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爾謝的懸案 - 雪停了，夢還在

我們從斐爾謝回來那天，天氣出奇地好。

機場的雲層像刷過粉彩筆，窗外陽光亮得幾乎令人不敢直視。飛機落地時，全機鼓掌，媽媽說那是老習俗，象徵平安歸來。

我看向窗戶外，一瞬間還想回頭望一眼那片雪地，但我們早已不在那裡。

那些被雪蓋住的記憶，暫時被留在機艙門關上的那一刻。

—

家裡一切照舊。熟悉的牆壁、堆滿的鞋櫃、客廳角落那盆已經乾黃的常春藤。

奶奶說她有點累，早早回房休息。弟弟興奮地拆行李箱，翻出他在機場買的小車車，一邊模仿著飛機起飛的聲音，還跑來問我要不要玩他的新拼圖。

「我累了，等等再玩好嗎？」

我擠出一個笑容。

他點點頭，轉身跑去找爸爸。我看著他的背影，忽然覺得有點羨慕——他沒有看見那一切。也沒聽見風說的話。

—

我們的房間依舊乾淨整齊，床鋪被陽光曬過後還有些溫度。

姐姐靜靜坐在床邊發呆，雙手交握在膝蓋上，沒有開燈也沒拉窗簾。她的背影讓我想起我們在林地邊緣站著的那一刻，那種無聲的凝固，又一次重疊在眼前。

「妳想洗澡嗎？」我試圖讓氣氛正常一點。

她點頭，卻沒有動。

我只好自己先去洗。

水流過背脊時，我忍不住閉上眼，試圖讓自己放鬆。但腦海裡的畫面還是一個接一個湧上來——風中那個模糊的身影、雪地裡拖行的痕跡、粉紅色大巴無聲地從身旁滑過……

那些不是「曾經發生」，而是還在我腦裡活著的東西。

—

晚上八點，爸媽叫我們下樓吃飯。

桌上是奶奶煮的番茄牛肉燉飯，濃郁的味道充滿整間餐廳。每個人都在說笑，分享旅途趣事，媽媽甚至還開玩笑說弟弟在飛機上睡相太醜。

我配合地笑了兩聲，偶爾點頭。

只有姐姐幾乎沒動筷子。她拿著湯匙，在碗裡輕輕攪著，像是在試圖把湯裡的番茄分解掉似的。

「妳不餓嗎？」爸爸問。

「有一點。」她回答，但仍沒吃。

媽媽看她一眼，也沒多說什麼。

我知道他們也察覺到了——姐姐的反常，比我們任何人都更明顯。

—

半夜我醒來時，聽見姐姐在說夢話。

她聲音很低，像在對誰解釋什麼。

「我沒有說……我知道了……不是我選的……」

我悄悄坐起身，看見她滿臉是汗，手緊抓著被子。

我想叫醒她，卻遲疑了。

那聲音太熟悉了。就像林地風裡傳來的語調。

「妳不是來這裡的……她不是……我是替代的……」

我輕輕走過去，把手放在她的額頭上。

她猛然睜眼，喘著氣坐起來。

「是我。」我連忙說，「妳做夢了。」

她張著嘴，看著我幾秒，然後點點頭。

「……對不起。」她低聲說。

「沒事。妳要不要喝點水？」

她搖搖頭，把臉埋進手心。

我沒有問她夢到了什麼。因為我已經知道。

—

第二天早上，她起得比我早。

她坐在書桌前畫畫，是那本旅途中她一直帶著的筆記本。

我悄悄走過去看，只見一頁黑色的墨筆，畫了一張沒有窗戶的房子，門是開的，裡面什麼也沒有。

我問她：「那是什麼？」

她沒有回答，只翻到下一頁。

這一頁寫著：

「如果風來找妳，妳要記得我沒有拒絕它。」

—

週末整整兩天，她都沒再說夢話。

但我知道，那只是因為她醒著的時間變多了。她不睡，整夜坐在床邊、靠著牆，一動也不動。

媽媽開始勸她去走走，爸爸則提議看場電影，但她都沒答應。

「我只想等它過去。」她這樣說。

「什麼？」

「就是……這一切。」她看著我，眼神沒有焦點。

「妳覺得會過去嗎？」

她笑了一下，笑容裡有種說不清的淒涼。

「我不知道。但如果不裝作沒事，我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下去。」

—

我懂她的意思。

我們都是靠著這種「裝作」在活下去的。裝作沒看到，裝作沒聽見，裝作那台車只是一輛普通的觀光巴士，裝作那晚什麼都沒發生。

但我知道，我們沒有真的放下。

因為有些東西，會在夜裡回來，像夢裡的風，像記憶裡的拖痕，像她那本筆記裡不斷畫出的門。

門開著，風還在外面。

而我們，只是假裝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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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夢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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