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 - 30. | Penana

　　旅程結束後，周晨語像變了一個人。

　　她變得更加快樂，也更加信任李子文。她開始談起未來，談起畢業後想去哪裡工作，談起兩人是否可能一起留在台北，甚至有一天——一起搬進屬於他們的小公寓。

　　而李子文的沉默，越來越多。

　　不是不愛她，而是太愛，反而不知道如何面對那個初衷。

　　他開始頻繁拒絕李父的電話，有時乾脆關機數天。李父開始動怒。

　　「你知不知道，現在是最關鍵的時機？你考上公費研究所，政務實習名單裡有你，還有……那個名額，你知道有多少人搶？」

　　「你做的這一切，不是為了跟她談戀愛的！」

　　李子文冷笑：「但我也不是你用來改命的工具。」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才冷冷丟下一句：「如果你現在放手，一切都會失去。」

　　李子文掛斷電話，回頭看見窗外的天色。

　　那天黃昏下課，他去接周晨語。她穿著淡綠毛衣，在教學樓前對他揮手，笑得像初春的陽光。

　　「走吧。」她說，「我訂了小火鍋，要幫你慶祝實習上榜。」

　　他一邊騎車，一邊聽她在後座說著計畫，說想過年帶他回南投老家，說外婆很念她，要她帶個男朋友回去看看。

　　「你外婆知道我們交往嗎？」

　　「我說你是個很聰明的男生，會保護人。」

　　「……這樣啊。」

　　他忽然很想哭。

　　那一晚，她喝了點酒，靠在他肩上輕聲說：「我從來沒有那麼喜歡一個人，李子文，我好怕有一天會失去你。」

　　他抱緊她，幾乎是懇求似地在她耳邊說：「不會，我不會離開你。」

　　但命運從來不聽承諾。

　　那之後一週，奇怪的事接二連三發生。

　　首先是周晨語，她突然頻繁頭痛、失眠，甚至偶爾會夢到奇怪的畫面。她說她夢見自己穿著紅衣，被困在一面面鏡子中，動彈不得。

　　「像是被什麼東西壓住……我醒來的時候，手腕都有勒痕。」

　　她掀起袖子給他看，李子文的臉色瞬間變了。

　　那不是勒痕，那是術痕。

　　李子文曾在小時候見過——有次他發高燒，李父帶他去找一位「師父」。那人用同樣的痕跡在他手上壓了符咒，據說是為了壓制他命格中過盛的「官氣」，避免少年得志、命早折。

　　這些事他早已當成荒唐，如今卻在周晨語身上活生生地重演。

　　他開始警覺，也開始懷疑：是不是從他接近她開始，就已經有人在背後下了手？

　　他偷查了她的八字。

　　資料來自李父早年的檔案，當時透過朋友查得——「丁巳年、辛酉月、壬午日、乙未時」。

　　一看之下，李子文的手指一抖。

　　這組命格，是罕見的「陰命女」——在某些古派術法中，這種命格一旦與特定命主「結氣合魂」，能穩固氣場、驅邪納福，甚至改變仕途運勢。可若連續進行「合命儀式」，則會導致對方魂魄不穩，甚至漸漸凋零。

　　——「祭命」。

　　這就是李父與幕後黑手要的東西。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從一開始就是陷阱的一部份，而她，是祭品。

　　那天晚上，他想結束一切。

　　他在圖書館門口等她，看見她揹著書包走來，還習慣性對他笑——那麼安心，那麼沒有防備。

　　他卻握緊拳，心痛得無法呼吸。

　　「晨語，我們……分手吧。」

　　她停住腳步，笑容僵在臉上：「你說什麼？」

　　「我說我們不合。我不想繼續下去了。」他避開她的眼神，一字一字撕心裂肺地說著謊。

　　她愣住，幾秒後才低聲問：「是因為……你找到更好的對象了嗎？」

　　「嗯。」

　　她像被抽乾了所有力氣，蹲在地上，捂著臉啜泣。

　　他咬牙轉身離開，再也不敢回頭看她一眼。

　　但那天深夜，他卻夢見她穿著紅衣，在破碎鏡子中無聲呼救。

　　他猛然驚醒，冷汗濕透全身。

　　——他已經不只是她的背叛者了，他，是她即將沉淪的理由。

　　分手之後，李子文消失了。

　　不只是從周晨語的生活中，還從那個曾經帶著光的自己中消失了。

　　他開始夜不歸營，接觸酒精、夜店、甚至用交友軟體認識人，瘋狂地用一次又一次的短暫肉體交換來麻痺內心。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自己在毀掉那個她曾經愛上的人。

　　第一次的時候是在學校附近的Motel，對方是一個外文系的學妹，穿著短裙，笑得極媚。

　　她的唇覆上來的時候，李子文只想到周晨語——她那天坐在圖書館前哭得像個孩子的模樣。

　　他忽然就有點想吐，但還是沒停手。

　　他需要被討厭，需要爛透了，這樣她才不會想回頭。

　　第二次是在音樂祭的後台帳篷裡。女生主動貼過來，他甚至沒問對方名字，只是借酒精推自己一把。

　　「你叫什麼？」女生問。

　　「李子文。」

　　他故意說得很大聲——就在距離他們不遠處，他看見了周晨語。

　　她站在人群中，像個誤闖修羅場的少女，眼神震驚、困惑、不敢置信。

　　他咬緊牙，背過身，把女生壓進帳篷裡。那一夜，他狠狠讓自己變成爛人。

　　她沒有哭，甚至沒有跑來質問他，彷彿真的從他世界裡退場了。

　　他告訴自己這樣很好——她安全了，不會被命格牽扯、不會死在他們家的因果裡。

　　但他一點都不快樂，只覺得自己像個空殼，日復一日地苟活在燈紅酒綠裡。

　　直到那一天。

　　他在便利商店外抽煙，眼角餘光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轉角。

　　她剪短了頭髮，穿著寬鬆的白襯衫與牛仔褲，臉色有些蒼白。

　　「……晨語？」

　　他一開口，自己都驚訝聲音竟這麼顫抖。

　　她沒有答話，只是走過來，站在他面前，從包包裡拿出一份醫院報告。

　　「我懷孕了。」她說，眼神清澈無比。

　　他怔住，煙掉到地上也沒撿。

　　「你說什麼……？」

　　她低頭，聲音更輕了：「三週。」

　　那一瞬間，時間像是凍住。

　　他瘋狂回想——三週？是春假那次旅行？還是分手前最後一次？但無論哪次，都說明一件事——那個孩子，是他的。

　　他喉嚨乾澀，試圖開口：「你……你怎麼沒去……處理？」

　　「我想處理。」她聲音忽然顫抖起來，「但我做不到。我夢到一個孩子在哭，一直叫我媽媽……然後他身後是……是鏡子，一整面鏡子。」

　　鏡子。

　　他瞳孔收縮。

　　她也夢見了——他從未告訴她的夢。那個他夢見她穿紅衣、困在破鏡中的夢。

　　那不是單純的心理暗示，那是——命運在拉他們回去。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她說著，眼神忽然紅了，「你知道嗎，我最難過的不是你去碰別的女人，而是你根本沒打算跟我說為什麼。我每天都像傻子一樣問自己：我哪裡做錯了？」

　　他低下頭，雙手顫抖，說不出話。

　　「我知道你有秘密，我從來沒問過，是因為我信你。可你卻從頭到尾都在算計我，對嗎？」

　　「不是……」他終於開口，聲音像刀割，「不是算計。我只是……想保護你。」

　　「保護我？」她冷笑，「你覺得這樣就是保護嗎？」

　　她掏出手機，播了一段錄音——那是他在一次醉酒後跟人說的話。

　　「我爸說，只要把她留在身邊，等時辰一到就能換運氣……她的命是我翻身的鑰匙。可惜我睡了她，卻動了情。」

　　李子文臉色慘白。

　　他不知道這段話是怎麼被錄下的，也不敢再去想她聽到的當下，心裡是多麼崩潰。

　　她把手機收回，深吸一口氣：「孩子我會生下來。你不用管，也不准來管。」

　　「晨語……」

　　「我寧可他是沒爸的孩子，也不要他學會像你一樣傷人不眨眼。」

　　說完，她轉身走入夜色。

　　李子文站在原地，雙腿像灌了鉛，久久無法動彈。

　　他終於明白，當初說的那句「不會離開你」，其實他早已違背。而如今，一切已太遲——

　　命格的詛咒、父親的布局、情感的背叛、尚未出生的孩子。

　　所有罪與罰，全數壓回他一人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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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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