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蘿神偷II：黑之森 - 一、『桐云』（上）

　　哼著輕快的小調，我穿梭在人潮之中。

　　穿著素色大衣背著側肩包包，雙手空蕩蕩。

　　輕鬆，自在。

　　大衣裡沒東西，包包裡沒東西，雙手更不用說了。

　　沒錢、沒食物，什麼都沒有。

　　可是呢，大衣的口袋、包包的空間、靈活的雙手。

　　這些都是有意義的喔！

　　裝東西和拿東西。

　　能理解嗎？呵。

　　看見前方迎來的少女，美麗的金髮像是耀眼的陽光，祖母綠的大眼炯炯有神，

　　甜美笑容令人無法忽視。

　　多麼令人注目的貴族女性呀！

　　我與她擦肩而過，視線仍停留在她身上，讓我擺出了回頭瞻望的姿勢。

　　但人潮壅塞，她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因為我還有某些要緊事，所以不能待在原地回味剛才少女的美貌。

　　繼續邁步前進。

　　第二個、第三個、第四、第五、六、七……

　　各種人與我擦肩而過。

　　商人、富豪、領主、騎士、貴婦、馬夫。

　　那些人都沒有讓我回頭，我也沒回頭多看幾眼的時間，今天有很重要事情要快點解決。

　　越是接近那間屋舍，人潮越稀少。

　　原本愉快的哼聲也不自覺消失，腳步緩慢而沉重起來。

　　穿著素色大衣背著側肩包包，雙手……

　　雜物，一堆。

　　大衣裡塞滿了金幣，側肩包包裡放了一堆珠寶。

　　雙手更是抱著兩三袋重死人不償命的食物堆。

　　有錢、有食物，什麼都有了。

　　大衣、包包、雙手。

　　裝東西和拿東西。

　　能理解嗎？呵。

　　站在一間掛牌寫著著『桐云』的旅館前。

　　我對這間旅館老闆的印象挺深刻的。

　　他是個看起來柔弱的男性，穿著名為『和服』的奇異服裝。

　　是好人，但就某些角度看來有點恐怖。

　　這就要看從什麼角度去解釋他的行為了。

　　進到旅館內，門上的鈴鐺清脆的發出聲響。

　　叮鈴！

　　總覺得有點懷念呢，我家的麵包店門上也裝了這樣的鈴鐺。

　　坐在櫃台裡，露出過度雪白左肩的是旅館老闆——桐云。

　　「房租。」

　　桐云臉色蒼白的像是死人。

　　銳利的雙眼和冰冷的語氣，感覺就像一把抵在喉嚨上的刀。

　　嚴肅、冷漠、無法侵犯。

　　致人於死地。

　　住在這裡一個月以來，我從沒跟他說過任何一句話，一句也沒有。

　　我把手伸進大衣裡隨意一抓，閃亮亮的金幣落在木質櫃檯上。

　　叩咚、叩咚的，這聲音並沒有讓桐云露出笑容。

　　他只是，瞄了桌上一眼。然後，盯著我。

　　無語。

　　「……」

　　天吶！我快窒息了，和他對上眼就像是一條蛇纏在頸子。

　　絞死——

　　「咿！」

　　越想越覺得恐怖，三步併作兩步爬上樓，我只想快點離開他的視線。

　　碰！

　　我衝進房間裡狠狠關上門，腳軟地跪在地上。

　　重要的事情總算解決了。

　　繳房租，非常重要。

　　「佩德！你又去偷了什麼東西呀！」

　　一聲斥喝，璐爾蒂娜站到我面前。她環起手，語氣相當厭惡憤怒的說著。

　　呃……我知道她為人正直，身為神農醫女又是教會準信鴿，指責我偷東很正常。

　　『信鴿』在遠古大陸上是特殊的存在，多半為人類女性以及非人、半人男性組成。

　　他們與生俱來擁有和遠古族相通的能力，能使用特別的咒語或是古老語言。

　　不管能力是什麼，他們的地位幾乎與皇族相同。

　　在各地處理種族問題，還蓋了教會救助貧苦的人們。

　　所以，璐爾蒂娜當然不能接受我的行為。

　　偷東西苟活，這種事情是不能容許的。

　　不過她必須承認一件事——

　　如果我不出去偷東西，她就要露宿街頭，過著有一餐沒一餐的克難生活。

　　討厭我偷東西，但又不能阻止我，這就是現實啊。

　　「呀！是蘋果耶！謝啦佩德。」

　　同樣是貴族，出身於珠寶世家的席夢娜倒是很早就接受了這種生活。

　　我還以為她會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一樣抱怨很多，但結果抱怨最多的反而是璐爾蒂娜。

　　「辛苦你了。」端坐在沙發上喝茶的王子殿下——格萊洛斯，輕輕地說。

　　他的行為總是保持在高水準的優雅輕柔。

　　不論在逃命、閃躲的時候，或是躺在野外乾草席上時。

　　危急時刻的他，依然悠哉的堅守著自我格調。

　　說話輕聲細語，走路不疾不徐，淡定地令人害怕。

　　真不愧是被詛咒的第二王子。

　　每次發生危險我們第一個保護的就是他，並不是因為他是王子。

　　而是因為格萊洛斯有什麼萬一，我們的小命也不保了。

　　他的詛咒，蔓延到我們身上。

　　我摸著脖子上的荊棘刺青，那正是我被詛咒感染的證明，說好聽一點叫做『契約』。

　　璐爾蒂娜是鎖骨中央的蝴蝶，席夢娜是後頸的玫瑰，還有一把寶劍在伊瑟歐坦的胸口。

　　啊！對了，那個臭臉的伊瑟歐坦。

　　昔日被稱為艾塔蘭塔最強的衛長，他有著我們都不知道的悲慘過去。

　　現在能知道的是他對二王子非常忠誠，他對我們很冷漠。

　　相處的一個月以來，他都對我們抱持著高度警戒。

　　完全沒有把我們當作同伴，連『普通平民』都不是。

　　我們被他當作……敵人。

　　嚴格說起來，我們這個團隊確實是糟透了。

　　我是個不偷東西就會手養，毫無戰鬥力的小偷。

　　璐爾蒂娜是個不救人就會良心過意不去，到處行醫和對我指揮來指揮去的女人。

　　席夢娜嘛，我還以為這個擁有魔力的大小姐會很難相處。

　　但沒想到從皇宮出來之後，她是對我最好也是最配合我的人。

　　很意外她這一個月以來從沒吭過一聲，無論肚子餓或是沒洗澡都沒有抱怨。

　　只是笑著勉強說些樂觀的話，她很清楚目前的日子不好過，所以體諒我偷東西的行為。

　　而格萊洛斯這個二王子，呃……沒什麼主見的人，每次有危險都是被我們拉著或扛著跑。

　　伊瑟歐坦？

　　喔不！要我用一句話形容他？

　　他的名字難唸到我都想幫他取小名了。

　　每天都擺臭臉，好像我們欠他幾千萬一樣，我都不敢跟他說話。

　　那傢伙是團隊當中最不合群的人，總是我行我素只照自己的想法來，完全沒顧慮到其他人。

　　唯一顧慮的只有格萊洛斯。

　　有時候真想揪著他的衣領大罵：「你到底想怎樣？不爽就說啊！」

　　但我也怕他真的不高興，腰間的刀出鞘將我削成兩半。

　　「你不能繼續偷東西了！」璐爾蒂娜這麼說。

　　「如果我沒付房租，桐云會殺了我們吧。」

　　當我們在黑森林受到怪物攻擊時，來搭救我們的就是那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桐云。

　　很難想像他這麼纖細的人，居然可以在充滿怪物的黑森林悠哉的提著煙管散步。

　　面對巨大敏捷的裂鱷，桐云只是——吸菸，吐菸。

　　下一秒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快，快的眨眼前就結束了。

　　我只看見十幾隻裂鱷變成活體噴泉，紫紅色的液體從眼窩、鼻腔、口中噴出。

　　彷彿被什麼輾過。

　　全部，擠壓而出，還是相當完整的噴出來。

　　腦、眼球、內臟、骨頭……噗滋！

　　噁，現在想起還是令人想吐。

　　桐云這麼剛好的路過，這麼剛好的看我們順眼就讓我們住旅館。

　　感覺『這麼剛好的』很奇怪，太奇怪了，被奇怪的人收留，我不覺得這是一種幸運。

　　桐云殺怪物的方式根本無法理解，我也不想理解。

　　當桐云讓我們住進旅館時，他只用冰冷的語氣對我們說：

　　「請準時繳房租。」

　　對於『請』這個字，我認為是多餘的。

　　他已經在黑森林展示自己未知的能力，只要他想要，瞬間就能把我們殺死。

　　我們毫無反擊或逃跑的餘地，一絲絲可能性都沒有，完全沒有。

　　「我覺得他人很好啊，也許可以寬容我們幾天的時間，只要有工作有收入，就能繳房租。」

　　璐爾蒂娜說出可怕的言論。

　　她到底是哪隻眼睛看見桐云人很好的？

　　「璐爾蒂娜妳是醫生，妳要工作就自己去幫人看醫病收錢呀！」

　　席夢娜不是很同意璐爾蒂娜提出的建議。

　　在被通緝的情況下，就算隱姓埋名還是有可能被人發現，出去工作並不是聰明的選擇。

　　「只有我去工作是不夠的。」

　　「對呀！妳也知道當醫生賺很少，喔不！是妳根本不忍心跟人收錢，只會做白工。」

　　「有些人已經很可憐了，我還跟他收錢這樣很沒良心。」

　　「是喔！那妳就繼續濫用妳的良心，然後把其他人或妳自己餓死吧！大善人。」

　　「席夢娜！」璐爾蒂娜緊握拳頭咬牙，看起來就是要衝過去跟席夢娜打架。

　　席夢娜一臉坦然，會使用魔法的她不怕被人打。

　　不過我很怕啊！我怕妳們把旅館拆了，桐云肯定會氣到直接把我們輾成肉餅。

　　席夢娜一手捲著長髮，咬了一口蘋果輕鬆的說著。

　　「看清現實吧！現在這個節骨眼我們只能依靠佩德。」

　　「依靠偷來的東西生存嗎？這麼骯髒的做法我無法忍受。」

　　「所以妳要因為自己的堅持把其他人拖下水嗎？」

　　「我只是希望可以正常的過日子。」

　　「噢，可憐的璐爾蒂娜，難道妳不知道從踏入皇宮選親那刻起，就沒有所謂的正常日子了。」

真不可思議，席夢娜最初讓大家覺得是無理取鬧的愚蠢大小姐。

沒想到認識一個月後，才發現她不只是表面那樣，不管做任何事情都想得非常周到。

　　現在的席夢娜說話很直接，開心就是開心，不高興也會直接說。

　　原來她原來是這麼直爽的人，在皇宮遇見的席夢娜感覺就像是另外一個人。

　　「偶爾，還是有演戲的必要。」她曾經這麼說過。

　　「我也反對出去工作。」

　　難得伊瑟歐坦說話了，不過他開口通常是為了格萊洛斯。

　　「也許，我能嘗試看看。」格萊洛斯出奇不意地跟自家保鑣唱反調。

　　「王子殿下，現在不適合體驗民情。」

　　「我沒說要體驗民情，也不要再稱呼我王子了，叫我格萊洛斯，現在我們是平等的。」

　　「恕難從命，總有一天我會將您的位子奪回，所以請您別這麼說。」

　　伊瑟歐坦恭敬的說著，而格萊洛斯露出憂鬱的表情。

　　我知道那種表情，在皇宮裡格萊洛斯總是擺那張臉，出來皇宮後他的陰鬱逐漸退散。

　　看來格萊洛斯很喜歡外面的世界，就算日子過得沒以前好也沒關係。

　　「好不容易自由了，為什麼還要回去？」

　　伊瑟歐坦聽見格萊洛斯這麼說。

　　失落、自責、悔恨，複雜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但他什麼都沒說。

　　真難搞懂的人啊，格萊洛斯都比他好懂了。

　　氣氛尷尬凝重，我有一種房間裡充滿一氧化碳的錯覺。

　　是要集體自殺嗎？

　　「唉……」

　　我無力的癱坐在地上，不知道該說什麼，總覺得說越多錯越多，明明才過了一個月而已。

　　兩三天一小吵，五六天一大吵，時不時還會變成這種僵硬的狀態。

　　真是夠了！不用等士兵把我們抓上刑台，我們大概就會先起內訌被對方氣死吧。

　　無法了解的人變得更加無解，要怎麼做才解開對方的心結呢？

　　如果是師父會怎麼做呢？

　　『喝酒，上床，你會更了解對方。』

　　不，那只限於肉體方面吧……

　　爸爸呢？

　　『送對方一根長棍麵包！』

　　啊、那個，這麼說來爸爸的人際關係其實也沒有很好呢。

　　身為教會信鴿的母親呢？

　　『開口前就想著負面的事情，這樣當然不會有好結果，偶爾厚著臉皮黏著別人看看。』

　　母親溫柔的聲音就像救贖之光，真不愧是教會的信鴿啊！

　　嗚嗚嗚，母親我以後會好好的孝敬您，當個乖巧的聽話的兒子。

　　當然神偷這名號我還是不會捨棄的。

　　看著目前的狀況，我覺得大家現在都需要冷靜一下。

　　好吧！其實是我需要一點時間思考，讓我想想要對其他三人說什麼。

　　把雜物往旁邊推，默默的離開房間走下樓。

　　「啾啾啾！」

　　耳熟俏皮的聲音，那是黃毛小雞型態的瑪芬。

　　原本聽見瑪芬的聲音讓我安心了不少，但當我看見瑪芬所在的位置。

　　那實在是，嚇得我皮開肉綻。

　　桐云提著煙管——吸菸，吐菸。

　　他冷若冰霜的面容依然使人退卻。

　　纖弱的身子倚靠著櫃檯，鬆垮的和服讓他看起來有些邪媚。

　　至此一切都正常，但是……

　　在桐云柔順漆黑的頭髮上，有團黃毛相當突兀。

　　不！桐云這種可怕的人頭上，怎麼會出現可愛的生物呢？

　　他居然允許自己頭上有隻黃毛小雞！

　　不可能！這是不可能的！我剛才果然一氧化碳中毒出現幻覺了吧！

　　瑪芬眨眨烏溜溜的眼睛，歪頭望著我，似乎無法理解我為何會露出驚恐的表情。

　　只見瑪芬鼓起全身的羽毛，接著——磨蹭、磨蹭、磨蹭。

　　啊啊啊——別在桐云頭上做這種事呀！

　　會死的！桐云絕對會把瑪芬的把內臟壓出來！

　　耳邊不自覺的產生「噗滋」聲的幻聽。

　　我下意識的衝過去一把抓住瑪芬，讓這毛球遠離桐云的頭。

　　窩在樓梯口擁著瑪芬，我意識混亂的像是有炸彈在腦子裡衝撞、爆炸。

　　這時候應該說「不好意思」或「對不起，失禮了」這類的話才對。

　　但不知道為何，無法好好的說出口啊！

　　「完全不像。」

　　身後傳來桐云冷冰冰的語調。

　　聽起來不像是責備，也不是生氣，感覺上是某種失望的語氣。

　　我僵硬地扭過頭，強迫自己去看桐云。

　　啊啊、那鋒利的眼神果然還是好可怕呀！

　　拜託不要殺我，也不要殺瑪芬！

　　悠悠的吸了一口菸，隨後輕仰起臉吐出白色的霧氣。

　　他望著門上的金色鈴鐺，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我第一次沒從桐云身上感覺到冷漠的氛圍，雖然也沒到和藹可親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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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桐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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