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森 -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就算在暑假林笙也沒有鬆懈半刻，該上班的時候上班，該練琴的時候練琴，該進廚房的時候⋯沒錯，進廚房。

多虧某人，除了畫畫，林笙又找到第二扇被上帝緊閉的窗戶。

這段日子以來已經不知道多少巧克力毀在他手中，之前段老闆示範的時候這麼簡單，怎麼到他親自出馬的時候難度卻倍增了？

每當失敗，他都特別想念他的琴，然後心想幹嘛吃飽沒事幹不去練琴跑來這搞什麼巧克力⋯⋯不擅長的事讓他更心累。

林笙不知重做過幾遍裝飾用的巧克力脆片和蛋糕體，不是太軟就是太濕沒辦法凝固成形，不然就是烤過頭焦掉，他看著巧克力的屍體再次對自己的廚藝心灰意冷。

放棄很簡單，但是只要想到落染天的笑容他就放棄不了，想要持續堅持下去。

重來就重來吧，把它當成彈琴就好，一遍一遍練習總會有成功的一天。

林笙把巧克力屍塊集中到一個保鮮盒裡，方便一邊清理一邊吃，還因為吃到焦苦味皺起了眉頭，但依舊一點一點吃進肚子，絕對不可以浪費食物。

整理好檯面，他把放置一旁的手機拿起來敲。

夜笙歌：這裡有些巧克力，你要吃嗎？

賴皮鬼：你最近是迷上巧克力啊！怎麼有這麼多能吃？

夜笙歌：要就過來拿

賴皮鬼：⋯⋯拿是可以拿，但能不能找間比較好吃的？我上次吃差點吐出來，這到底哪間做的啊？就這種手藝還敢出來開店，老闆怕不是味覺特別與眾不同！

林老闆：⋯

林笙嘖了一聲，回了句拉倒就把手機扔一邊然後盯著巧克力屍塊幾秒又拿起一塊吃，不自覺皺了眉，喃喃自語：「⋯真有這麼難吃？」

真是個吃不了苦的龜孫子。

他嘆著氣不再多想，重新拿好材料繼續練習，量著奶油比例時突然響起一陣鈴聲。

林笙頓了頓，聽幾秒才認出這是自己彈的鋼琴曲，但是他並沒有錄過任何一首曲子當鈴聲。

他放下抹刀、擦了手，走到手機旁邊才發現，從沒有人打過來的白色手機現在竟然有了一個來電。

林笙看著螢幕顯示的號碼按下通話，對方也沒有立刻說話，他安靜幾秒才終於出聲：「⋯落染天？」

接著一個開心的聲音傳來：『早安，笙笙。』

林笙愣了愣，移開手機確定現在是早上十一點多，居然能夠接到落染天打來的電話，那是不是就代表著⋯⋯

剛才試做失敗的心情全都一掃而空，林笙也高興地揚起嘴角，說：「辛苦了。」

『不辛苦。』落染天話語間都透著笑意：『自由的感覺很好。』

聽他如此輕鬆的語氣，真的一切都結束了。

林笙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恭喜。」

落染天果然比平時要開心幾倍，笑聲似乎也不一樣，但還是很愛笑：『可以先保留嗎？我想當面聽你說。』

「行啊。」林笙明知道離兩個月的期限還很久仍然爽快答應，可能是與他有了相同的期待，看著盒中的巧克力微笑，「那你什麼時候來我這？」

落染天也沒半點猶豫地說：『快了，等我。』

雖然他不可能馬上就出現但林笙還是笑了出來：「你回來之後⋯要不要一起去看你媽媽？應該也要讓她知道這個好消息吧。」

『當然好。』落染天笑說：『我也想要把你介紹給她認識，讓她看看我找了個多棒的男朋友。」

林笙抑制了下揚起的嘴角：「阿姨一定會很滿意我的，畢竟她兒子眼光這麼好。」

午餐之後林笙出了門，他大部份的胃都被巧克力佔滿，等到落染天的生日過去他大概有半年的時間不想再碰巧克力。

林笙在去許憫煜那裡的路上接到來自賴皮鬼的電話，「喂。」

『⋯』賴翔緯頓了幾秒，問：『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

不過就一個喂字也聽得出來？

林笙雷達名不虛傳。

「不錯。」林笙試圖拉回話題：「所以你要幹嘛。」

要知道暑假開始某人一直保持著散發怨氣的狀態，太久沒見到這樣的林笙，賴翔緯不懂他是怎樣的心情好，只能歸類在剛跟男朋友講完電話，『明天你沒忘記吧！』

林笙吹著自然風，裝傻說：「明天怎樣。」

賴皮是賴翔緯的技能，只是怕明天換林笙忽然殺他個措手不及，打這通電話為的就是要提醒：『7/31是您的生日啊笙哥！小的我都把餐廳給訂好了，其他人也會來，你！大壽星！絕對要到場知道嗎！！』

林笙揚著嘴角繼續裝傻：「但明天是30不是31啊。」

『是啊我看得懂日曆！』賴翔緯講得口沫橫飛：『可是因為我貼心會把當天留給奶奶！所以明天一定要記得啊！別逼我去家裡綁人！』

「這是私闖民宅、綁架無辜良民加預謀犯案。」

賴翔緯頓了一下彷彿是為了翻個白眼，咬牙說：『男朋友是律師了不起啊，不來我照綁，看他遠水救不救得了近火！』

林笙真忍不住笑：「行吧，看在你的威脅恐嚇上，我會通知我男朋友一聲再給你綁。」

『⋯』

賴翔緯再度被林某K.O，口服心不服地轉了話題：『吃完飯後我還訂了KTV包廂。』

「⋯」

雖說是解禁，但林笙還是皺起眉頭，說：「我不在人前唱歌。」

『那是之前嘛——』賴翔緯好像更咬牙切齒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宿舍的時候你男朋友是怎麼向我和廷哥秀的吧！說你唱歌有多好聽只差沒出道，偶像歌手在你面前一秒變路人，那語氣哇賽！只剩沒拿個小板凳在我們床邊講晚安故事了！！所以KTV一定絕對沒有商量餘的肯定要去！！！』

「⋯」

原來男朋友趁自己不在的時候把能賣的都賣了，林笙低罵一聲：「王八蛋⋯⋯」

『既然王先生都這麼說了，就當你答應了啊！明天見啦哈！』

「⋯」

於是王八蛋又多出一筆帳得算。

林笙抵達的時候許憫煜才剛下課，門口站著幾名家長正和他聊著天，兩人打招呼時也被幾個家長看見，「這位難不成是老師的兒子嗎？」

「要是他肯我也很想。」許憫煜開玩笑的笑了幾聲，說：「他是我最得意的學生，從三歲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了。」

林笙挑了挑眉，都不知道原來許憫煜這麼想當他乾爹，但他不好意思說自己已經有另一位乾媽，可能不太方便。

許憫煜還在談話，林笙像是當自家一樣熟門熟路地進了練習室，直到他練過一段時間許憫煜才進門，「最近的媽媽們都很喜歡聊天，差點連晚餐要煮什麼都跟我聊。」

林笙輕巧地彈過幾個小節，說：「你看起來很受歡迎啊，有助招生委屈一下也行吧。」

「但你比較像是要我犧牲色相⋯」許憫煜拿了幾本樂譜到他旁邊來，不懷好意地說：「不過我們剛也有聊到你，她們好像對你有很大的興趣，要不你也來幫忙招生一下？」

「⋯」林笙頓住手，無言地看向他說：「關我什麼事，我只是路過。」

「因為這個路過她們就差沒直接問我你有沒有女朋友。」許憫煜面帶微笑說：「可惜你已經有了，她們也只能放棄呢！」

「⋯」

有也犯法嗎？

而且不是女朋友，是男朋友。

兩人不再廢話開始今天的練習，練到一個段落時，許憫煜問：「你小提琴帶來了嗎？」

林笙指了指練習室的置物櫃，「在那。」

「轉考成績也差不多要出來了⋯⋯」許憫煜起身走去櫃子，又說：「小提琴檢定要不要晚點在考，你先去把國際鋼琴考完吧？以後要走教育這塊先有幾張證書比較保險，而且可以請大學教授幫你寫推薦信，教師生涯保證暢通無阻哦！」

林笙被許憫煜的說明方式逗笑，點頭說：「行啊，反正最後都要考。」

「很好很好。」許憫煜拿走小提琴箱，很滿意這個回答，說：「你再練一下鋼琴，我先看看它再拿幾本歷屆考題過來給你。」

許憫煜出練習室後又過了一會，林笙彈著鋼琴時身後突然傳來一聲：「碰！」

琴聲嘎然而止，林笙往門口看去，結果剛才還很正常的許憫煜，現在卻一臉錯愕的站在房門看著自己。

他身上甚至有某種狼狽感，讓林笙不禁覺得眼前這一幕場景似曾相似，「⋯⋯煜老師你怎麼了？」

林笙心中緩緩升起一股不安，因為這表情實在太過熟悉，上次看見許憫煜這樣，是在七歲那年。

許憫煜幾乎是用衝的到林笙面前，抓住他肩膀的雙手還有些發抖，連語氣也是：「抓到了⋯⋯抓到那個人了⋯⋯」

林笙不懂發生了什麼事能讓許憫煜變成這個樣子，問：「抓到哪個人？」

許憫煜的反應比剛要明顯，驚訝與震撼讓他的力道下意識加重，聲音也跟著變大：「你⋯你父母⋯⋯⋯⋯害死你父母的那個人被抓到了——」

林笙愣了有半分鐘，驟然嗡嗡作響的腦子讓他思考的有點遲緩，「可是⋯兇手不是已經死了嗎？」

「對！」許憫煜話裡話外充滿矛盾，神情非常紊亂地皺著眉頭說：「但我剛剛在電視上看見他了，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過我非常確定他就是害死你父母的兇手，只是⋯只是當年在現場見過他之後就沒再見過了，警方說⋯說會好好處理這件事情，我陪你奶奶去警局的時候他們也保證過了啊！現在想起當年那個時候也很奇怪，明明犯人該出審的案子卻都說因病而不能出席，好多好多次都被他給躲過，最後也只判了八年⋯⋯甚至服刑的第二年就在監獄裡死亡⋯⋯可是我不懂這到底發生什麼事啊，為什麼早就該死的兇手到現在還會出現⋯⋯」

林笙沒聽進許憫煜後面那段話，嗡嗡聲不斷擠壓著腦袋。

躲避審判⋯八年⋯第二年死亡⋯但人⋯現在卻出現了⋯⋯

意思是⋯人不但沒死⋯⋯而且還逍遙在外好幾年？

那爸爸媽媽的死⋯⋯就這樣被輕描淡寫地帶過？

還沒等林笙整理好所有，許憫煜一把將他拉到辦公室的電視前，用手指著螢幕，「就是他！」

新聞將犯人的罪狀一一放大至最顯眼的版面，打出許多密密麻麻的字眼來形容他。

喪盡天良、毫無道德、泯滅人性，要讓觀眾第一眼就能看出來他到底犯了哪些滔天大罪，得讓社會大眾對他進行言論的批判、良心的譴責。

寫什麼都不重要，林笙只看見金氏集團四個大字。

新聞切換了畫面，有兩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押著一名男人走，那個男人似乎還在四處張望尋找著什麼，然後捕捉到有人在門外拍，接著男人詭異地笑起來，似是得逞般驕傲自大，穿過鏡頭對著林笙笑，即使被消音處理彷彿也能聽見他的笑聲，完全沒有犯下大罪的悔過之心，即便到了坐車地點，也依舊緊盯著鏡頭發笑到最後一秒。

男人的面容和前幾個小時與林笙通過電話的人極為相像。

他是金氏集團負責人。

是落染天的父親。

同時也是害死林笙父母的兇手。

林笙往後退了一步，喉嚨像被人緊緊攥住讓呼吸變得急促起來，窒息感綑綁得他思緒混亂，周遭的聲音也離他越來越遙遠，冷意竄向四肢，心如冰窟，曾經那股黑暗朝他席捲而來。

下一秒衝入腦內的是撲天蓋地的火光、燃燒爆炸過後的黑煙沖天，消防車、救護車和尖叫聲不斷在四周盤旋，遍佈全場的還有⋯⋯一個小男孩的哭聲。

『嗚嗚嗚⋯爸爸—媽媽—放開我讓我過去！』

『別過去，已經不可能了⋯』

『不可以！快回來！』

『不行！我的爸爸媽媽還在裡面！』

『爸爸！媽媽！嗚嗚嗚⋯』

『快去救救他們！快點—』

『爸爸媽媽還在那裡！為什麼沒有人聽到我說話！嗚嗚嗚—』

眼前的小男孩蹲在地上抱頭痛哭，林笙的雙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我沒有醉！我這不是還好好的站著嗎？他們撞牆根本不關我的事！我是無辜的才對，叫我的律師過來！』

林笙頓住，慢慢看向被警察扣住的年輕男人，對方也似感覺到視線倏地止住說話和掙扎，猛然轉過頭來衝他發笑，呲牙咧嘴的那張臉⋯正與林笙腦海裡最熟悉的面孔逐漸重合⋯⋯

一股濃煙撲鼻而來，林笙嗆得咳出一聲，雙腳自動後退一大步然後撞上了一個人。

他迅速轉身，剛才還蹲在地上的小男孩此刻正站在他面前低著頭，用一種極奇詭異的聲音嘶啞著：『你為什麼還待在他身邊？』

林笙雙眼瞪大看著小男孩，張著嘴試圖換氣，沒有回答。

『你不知道他就是殺了爸爸媽媽的兇手嗎？』

林笙下意識搖了搖頭，說：「他不是⋯」

『他是！』

小男孩猝然抬頭露出猙獰的臉孔對他發出尖銳的叫聲，鬼哭狼嚎一點也不像天真無邪的小孩子，更像是要將他拆骨入腹的魔鬼。

林笙驚恐的看著他，那是自己七歲的模樣。

林笙又後退了好幾步想要遠離假像，心中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千萬不能被騙，一定要像以前一樣撐過去。

可是小男孩卻不輕易放過他，筆直朝他走來，漆黑窟窿的雙眼猛盯著他，驚悚的嘴巴還繼續念念有詞：『你為什麼還待在他身邊？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殺了爸爸媽媽，為什麼你還可以一臉幸福的待在他身邊？』

『爸爸媽媽死得還不夠慘嗎？』

『難道你忘記今天了嗎？』

林笙不斷搖頭，腳也不停後退，像是要和他對抗：「他不是⋯他不是⋯⋯」

『他是！他是！他就是！你看看他的臉！就是他——』

『就是他沒錯————』

小男孩再次大聲尖叫。

觀眾就像看不見他們也沒阻止，每個人漠視了小男孩的叫聲，林笙忍不住抬手摀住耳朵，腳也依然向後退著直到他又撞上一個人，但這次他卻不敢回頭。

『被你發現了。』

⋯⋯什麼？

身後有雙手把林笙發抖的肩膀環了起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同樣的體溫、同樣一雙手、同樣一個懷抱，那人就像平時如出一徹，喜歡低頭在他臉旁輕笑耳語：『沒關係，不過是死了兩個人而已，不需要大驚小怪。』

僵住的身體有如被束縛一般動彈不得。

假如林笙過去和現在都能避開小男孩，那這個讓他熟悉萬分的人，可能永遠都躲不開。

『沒事的，只要忘掉他們就好⋯⋯⋯全部都會跟以前一樣。』

林笙瞪大著雙眼，使盡全力掙脫開他的懷抱，大喊：「別碰我！」

＂落染天＂死死抓緊他，沒有讓他能逃開的機會，『為什麼要拒絕我，我們不是一直過得很開心嗎？』

林笙緊捂著耳朵，紅著兩眼放聲大吼：「閉嘴——」

＂落染天＂好像不太懂他的反應為何要這麼大，眼底也笑的冷漠，『這又不是一件什麼大事，反正每天都會有人死去，他們只是碰巧趕上了今天。』

林笙掙扎到一半＂落染天＂驀然鬆了手，讓他因反作力往前踉蹌在地，一抬頭就是小男孩站在面前居高臨下盯著他尖叫。

＂落染天＂在身後笑著，笑聲聽起來無比刺耳，『這麼排斥我⋯你這樣子我會很傷心的。』

濃煙使林笙呼吸困難，低頭重重咳了幾聲：「別過來⋯」

他急促的換氣過度讓痛苦加深，喉嚨也痛到發啞，只剩意識中的一點抵抗，但是兩人明就站在面前卻怎樣都觸不到也驅趕不走，徒勞無功。

＂落染天＂再次恢復往常的笑容說：『讓我們當作什麼事情都沒發生，繼續像以前那樣好嗎？』

警鳴聲、救護車、消防車、驚呼、尖叫、哭聲、笑聲⋯⋯所有聲音全要擠入他的大腦，林笙狼狽不堪、混亂不已，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地方，用盡剩餘的力氣揮出一拳，聲嘶力竭：「滾——————」

「碰！」

周圍和＂落染天＂如鏡面般破碎，瞬間颳起的冷風捲著碎片不斷朝他身上劃，鮮血浸染了衣服滴落在地，林笙全身冰冷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反抗，最終黑暗將他吞沒殆盡——

原來⋯第一次遇見他的熟悉感⋯⋯是深埋在記憶之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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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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