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畢言跟乾明子潛步向正在出恭的兩名常州士卒靠攏,待得兩名獵物察覺身後有股不尋常的動靜時,已被二人眼明手快的分擊後頸上的大椎穴,相繼倒在身下那坨穢物上。
乾明子的根雖在臨安,但他在外遊歷多年,鮮少待在故鄉,平日過的是餐風飲露、日曛雨沐的荒野生涯,是以對現下兩名獵物渾身是糞不甚介懷。反觀趙畢言大半生都在無錫城度過,沒吃過什麼苦頭,見到眼前這片不堪入目的情狀,只有緊掩其鼻,大皺眉頭,唯恐沾上了一絲中人欲嘔的氣息。
乾明子心下冷笑,隨意撕下衣襟裹著兩手後,便逕自去扒其中一人的衣服。待那人被他剝得赤條條後,他才摘下一片蕉葉把那身戎裝拭擦乾淨。
乾明子手腳利落明快,轉眼間便已把自身衣服跟對方對調,他更衣回來後見趙畢言仍是釘在原地不願動手,對此人的蔑視不禁又多了幾分。
這時趙畢言嘴唇微動,臉漲得通紅,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自趙畢言不給乾明子好臉色看起,後者便一直想找機會回敬對方,卻沒想到這機會轉眼便至,趙畢言身為懷端堂十三死士之一,死也不怕卻竟然怕髒。
乾明子自然知道對方欲開口求助於他,卻擱不下那面子,誰叫他當初好沒來由的便看不起人?他以看笑話的目光斜睨著不知所措的趙畢言,一心就是要看他到底能不能硬著頭皮跨過心裡那個坎,著手去扒剩下那人的衣服。
可他看了半晌後見對方仍舊在抓耳撓腮,不久便已對其進退狼跋的窘境失了興味,拱了拱手,邁步往外便走。
趙畢言見他要把自己丟在這兒,情急之下終於老著臉皮道:‘乾兄,你能順便拿蕉葉擦擦他那身衣服嗎……’
‘我不姓乾,我怕誤了今晚之約,這廂先走一步,告辭。’
趙畢言一愣,隨即老羞成怒,他沒想到對方短短一句便回絕了自己鼓足勇氣說出口的話,惱怒之下竟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臭道士,老子放下身段求你,你別要不識抬舉,姓乾的,你就不怕我吵起來害我倆尚未出師便被抓嗎?’
乾明子聞言果然止步,只見他雙目如電,回過頭來瞪視著對方,半晌後眼神才暗了下來,冷然道:‘算了,此事我也不追究,你現在回無錫去吧,之後的事就別摻和了。’話畢便即拂袖而去。
其實剛才趙畢言話甫出口便旋即懊悔自己失言,現下他可真和對方撕破了臉,勢難挽回了。他可沒料到自己城門未進便已被拒之門外,這一來可怎生跟眾人交代?若被人知曉他是因一坨屎之故而被趕回去,那叫他以後還怎麼做人?
想到此處,趙畢言深諳自己不能再退縮苟且,他猛吸一口氣,從旁邊取過一片蕉葉,開始動手起來。
他雙手小心翼翼的抓住那官兵身上尚未被糞土沾染的衣袂,運勁向外一分,對方胸前數顆鈕扣當即應聲飛脫,但或許是勁使猛了,他竟連同旁邊的棉絮一併撕開,露出那人底下精實的肚皮。
趙畢言心裡暗罵一聲見鬼,正要把對方軀幹翻過來從背部掀起那身行頭,忽覺手背上有股粘稠稠的涼意,心中猛叫不妙,忙亂中匆匆扔掉手上的活兒,拿蕉葉擦掉那不慎沾上的零星糞土。
趙畢言自幼愛潔這事說起來也不知能否算是他的最大弱點,只見他婆婆媽媽的挪移著對方身體,想從中找到著手處,卻弄了半天,除了在戎服上多抓了幾處破口外,竟是毫無寸進。
而在趙畢言忙得滿頭大汗的同時,一直靜躺在旁邊的另一名官兵,眼皮跳動了一下。
乾明子趕上了前方的邊巡隊伍,並悄悄的跟隨在後,由於邊巡隊只會在城門關閉的入夜後至破曉前繞城巡邏,他們不必像其他軍種那樣採取輪休制駐守崗位。職是之故,夜裡兵員脫隊小休後重新歸隊的情況相當普遍,是以隊伍的後頭忽然多了一人跟著,一眾官兵也習以為常,渾然不覺不妥。
乾明子正思量著該如何再找藉口離隊進城,此時卻聽山邊打鬥吆喝之聲大作,細聽之下當事者共有三人。
乾明子一聽便知是那兩名被他們打昏的官兵蹶而復起,向那有份暗算自己之人大打出手,他雖惱恨趙畢言匪特濟不了大事,還在重要關頭一而再的拖自己後腿,但他瞬即明白此時更須沉得住氣,才不至跟那怕髒的渾人一樣雙雙被敵人逮個正著。
山邊的騷動很快便驚擾了邊巡隊的隊員,乾明子心知此刻的趙筆言已是萬劫不復,而此人心性浮動,反覆無常,說不準真會出賣自己。思念及此,他沒有跟隨官兵們的腳步走向山邊,反而一步步的向後退至城桓之下。
乾明子默察形勢,彼時城外的常州軍一時間有大半的兵力被趙畢言他們吸引過去,城桓下一帶防守頓變薄弱,只有寥寥十來人,他明暸此刻的時機稍縱即逝,於是決定鋌而走險,提氣飛身翻過高牆,乘虛而入。
自趙畢言威脅要魚死網破後,乾明子便判定此人終究難當大任,並決意將其摒除在他們十三人的行動以外。至於趙畢言最終落得何許下場,他也懶得去管,畢竟亂世之中,這種因自己愚昧而丟了性命的事情並非罕有,他往昔雲遊之時見得可多了。
乾明子雖然修道,但他不是聖賢,縱然有以天下為己任之志,卻不會因為一個區區閒人而貿然涉險。再說若此回他發乎善心救了對方,就算萬幸能全身而退,也難保此人日後不會再以別事相脅,繼而陷大夥兒於水火之中。
邊巡隊的戎服色作玄黑,其用意為好讓兵員能隱身黑夜之中,不讓潛伏在城外的敵人輕易以肉眼便能鎖定其確切位置,同時也教敵人無法看穿他們的兵力分佈。這個安排確是讓很多以往覬覦常州的敵城斥候或偵察連空手而歸,未能攫取到有用的情報,間接使敵人不敢悍然揮軍進犯,可正因如此,反倒成了此刻乾明子渾水摸魚的最佳掩護。
大抵是發現了來路不明之人,在乾明子剛從城桓的另一邊順利著地時,城外驀然一片沸反盈天,只聽官兵操著濃厚的常州腔調大喊著抓拿奸細等語,接著砰嘭之聲不絕於耳,估計是直接開打起來。
乾明子聽雙方正鬧得不亦樂乎,心裏暗呼走運,想剛才那兩名脫隊官兵的出恭之地已是臨近一處陡坡,後方再無退路,若趙畢言在該處跟眾官兵動上了手,任他武功再高,除非出手的是他的祖師爺爺,否則恐怕也是九死一生了。
他當下不敢多耽,展開輕功便往城中深處疾步而行。沿途上他發現偶有其他軍種的士卒斷斷續續的朝自己的方向迎面走來,他一開始還以為是自己的行藏終究暴露在敵軍的耳目之下,卻見那些士卒轉瞬便擦身而過,似乎對其本人的存在並未有過多在意。他無意中低頭看了自身一眼,才笑罵自己糊塗:他此時已易服改裝,對方又怎能認出自己的身份?那些士卒估計是支援城外的邊巡隊去,而非衝著自己而來,想到此處,心裡便即踏實許多,著意把衣冠整理一番後,才又繼續前行。
此後,每當他遇到小股軍隊經過之時,便垂手讓道一旁,而順著對方行動的軌跡,竟讓他意外摸到了敵軍的巢臼。
經過一番轉折,乾明子終於來到常州城的核心地帶。他站到陌頭的一隅,屏息靜氣的打量著不時有官兵進出的常州軍營及坐落在其旁邊如宮殿般瑰麗堂皇的院落,一顆心只緊張得快要從胸腔中蹦了出來。
秋光鬱鬱滿城白,廣寒瀟瀟遍地霜。彼時戌時已屆,預示著是晚城裡的宵禁令正式生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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