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

        『這是哪？』常睦民的身體不斷往下沉，下沉時周圍景物如同畫布般被壓得塌縮，接著一片亮白，瞬間週遭景物更新，更新後景物再次跟著身體下沉塌縮，反覆了不知多少輪迴，那些不斷變換的景物熟悉又陌生，還不時聽到一些熟悉聲音發出細細的耳語，『生命跡相穩定』、『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水晶』、『查明真相』、『魔物』、『異世界』、『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怎麼了？常睦民看似在下沉，身體卻是感覺飄浮而起，這種不協調感讓自己的頭又暈又重，對了……車禍，我……死了嗎？

        他耳邊又響起耳語，這次的耳語更清晰了，『偷竊』、『水晶』、『門』、『揖志安全』，老爸？

『睦民醒醒』轟隆轟隆──擾人噪音瞬間蓋過所有聲響。

        嘀！

        常睦民睜開眼，眼前先是一片花白矇矓，過了好一會兒視線終於清晰。

        啊，是天花板呀。常睦民看著漆白的天花板和一盞日光燈，不一會兒便覺得眼睛酸疼。

        「聰樂還沒找到那傢伙的身份嗎？」一個熟悉的男聲從一旁傳來，常睦民斜過眼看，原來是伯俊叔叔和聰樂叔叔。

        伯俊有著四角方臉，粗眉大眼，鼻大豐隆，身高約一米六八，緊貼身子的T恤看得出他體格精壯結實，而身旁高他一顆頭的聰樂西裝筆挺，身材纖瘦，梳西裝頭，粉白瓜子臉，鷹勾鼻上坐著一副金絲眼鏡，鏡片後方有雙長睫毛的迷人雙眼。

        「他留的員工資料是假的，只能用相片去找，得花點時間。」聰樂一臉苦腦。

        文思敏雙手捧著熱水壺從門口進來，臉上疲憊憔悴，「聰樂你怎麼有空來？」

        「思敏，抱歉今天才能抽身，」聰樂走到文思敏旁將熱水壺接過替她放到病床邊，「睦民！」聰樂見常睦民已張眼。

        文思敏聽聞快步走到床邊，見常睦民果然已醒，抓著他的手激動的說：「睦民，你終於醒了，感覺如何呢？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說著兩行淚潸然而下。

        「沒有，我感覺挺好的。」常睦民用乾乾的聲音回答。

        「嚇死我了，你昏睡三天，我以為你穿梭到異世界，不醒來了。」伯俊眼框泛著淚。

        「伯俊叔叔是你想穿越到異世界吧。」

        「我超想的，我要像石神千空（註1）一樣，用自己的智慧戰勝異世界！」伯俊興奮的說。

        常睦民笑著說：「千空沒去異世界啦！」

        「你真的沒事？」聰樂一臉愧疚的問。

        「真沒事，聰樂叔叔您別擔心。」常睦民見聰樂的表情，便接著問：「您還好嗎？」

        「我……。 」聰樂欲言又止。

        文思敏見聰樂的表情連忙開口：「睦民，你肚子餓不餓。」

        「餓是餓，但不用先叫醫生嗎？」

        「對齁！」文思敏擦去臉上的淚，「看你醒來我太開心了。」她伸手去按護士鈴。

        「我爸呢？」常睦民不見自己的父親。

        三人一聽皆一陣無語。

        常睦民見狀便知，無奈又失望的說：「一定又是忙研究抽不了身，我看要我真沒辦法睜眼的時候，他才會來吧。」

        「揖志他……你爸他有走不開的理由，你就別怪他了，聰樂叔叔在這兒替他賠不是。」聰樂試著安慰。

        常睦民小聲的說：「我沒怪他……。」他知道爸爸那專注到不可思議的個性，只是內心總有些小期待。

        文思敏輕輕摸摸常睦民的頭，溫柔的說：「媽會一直在這兒陪你。」

        「妳才是最可憐的人。」常睦民知道媽媽才是最想要爸爸陪伴的人。

        「病人怎麼了？」一名護士走進房來，文思敏趕緊起身接應。

        常睦民又看了會兒天花板，忽然想到什麼開口問：「那個載我的司機呢？」

        「他沒能熬過昨晚。」伯俊欷噓的說，接著拿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常睦民，「他請我轉交給你，說你拿到就知道怎麼做了。」

        「是麼？」常睦民知道這消息鼻頭一酸，雖然只一面之緣，卻有種喪友的哀傷感。

        「你不看看這什麼嗎？」伯俊拿著牛皮紙袋。

        咦？常睦民看著牛皮紙袋，感覺有些詭異，「好，我要看。」

        「怎麼了嗎？」文思敏見常睦民皺著眉盯著伯俊手上的牛皮紙袋。

        不一會兒，常睦民將眼球轉向文思敏，驚恐的說：「我動不了。」

        「癔病型癱瘓？」文思敏紅腫的眼睛充滿了疑問。

        戴著粗框眼鏡的中年醫生聲音平平的說：「是的，常睦民先生在做過全身檢查後，身體、四肢、神經、及腦部都沒發現可能造成癱瘓的因子，所以──推論可能是癔病型癱瘓，簡言之就是心理上造成的癱瘓，可能一小時後就好了，也有可能要更久，這幾天就先留院觀察，觀察後再下定論。」

        文思敏謝別醫生，走到病床邊，看著兩眼無神的常睦民，心疼的摸著他的頭，伯俊則在一旁認真閱讀常睦民的大疊診斷報告。

        文思敏安慰道：「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多久呢？」常睦民看著天花板梗咽的說：「醫生……都沒有把握了，妳憑什麼說很快呢？」

        伯俊聽了這帶刺的話，皺著眉抬頭看向常睦民。

        文思敏知道是常睦民沮喪的氣話，便柔聲問：「你能跟媽說，你有什麼心事嗎？」她認為如是心病，也許只要找到原因，試著克服就能早日康復。

        常睦民思考著，我在逃避嗎？借這個機會逃避？雖然這樣心裡這樣想，但他卻回：「也許是我真的不想動吧。」

        文思敏聽常睦民這樣回答，不喜他如此消極，「你認真點，我們才能一起找到問題，也許就讓你早日康服。」

        常睦民淡淡的回應：「我想……」我不想，「一個人靜靜。」寫作了。

        文思敏輕輕的深吸口氣，「對不起，不該急著逼你去想，你知道媽個性急，看你這樣更是心疼著急。」常睦民沒說話，只是紅著眼框，文思敏摸摸他的額頭柔聲道：「你先休息。」

        文思敏和伯俊兩人一同離開病房，文思敏說：「伯俊，謝謝你這幾天的幫忙，揖志的事還請你和聰樂多費心，一定要救揖志……。」說完文思敏蹲下身啜泣。

        「我保證，一定讓揖志平安歸來。」伯俊蹲下身試著安撫文思敏。

        文思敏深吸口氣，「抱歉，這幾天同時發生太多事，有點承受不住。」她收拾好情緒將眼淚擦去。

        「請放心，我們四人這十幾年，無論誰遇到什麼事，不都一起解決了。」

        「是呀，」文思敏破涕為笑，「什麼怪事都解決的了。」

        「對了，我剛看了睦民的腦波檢查報告，」伯俊將報告翻出，「有事想跟妳討論。」

        常睦民躺在床上，忍住了哭聲，卻泣數行下，枕頭都被浸濕，癱瘓這件事對他打擊巨大，若無法好起，這樣還算活著嗎？不如死了吧……但可悲的是，他連結束生命的能力也沒有，就這樣帶著難過與負面的情緒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失焦的教室裡，所有的人都是無臉褪色的人型，細碎的話音瑩繞在耳裡，常睦民在聊天的人群裡，其中一名著無臉男學生裂著嘴對著周圍的同學朝諷道：『那個神童作家矢衬八歲就出道，六年間就出了三本暢銷小說，但這幾年都出些內容無趣的糞作，爛到要雜誌意外曝光自己的臉來當行銷手段，你們不覺得，說不定他只是出版社套上神童作家的行銷噱頭，實為胸無點墨的冠名作家。』

        常睦民抓起書就往那人臉敲去，那人呼一聲化為煙霧，週遭瞬間漆黑，尖銳耳語在耳邊響起，『假作家』、『糞作童』、『詐騙作家』、『浪費我的人生』、『臉矇作家』、『他的筆應該拿來自盡』，這些聲音就像是從腦中發出，他掩住耳也阻不斷了，聲音逐漸變大，大到連自己大吼的聲也聽不見。

        『先生！常睦民先生！』一個女聲彷彿從天外叫喚著，他感覺自己的臉脥被拍打著。

        常睦民睜開眼，見一名女護士正俯視著自己，她開口說：「常睦民先生，您還好嗎？」

        「沒感覺，怎麼感覺好不好？」常睦民調侃自己的身體。

        「這樣呀──沒事就好，我先去推輪椅，等等請醫生來看看。」護士站起身向旁邊走去，對另一名護士說：「來，麻煩妳幫我個忙。」

        「輪椅？」常睦民轉著眼球四處張望，走廊？我怎麼躺在走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