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過 - 第三章｜第五節｜「我從不期待妳服從。」

夜裡，風從走廊那扇高窗灌進來順著牆面流動，像是某種看不見的脈動，將那張桌上的文件掀起邊角，紙張輕微的摩擦聲在靜默中被無限放大。像是誰在喘息，又像是某個尚未結束的夢，正緩緩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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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她宿舍門外，沒有敲門。燈光從門縫滲出來，斑駁而沉靜。那不是白熾燈，而是她自己更換柔和色調的黃光燈泡，像是與這個基地格格不入的某種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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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著手中那封信，是她離開前交給警衛的。

紙封極薄，幾近透明，經過幾次傳遞後邊角早已微微捲起，像是誰捨不得撫平的某段遲疑，邊緣殘留著一點指紋與極淺的摺痕，摸上去幾乎感覺不到重量。握在掌中沒有熱度也沒有氣味，就像什麼早已失去體溫的東西，被人遺落太久直到此刻才被悄悄地放回我手裡。

信裡只有一頁。一張薄薄的紙，卻比任何報告還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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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次我回不來，請燒掉這份報告。」

沒有署名卻一眼能認出她的字跡，筆劃細緻、卻不柔軟，起筆的角度精準到近乎刻意，轉折處略帶壓痕。

每一筆像是經過無數次練習後，依然習慣性地保持著一種隨時準備撤退的警戒，線條不顫，等冷得像是被刀鋒輕輕描過的痕，甚至連字與字之間的留白，都像刻意留下的距離感，讓人無法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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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信重新放回軍服內袋，指節下壓，聽見紙張在布料裡發出輕響，像是某種未說出口的告別被壓進黑夜裡。而後轉身離開，腳步在靜廊裡落得極輕，像是深怕驚動了什麼不該再觸碰的東西，手掌在衣縫間緊握成拳，指節貼著掌心的皮膚，壓出一道道幾近發白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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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去敲那扇門。那不是我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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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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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清晨，天剛破曉，霧氣盤踞在建築邊緣與樹梢之間，好似某種尚未醒來的低語，沉沉壓著整片空氣的濕度，而走廊盡頭的玻璃窗上，泛起一層尚未蒸散的白，像是夜與日之間尚未割斷的最後一道界線，靜靜地懸著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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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出現在作戰準備室，動作不急不緩，像是早已準備妥當卻不願讓任何一處顯得匆忙。

髮已束起，用一條深色繩帶簡單地綁成馬尾，髮尾垂落在肩胛之間，隨著她移動時微微晃動，卻沒有一絲凌亂。軍用外套整齊地扣好，鈕釦貼緊胸口，連領口的折線都沒有半分偏移。腰際掛著配槍，沉重卻無聲。右腿繫著帶著磨痕的匕首鞘，似是曾在某場未說出口的戰鬥裡，留下過什麼沒能擦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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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站在門口，影子投在地板上筆直修長。沒有遲疑，沒有寒暄，像是她從不曾受過那夜風雨與自問的折磨，只留下準備完好的沉默與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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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抬眼與她對視，沒有刻意停留或多餘神情，眼神掠過她臉上的陰影與光線交界處，那一道細細的輪廓像是藏著她一路走來的沉默與決意。沒有開口問任何一句「妳準備好了嗎」，只是將視線稍稍移回，語氣平穩，像例行的命令，也像壓下了某些無法被言語觸碰的重量：

「出發時間提前四小時，行動細節在車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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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語只是點頭，眼神銳利得像是把每一字都已刻進骨裡。

我們一前一後走向停機坪。她的步伐沉穩，踩在濕冷的地面上毫無聲響。引擎尚未啟動，冷氣流盤旋在車體下方，像是什麼無形的力量正將她往某個深處推去。

我沒有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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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站在車門邊抬眼看我，指尖搭上門框，忽然轉頭開口：「這一次，你會看著我死嗎？」

她說得很輕，語調平穩，卻像是一根針準確刺入胸口。我一時無言，只能看著車窗將她的臉半映半透，像一層重疊的影，讓人無法分辨哪個才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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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望她，視線在她眉眼間停留了一瞬。語氣平靜得像是將一把早已藏於心底的刀鋒，緩緩翻出鋒面。

「我從不期待妳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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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眉微微一動，轉過身來面對我。眼裡沒有悲，也沒有怒，只有一種極深極淺的質疑與認可交錯其間。

「那你期待什麼？」

聲音帶了一點微不可察的顫，像是風拂過緊繃的琴弦，不小心觸發了某個藏得太深的音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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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手中的資料夾，站在原地。晨霧仍未散去，整片營地像是泡在一層濃稠、靜止的灰色氣息裡。

「結果。」

短短兩個字，說出口時卻像是一整段未來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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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再說話，也沒有送她進車內。

只站在車側，抬手為她確認好胸前與腰後的扣環，一如往常那樣親自檢查。那是一種儀式，一種在戰場前最後一次能與她有實際接觸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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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轉身上車，動作俐落，腳步沒有一絲猶豫。

門關上的瞬間，風從車身另一側掠過，裹挾著尚未散去的寒意，劃過頰邊時，像是某種無聲的提醒。

我沒有立刻轉身，只是抬手用指腹輕輕抹過臉頰邊緣滑落的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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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發動的那一刻，聲音被霧氣吞沒，輪胎碾過地面時只留下一段極輕的震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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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分鐘後，我站到指揮控制中心。

螢幕一一亮起，衛星即時回傳的地形圖逐漸拼湊成一幅完整的潛行路線。無人機已經升空，偵測器貼著地面滑行，氣壓感應儀傳來不穩定數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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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訊號通道中開啟加密監控，確認她已抵達任務投送點。

畫面裡，她沒等我發令就開始換裝。步伐俐落，每一件裝備的扣具都系得極緊，彷彿她的身體與這一場潛行早已融合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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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她，視線沒有移開，手掌緊緊抵在監控台邊緣，那一道冰冷的金屬線條像是刻進掌心的命令，毫無餘地地逼迫我穩住身體裡每一寸即將震動的部分。

心跳緩慢卻紮實，每一下都像是來自某種深層的壓力區，不是為了提醒我冷靜，而是為了證明她還在，證明這一刻的聯繫尚未斷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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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她不會問為什麼，也不會再問為何我不與她一同前往。

她知道在這場任務裡，只有自己是唯一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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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聲說：「開始紀錄。」

那瞬間訊號曲線閃爍了一下，像是一道微弱卻不可忽視的脈衝穿過整面屏幕的深海，在我眼前輕輕震動了一秒，隨即歸於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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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進入了建構物第一層。無聲無息，像一把刀刺入未知的縫隙。

我的手指停在操控面板上，眼前那道逐格跳動的生命數據，像是她正在用心跳一筆一畫寫下的答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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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她進去了。

而我會留在這裡，看著她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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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五節｜「我從不期待妳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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