自己寶貴的三分鐘,真討厭。即使生氣,達米安仍禮貌性地敲了敲駕駛室的門,駕駛員像是看到鬼一般驚恐萬分,不知所措。
「好啦,該忙正事了。」達米安走進駕駛室,在副駕的空位坐下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大叔你知道嗎?其實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希望能成為一位厲害的列車駕駛員呢,不過中間好像發生了一些事就莫名其妙變成現在這樣了,大叔也覺得好笑吧?嗯?」
畫面拉遠,門輕輕地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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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克利廣場的大型嘉年華會,人們沉浸在一年一度的五源聖祭慶典之中。為慶祝魔法世界創世,由象徵世界軸心的五號區域盧森海姆延伸,一系列的宗教活動如火如荼進行,四號區域瓦德洛斯、三號區域伊利亞、三號區域普路托斯之後來到最終站,也就是嘉年華會所在的一號區域瓦倫西亞。
城鎮居民、貴族眷屬、來自外地的旅人與表演者,五顏六色的衣服交織成一幅炫目的畫布。五彩斑斕的長裙與飄帶在風中翻飛,氣球如星辰般漂浮在天際,孩童歡笑奔跑穿梭人群間,販售小吃的聲音與樂隊演奏的管樂彼此交錯,歡快氛圍彷彿無憂樂土。
維蘿莉雅倚靠人潮邊緣,右手握著腰間的指揮棒,銀白色制服在光線下反射更顯莊嚴,身後的執勤隊員們正按部就班地引導人群,必須在中午人流高峰來臨前在廣場邊緣空出通道。視線掃過慶典會場最核心處,由數十名賈斯珀企業技師用魔力搭建的浮空舞台正在進行準備,幾名年輕魔法學徒指揮巨型水元素在空中變幻出拱門與花環的形狀,圍觀群眾發出驚嘆聲,目光閃耀。
一切看起來是如此平穩、如此正常,直到維蘿莉雅左手石柳石戒指閃爍微光。
「喂?」抬手將寶石貼近嘴邊啟動通話,「這是維蘿莉雅,什麼樣的線報這麼緊急?」
「來不及了。」麗娜的聲音從戒指中傳出,一點細微的干擾聲,「快疏散人群。」
「疏散人群?等等,什麼意思?為什麼要疏散人民?發生什麼事了?妳人在哪裡?」
「來不及了,計畫提前他們已經上車了,我沒攔住...快、現在就...」信號斷斷續續,聲音消失在一片雜音。
「學姊,學姊。」隊員神色驚慌,搖晃手臂。
「別吵,我有重要的──」維蘿莉雅話未說完噎在喉嚨,詭異的巨大陰影壟罩,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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